牧冬尧把自己偶然得到纪念展入场券，到改变主意参加组合赛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对许嘉荟讲了一遍。

许嘉荟听完，连连称奇：“所以，你恰好有机会去看展，恰好赶上了陈睿清的分享会，又恰好遇到了宋教练——这也太巧了吧？感觉背后有人安排好了一样。”

“不可能，谁会这么安排？宋丞风？他根本不知道我是陈导粉丝，更不可能预料到我会去纪念展。”

牧冬尧顿了顿，笑着补上一句：“可能就是运气守恒吧，老天爷看我之前太难过了，给我撒点好运？”

“我可不信这套。”许嘉荟不以为意，“不过，我对你参加比赛，还有自己出来单干的决定一百个支持！”

牧冬尧却没有许嘉荟那么乐观，“谢谢。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比赛……”

许嘉荟笑嘻嘻问：“你是担心自己，还是担心宋教练呀？”

简单的一个问题，牧冬尧却被问住了，愣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

然而这短暂的沉默早已替她做出了回答，她不太满意地嘀咕了声：“就说你不是我这边的。”

既然报名参赛，便要好好准备。再上课时，牧冬尧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体会刘教练说的每一个动作要点。

一节课下来，小腿和腰背都隐隐发酸。

下课后，她把Renata牵回马房，卸下鞍具，又从兜里掏出零食饼干，穿过格栏的缝隙之间递了进去。

Renata探出鼻子，好奇地嗅了嗅，厚而软的嘴唇蹭过她的掌心。牧冬尧正想伸手摸摸它，忽然听见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

紧接着，视野边缘的光线暗了暗，路过了一个人影。

她下意识转头，下一秒，与宋丞风四目相对。

他照例穿着俱乐部统一的蓝色短袖，下身却换上了贴身的黑色马裤，衣摆利落地掖进马裤里。浅浅的裤兜里勉强塞着两只手套，手指的一端耷拉在外。

印有两道白色线条的长袜提至膝盖下方，再往下，是一双马术短靴。靴面有些磨损的划痕，一看便是久经使用。而表面又被擦得很亮，看出主人花费在保养上的心思。

牧冬尧打量一遍，呼吸不自觉地放浅了些。

她知道这身装扮意味着什么。

“你穿成这样，是要……”

宋丞风静静地站在那儿，迎着她的目光，不避也不躲。

“从今天开始，做恢复训练。”

他说完，从鞍具箱中取出Eric的马鞍，将其一端抵在胯上，另一端用手拖着，朝马厩深处走去。

牧冬尧看着他收紧肚带，搭上缰绳，没有出言打扰。

钉有蹄铁的马蹄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牵着Eric，在经过牧冬尧时停了停，视线扫过她空空如也的零食袋子，“你不回去吗？”

“我……”牧冬尧思绪一转，“我得监督你训练，毕竟我们现在是一个组合了，最后会一起算分。”

“你这么在乎成绩？”他状似不经意般问。

牧冬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是特别在意，只希望不辜负自己的努力吧。毕竟最近在别的事情上没能取得什么成绩，多少希望能得到点正向反馈。”

“还有就是……希望能通过这次比赛多认识一些圈子里的人。”她又补充说。

上次和陈睿清聊过以后，她整个人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灵感如泉，很快便重新写了一份关于主题的思考。但是主题细化以后，她又遇到了新的问题——应该找谁作为纪录片的主角？

她在马术圈认识的人非常有限，急需拓展好友圈子。

虽然宋丞风在草原上的时候就表示过，可以把他的好友圈介绍给她，但她还是想自己先试试看。而平白无故找人搭话加好友的成功率太低，这次的组合赛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认识一些圈子里的人？”宋丞风重复一遍。

他没漏掉牧冬尧说这话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期待。

抓住缰绳的手指捏得更紧了些，他并未对此做出表态，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而后，便带着Eric继续往室内训练场走去。

一人一马迈开步子，速度还挺快的。牧冬尧紧走两步才跟上：“哎，走那么快做什么。”

