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烫的温度裹上皮肤，她下意识缩了下手。

男人的指腹顺着她的手腕向下滑了半寸，在掌心覆盖住她手背时堪堪卡住。

“宋领队，”她压低声音，掩去其中的微颤，“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几次三番这样，很容易让别人误会。”

牧冬尧定定地望进他的眸子。

楼道里照不进阳光，温度比室外更低些，甚至称得上凉爽。

光滑的墙砖上反射出两人的身影，细节分辨不清，模糊的轮廓线纠连在一起。

他没有松手，却也没再用力，只是保持着当前的姿势。

“自你离开以后，我一个人想了许多。诸如今后该怎么办，能否忍受再次失去你的生活——”

“答案是否定的。”

宋丞风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并未承载太丰沛的感情，反而是平静和缓的，如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最终汇入她的心海。

“我知道曾经的自己令你感到失望，因此不敢奢求得到什么结果。”

“但如果我不做出一点改变，便是亲手斩断了自己的路。”

“我会对自己失望。”

他靠近一步，牧冬尧没有躲避。女孩子身上淡淡的清香气息，就这样缠进他的鼻息。

“冬冬，你有充足的理由拒绝我。”

“但是，请给我一个走向你的机会。”

话音落下，空气顿时陷入安静，只能听见两人呼吸的声音。

牧冬尧的心跳很快，她的思绪乱糟糟的，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在理智与心软的拉扯下，前者最终占了上风。她转动了下手腕，挣脱他的制约。

“宋领队，我始终认为，体面的分开是我们最好的结果。”

“我已经不在意了，也希望宋领队早点放下。”

说完，她深深呼吸一口，扭头转向办公楼的出口。

脚下步伐不停，她仔细分辨着脚步声，确认他没跟上来，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回到会所，许嘉荟已经把所有文件和手续整理好。

“卫生间很远吗？感觉你去了好久！”

牧冬尧不太自在地“唔”了声，“是有点远。”

许嘉荟还想再问，她抢先一步转移开话题：“对了，我想好名字了。既然小马是个姑娘……叫它Renata怎么样？”

许嘉荟搓了搓下巴，“瑞纳塔？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不是有‘新生’的意思？”

牧冬尧点点头。

“可以啊，我觉得挺好。不管是对它还是对你而言，这个名字都挺合适的。”许嘉荟当即拍板。

Renata的主管及驯马师一栏，填写的是刘教练的名字。刘教练提出让牧冬尧也加一下她的微信，“之后你什么时候想来上课，随时联系我，我提前帮你备好马。”

“好的，谢谢您。”牧冬尧扫了二维码，发送过去申请。

“应该做的。”刘教练客气答。

从俱乐部出来以后，两人又跑了一趟马具店。

今天试骑时所使用的鞍具和缰绳是借用其他马匹的，对于Renata而言，并不完全合适。

两人根据刘教练的建议，按照Renata的身材重新挑选了一套合适的马具，并让导购直接邮寄到俱乐部。

一整套马具的价格不菲，导购陪着挑了半天，累得靠在前台喝水。不过毕竟是接了大单，听见许嘉荟的话，仍然恭恭敬敬的，笑盈盈地说“没问题”。

大件挑完以后，许嘉荟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对了冬冬，你要是继续学障碍的话，也买一套自己的装备吧？”

导购一听，连忙接话：“您都差什么呀？我给您配一套合适的吧，今天您买的东西也多，我给您算最大的优惠。”

“头盔、马裤、马靴……之前只是随便学学，这些都没有买。”

“那建议您还是买一套自己的，头盔太重要了，万一遇到危险，质量好的头盔是可以保命的。还有马靴，专业的设计可以防止脚卡在马镫里退不出来……”

导购说得天花乱坠，却也句句在理。牧冬尧考虑片刻，“那您帮我配一套吧。”

“好嘞！”导购比了个“OK”的手势，带着牧冬尧走到货架前。步伐轻快，之前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这边是KSAK刚出新款，头盔前面是镶嵌了碎钻的。还有CT的磨砂款，这个牌子的颜色很多，还有同色的衣服裤子可以搭配，时尚又年轻。”

