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离职以后，牧冬尧把更多时间放在了学习其他导演的手法和技巧上，常常在电脑一坐就是一整天。

短短几天，她关注的账号数量几乎翻了几倍，不仅添加了更多圈内的导演及摄影师，还有一些分享干货素材的资源账号。

牧冬尧每天打开浏览器的第一件事，便是刷新动态页，看看关注的人有没有发布新的视频。

然而，视频没有等到，反而收到了一条新的私信。

来自她的粉丝——“Wind”。

牧冬尧一向没有回复私信的习惯，原本想忽略过去，但又因为对方的昵称太过熟悉，最终还是好奇地点了进来。

至少看看对方说了什么，再决定是否要回复吧。

【Wind：抱歉打扰，我偶然得到一张陈睿清老师执导三十周年的个人纪念展入场券，但当日有私事无法出席，便希望能把这张票转送给合适的人。】

对方的语气礼貌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陈睿清是牧冬尧最喜欢的导演，这次的纪念展，她之前也有关注。

但由于纪念展主要面向圈内同行，向公众发行的入场券数量有限，刚一开票就被抢购一空。

即使她提前设好了闹钟，到时间疯狂刷新，也只得到一句“不好意思，入场券名额已满”的系统提示。

她反复读了两遍消息，确认“Wind”提及的纪念展就是自己想去的那场，顿时有点心动。

不过两人只是网友，互相并不认识，最多仅仅在评论区互动过。对于他的说辞，牧冬尧半信半疑。

【数九隆冬：谢谢你的好意，但你为什么不把入场券送给朋友，而是送给我？】

网站私信不比微信一类的通讯工具，牧冬尧本以为隔上一段时间才能收到回复，没想到对方下一秒便发来新消息。

像是在特意等她一样。

【Wind：身边朋友对纪录片不太感兴趣，这张入场券得来不易，还是想送给一个能够理解的人。】

这个理由还算有说服力。

牧冬尧看着“得来不易”四个字，仍然有些犹豫，对方却诚意拉满，直接把电子券码发了过来。

【Wind：[图片]。】

【Wind：如果你有空闲，希望能帮这张入场券发挥它的价值。如果你没有空，也可以转给喜欢纪录片的朋友。】

不强迫她必须现在作出决定，也不限制她对这张入场券的处置办法。事情似乎就和他说得一样简单——只是想把入场券转送给合适的人。

【数九隆冬：那我就收下了，非常感谢。】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

牧冬尧把电子券码保存到手机，又仔细核对了一遍纪念展举办的时间和地点，将其添加到自己的行程计划里。

-

陈睿清导演在圈内颇有名气，纪念展的规模也不小，安排在城河市艺术馆。

排队安检的人很多，甚至排到了美术馆外的空地上。牧冬尧下了出租车，加入到入馆的人流中。

不是没怀疑过券码能否使用，好在当她把手机扣在检票机的扫描区时，闪烁的是“请通行”的绿灯。

展览一共被划分成五个主题，完整呈现了陈睿清职业发展的五大阶段，囊括了他执导三十年来拍摄过的每一部作品。

墙上的显示屏播放着陈睿清作品的剪辑片段，这些片段牧冬尧很熟悉，不用看简介便能说出所属作品的名字。

展示台上，放着拍摄过程中所用到的各种道具，下面还用文字介绍了每一个道具背后的故事。

有早些年拍摄使用的胶卷，也有被撕开又小心粘好的拍摄提纲。

原来大佬也有提纲被人否决的经历啊。

牧冬尧走得很慢，把故事一一看完，时而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逛完五个展厅，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四个小时。

她找了个座位稍作休息，忽然听见广播响起。

“各位观众请注意，本次纪念展特别环节——导演分享会将于二十分钟后在大报告厅举行。陈睿清导演将与大家分享难忘的拍摄经历，现场更设有提问环节……”

广播尚未播完，周围的人群已经开始躁动，后面的声音听不清楚。

不少人都暂停看展，转而往大报告厅走去。牧冬尧也站起身，跟着人群的方向移动，心跳略微加速。

她自毕业后加入谧光传媒，走的是商业项目的路线，与自由创作有着很大区别，人脉圈子也不尽相同。

以她原先的资源，根本没机会见到像陈睿清这样德高望重的导演，只能透过作品，远远地仰望。

如果她能抢到现场提问的机会……

这么想着，牧冬尧不禁加快了脚步，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

有许多圈内人提前知道分享会的消息，早已在前排落座。牧冬尧进入大报告厅时，可选的空位已经不多了。她环视一周，最终选择了中间区域靠近过道的座位。

不一会儿，整个报告厅便坐满了人。

听众席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讲台上的光线反而变得明亮。

一位穿着随性的老人从讲台侧边登场，听众席顿时响起掌声。

老人赶忙举起双手，向大家挥手致意。从牧冬尧的位置，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头发已经花白。