工作日的训练场比较空旷，只有三匹马在训练。宋丞风推开栅栏门走进场地，又转过身来，等她进来之后又把栅栏门关上。

两人一马走到场地中央堆放障碍支架的地方。

宋丞风穿戴好护具，把上马凳搬到Eric身旁。而Eric刚从草原回到俱乐部不久，对俱乐部的环境尚未完全适应，对宋丞风的动作有些抗拒。

它的眼睛不安地转了转，耳朵压向后方，在上马凳落地的同时，向后退了几步，错开上马凳的位置。

“喔——”宋丞风拖长声音安抚着，拍了拍它的脖子，而后又将上马凳重新摆好。

这一次，他拉缰的动作稍微用力了些，Eric仍然有后退的趋势，却没能像上次一样成功。

宋丞风迈上上马凳的第一个台阶。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动作却有些迟缓。膝盖完全弯曲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停顿了下，而后才慢慢把重心过渡到另一只腿。

“……要不要我帮忙？”牧冬尧不自觉皱起眉梢，下意识走近一步。

“不用，谢谢。”宋丞风回答。

一阵马蹄声由快至慢、由远及近，最终停留在两人附近，直到距离Eric很近的地方才停下来。

牧冬尧刚想吐槽是哪个人这么没有眼力劲，看不见别人正在上马么，一抬头，却看见一匹有点眼熟的黑马。

黑马急呼呼地穿着粗气，尚未从跑步的状态中放松下来。它伸长脖子，拽了下缰绳，顿时被背上的骑手拉住。

是陆希言。

牧冬尧这才想起之前收到的那条微信。

她当时以为陆希言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认错人了，原来他真的来了云湍。

世界怎么这么小？城河市也不只有云湍一个马术俱乐部啊。

只不过其他俱乐部或多或少都有些硬伤，比如设施陈旧、收费不透明、教练不专业之类的……

唔。

这么一比较，好像又觉得陆希言出现在这里合理了不少。

“牧小姐，这是我们第三次遇见了。”陆希言朝牧冬尧笑笑，一句话说完，又转头望向宋丞风，连带着缰绳也向一侧带去。

“没想到宋领队居然也来云湍了，不留在草原继续发展吗？”他脸上是挂着笑的，嘴角却绷得很紧，语气不算友善。

牧冬尧想起来，草原上篝火晚会那晚，宋丞风临走时用话刺了他几句。他显然还记着这回事，对宋丞风颇为不满。

“你并不是我的合伙人，我去哪里，似乎不用向你报备？”宋丞风淡淡瞥他一眼，平静如陈述事实的语气，并未让他多难堪，却也没给他留面子。

陆希言笑了声，“熟人见面，随便聊两句而已，宋领队别激动。”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宋丞风一番，“之前在草原上的时候，一直以为宋领队不会骑马，看来是我误会了。”

宋丞风并未正面回答，“我还想问，陆先生不是喜欢自由驰骋的感觉？怎么愿意到俱乐部这么小的场地里拘着束着。”

陆希言“害”了声，“草原跑多了也腻，听说马术能玩的花样多点，随便试试。”

话锋调转几轮，他似乎觉得有点没意思，竟然主动转移话题：“对了，牧小姐，我看见你报名了师徒组合赛。到时候咱俩会是对手，你可别留情噢。”

他说得好像两人有多熟似的，实际上只是躺在好友列表的交情。

牧冬尧小心地觑了宋丞风一眼，见他脸色不大好看，连礼节性的微笑也省了，只说：“我没有在比赛中手下留情的习惯。”

她算是摸清了，对待陆希言这样的人，一味地退让只会让对方一步步得寸进尺，露出自己锐利的一面反而使他有所顾忌，自觉拉开距离。

果不其然，陆希言点了下头：“那就好。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动作要练。”

说完，他用力拉开马匹，直接发令跑步。

宋丞风没有再看他，将左脚穿进脚蹬，准备撑起重心跨过马背时，身形却忽然晃了晃。

牧冬尧径直上前，一手帮他拉住Eric，另一只手举起，用掌心牢牢拖住他的手肘，帮他稳定重心。

他站定，垂眸。

视线落在她葱白一般的手指上，长而饱满指腹贴附在他的皮肤上，清清凉凉的，抚平干热天气激起的燥意。

“宋教练，你别逞强。”牧冬尧认真地说。

“没事。”他声音柔和了些，“只是有点久没上马，生疏了。”

宋丞风稍微调整了一下发力方式，双手一撑鞍子，把身体撑起来，落在腿上的力度自然减轻了些，再上马也没有那么困难了。

Eric脖子立得很直，始终关注着宋丞风的状态。感受到他顺利坐稳，Eric似乎也放松了不少，原本抿起的耳朵不再绷着劲，而是转向前方。

宋丞风并未使用缰绳控制方向，只用一侧的小腿贴靠住马，便轻而易举地将马带离原地。

“我们先从慢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