牧冬尧看在货架上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摆在角落的一顶头盔上。这顶头盔的设计十分简约，整体纯黑，就连品牌的商标也采用的相同颜色，看起来稳重又低调。

“这一款吧。”她做了决定。

导购有些为难：“这个只是KEP的基础款，一般是刚刚接触马术的小朋友买的比较多，您确定要这一款吗？”

牧冬尧点了点头。

导购见她坚持，也不好多说什么，“好的，我给您拿个合适的尺码。”

许嘉荟看了看她带着头盔的样子，满意地竖起大拇指：“我们冬冬眼光就是好，这个款式真挺适合你的。看起来越贵的也不见得越好，最重要是自己喜欢嘛。”

她这句话的声音大，语气又夸张，说完以后，故意看了一眼导购。

导购的嘴角僵了两秒，才说：“您买东西不犹豫，真是挺厉害的。我有好多客人每次一来都挑花眼了，不知道该选哪个……”

牧冬尧暗暗憋笑。

导购刚才着重介绍的那几款售价很高，而她选中的这一款价位适中。导购那一句反问，显然是觉得这个头盔太便宜了，想撺掇她买更贵的。

现在被许嘉荟暗讽一句，导购也不再动小心思了，本本分分地介绍产品。

在对方的配合下，牧冬尧很快便把装备购置齐全。

最终，她拎着一个满满的购物袋出了门。

导购殷切地把他们送到店外，“欢迎您下次再来。”

许嘉荟半开玩笑说：“你家要是价钱合适质量还好，我们下次自然会再来的。”

牧冬尧忍不住笑出声，“还是你会说。”

两人的住址不在同一个方向，就在路边分别，各自打车回家。

牧冬尧的车先到了，她坐进后座，降下车窗。

许嘉荟朝她挥了挥手：“下次你去马场记得叫我，两个人比一个人有意思多了。”

她弯唇答应：“肯定。”

今天起得早，回去的路上，牧冬尧靠着车门，阖眼休息。

手里的手机忽然一震，她睁开眼，竟然是武正明的消息。

【武正明：冬冬，抱歉周末打扰。临时接到黄主任的通知，要求周一一早就要给他写好的拍摄提纲，你看这个时间……】

牧冬尧回忆了一下提纲的进度，大概再花两三个小时就可以写完。

虽然不喜欢周末加班，但黄朔提了要求，武正明负责传达，而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牧冬尧：我周末加班收一下尾。】

【武正明：好的，实在辛苦你了，那我给黄主任回个话。】

-

周一早上，牧冬尧按时把提纲发给了武正明。

武正明浏览一遍，确认没有大的问题，便给黄朔发了过去。

然而，却迟迟没有收到黄朔的回复。

牧冬尧记挂着提纲的事，周四中午，她在食堂碰见武正明，还特意问了句：“武组长，黄主任那边发来修改意见了吗？”

武正明摇摇头：“还没有。可能是在等领导审核吧。”

“这样。”她只当时间花在走流程上，没太担心，暂时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然而临到快下班的时候，武正明却火急火燎地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面：“跟我来一趟。”

他的语气严肃，甚至带着点少有焦急。叫完牧冬尧以后，也不等她，直接去了会议室。

“组长这是怎么了？”就连周围同事都注意到了武正明的反常，投来询问的目光。

牧冬尧暂停手里的工作，匆匆抱起笔记本，“我也不清楚。”

说完，她不敢耽误，快步进入会议室。

会议室里，气氛十分压抑。

打印有黑色字迹的A4纸七零八落地散在桌面上，其中不少都用红笔画了圆圈，或是打上了触目惊心的叉。

黄朔坐在主位，后背贴着椅背，双手交叉端在胸前，嘴角向下压着。

武正明一言不发地坐在他的下首，看见牧冬尧进来，暗暗向她使了个眼色。

牧冬尧收到暗示，端端正正地向主位欠身，喊了句“黄主任”。

礼节动作挑不出一点错处。

黄朔掀了掀眼皮，没让她坐下，只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如果说上次见面，他还以皮笑肉不笑的方式掩藏起自己的鄙夷，现在他干脆就不装了。