主持人递上麦克风，老人弯腰接过。

“大家好，我是陈睿清。还没来得及给大家讲什么，就得到大家这么热烈的掌声，实在感谢大家的厚爱。”

陈睿清的嗓音略显苍老，语调却是幽默而诚恳的，让人如沐春风。

他的话引得听众们浅浅一笑，现场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讲台。

牧冬尧也不例外。

陈睿清不紧不慢地操作着电脑，把分享会要用的PPT投影到大屏幕上，嘴里一边念叨：

“这场分享会，我原本是不想办的。我们拍纪录片的人，大多习惯了低调、耐得住寂寞，但把低调的事搬到明面儿上，难免有些自卖自夸的味道。”

“但是我的好朋友一语点醒了我——拍纪录片的人之所以习惯了低调，是因为忍耐不住的人早就转行了。而这些转行的人里，其实有不少其实是纪录片的好苗子。”

“所以我想，这个分享会还是要办的。我不知道坐在这儿的人，有多少是为了听干货知识——抱歉，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今天我不讲知识，只是分享一些职业生涯里让我印象深刻的事，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启发，让喜欢纪录片却对行业缺乏信心的小朋友们鼓起勇气，遇到困难也能坚定地走下去……”

他的声音太温和，像是一束和煦的阳光，不受阻碍地照进人心里。

四十分钟的分享会，一眨眼就进入了尾声。

陈睿清把剩下的时间交给听众提问，现场顿时有许多人争相举手。直到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第一个获选提问的人，牧冬尧才从陈睿清的讲述中回过神来。

提问的是一位坐在同区域后排的小姐姐，接过话筒后，首先向工作人员道了声谢。

“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陈导，纪录片的拍摄和制作都需要经费，而您刚才也提到，初创工作室时，由于缺少作品支持，拉投资时屡屡被拒。这也是许多新人导演所面临的困难，请问您能给一些建议吗？”

牧冬尧心头一动。

这也是她目前存在的疑问。

陈睿清耐心听完，举起话筒。

“好，谢谢。这的确是个比较现实的问题，我的建议是，不要因为一次被拒绝而气馁，努力拓宽自己的圈子。世界这么大，不管是和自己同频共振、欣赏自己的人，还是觉得你有商业价值，愿意投资的公司或者企业，你总能遇上一个。”

他顿了顿，又补充：“当初，第一个愿意给我投资的人，是纪录片界的一位前辈。他自己出钱创立了一个‘青苗基金’，用于帮助他看好的新人。虽然这位前辈现在已经不在了，但我一直把这个基金延续了下来。”

“不过，获得我的支持，首先需要你有勇气站在我的面前，把你的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只可惜直到现在，还没几个人这样做过。”

提问的小姐姐莞尔，“您的名声在外，我们只有膜拜的份。明知道自己肚子里没有墨水，谁敢向李白请教作诗呢？”

她的比喻生动形象，听众们听完都笑了。

轮到下一个人提问，牧冬尧也举起手。但陈睿清似是为了照顾全场的人，剩余的提问名额分别给了坐在不同区域的观众，她没能抢到机会。

提问环节结束，分享会也就此落幕。

听众们纷纷退场，陈睿清也在同行人员的陪同下，从前门走了出去。

要不要跟上去？

牧冬尧看着陈睿清的背影，短暂地犹豫一瞬。

她新列的拍摄提纲删删改改，尚未形成完整的文件，目前还拿不出手。但是和陈睿清导演接触的机会，对她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况且陈睿清也说，希望有想法的年轻一辈能鼓起勇气自己去找他。

哪怕没能得到支持，她作为陈导的粉丝，能与陈导说上一两句话，也该心满意足了。

思及此，她不再迟疑，闷头扎进人群。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前门，四下环顾一圈，看见陈睿清的背影在拐角处一闪而过。

牧冬尧快步跟过去，一门心思想着自己见到陈导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没注意拐角处突然冒出一个高挑的人影。

再刹车已经来不及，即使收了力道，她仍然与对方撞了个满怀。

“抱歉，我急着找人。”她赶忙道歉，却在看清对方的同时微微皱眉。

是宋丞风。

他罕见地穿了一件白衬衫，似乎是马术比赛服的内搭，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截然不同。

牧冬尧没忍住，疑惑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宋丞风刚要回答，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另一个问句：“你在找谁？”

她顿时想起正事，往一旁错开两步，探身看向拐角后方的通道。

通道两侧有很多门，似乎是办公区域，而陈睿清早已没了踪影。

牧冬尧跟丢了人，隐隐有些懊恼，只好寄希望在宋丞风身上。

“我在找陈导，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应该有不少年轻人围着他。你刚才看到了吗？”她觉得他应该不认识陈睿清，努力描述着对方的样子。

宋丞风挑了下眉，眸色意味不明：“是有这样一位老人。”

“他去哪儿了？”牧冬尧忙不迭追问。

“我带你过去。”

宋丞风说罢，转身迈开步伐，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