他以这番高高在上的姿态苛待武正明手下的人，武正明自然有所不满，却又不好和他硬碰硬。

武正明胳膊一动，碰到了旁边的签字笔。签字笔在桌面上滚了几个圈，“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冬冬，我的笔掉了，麻烦你帮我捡一下。”武正明说。

牧冬尧应了一声，走到武正明旁边，弯下腰来。

表面上只是捡一支签字笔，实际上武正明已经帮她拉开了旁边的椅子。

“武组长，给你。”她把笔递还给武正明，顺势在他旁边落座。

黄朔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嗤笑了声。

“要是你们做提纲也能有这么细的心思，我都不至于和你们着这份急。”

武正明皱眉开口：“黄主任，提纲有什么问题，您告诉我们，我们按您的要求改就是了，大可不必这样为难人。”

“我为难人？”黄朔的声音抬高了一个度，带着汹涌的怒气。

会议室并不算大，都让他吼出了回音。

“你们自己看看，这提纲写的是什么东西？片面、浅显，一点深度都没有，完全是一堆拍脑门想到的点子！”

牧冬尧陡然抬眸。

“但您当初的要求就是……”

黄朔摆手打断武正明的话，冷哼道：“到底我是专业的，还是你们是专业的？我可没拿到写提纲的这份钱，反而是你们，收钱还糊弄事，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

这帽子扣得就大了，牧冬尧自从入行以来一直兢兢业业，闻言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就连武正明都脸色微变。

“我不管之前是怎么回事，反正我们领导看过提纲了，写得狗屁不是，没有一个地方能用的。我们投入了那么多钱，花了那么多心思，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武正明深呼吸了几口，才勉强平复下心情，然而脸色仍是发白。

“贵单位想要什么交代？”

“能写出这份提纲的人，业务能力想必好不到哪里去，贵司留着也没什么用吧？”

“您的意思是要开除……”

“武组长可别乱说，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要么，整顿整顿手下的队伍，要么，雁北草原的项目终止，谧光传媒不仅需要赔偿我们的损失，还将被拉入黑名单中，后续再也接不到任何政府单位的合作项目！”

他说罢，嘴角勾起一抹笑，站起身来，拍平褶皱的衣角。

“你们好自为之吧。”

黄朔大步离开，只剩牧冬尧和武正明还坐在原位。

牧冬尧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把桌面上的打印版提纲一张张捡起来，在桌面上磕了磕，对齐边缘。

武正明忽然抬手按住她的胳膊。

“冬冬，先不要想太多。你的提纲我看过，是符合我们向客户呈现的水平的。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他的主观评判。”

牧冬尧知道武组长是好意安慰自己，努力想扯出一个微笑，嘴角颤了颤，却未能成功。

只好放弃念头，轻轻说了句：“我明白。”

武组长叹了口气。

“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主管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处理。”

牧冬尧点头答好，没忘了把那摞被标红的提纲一起带走。

同组的同事都听见了会议室里的动静，见牧冬尧出来，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旁边的同事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五个字：“……没什么事吧？”

牧冬尧摇摇头：“没事。”

她仔仔细细地翻阅纸张，红色的叉子几乎是从页首打到页尾，画圈的范围也很宽泛，没有一点具体的修改意见。

就像是为了否决而否决的一样。

看了一遍，她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把提纲放进碎纸机，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敲下的文字碎成碎片。

“哎，姐。”一道很轻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牧冬尧抬眼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孙邈正扒着茶水间的门，探出半个身。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二组的人，才朝牧冬尧勾了勾手。

“怎么了？”牧冬尧进入茶水间，反手把门关上。

孙邈表情严肃，“我刚才下楼买咖啡，正好碰见黄朔黄主任上车。”

“有意思的是，我还在他车上看见了咱们纪录片部门的一个同事。”

牧冬尧心中疑云顿起，压低声音问了句：“谁？”

“姐你想想，整个部门里谁和你最不对付？”

问题一出，牧冬尧顿时有了有了答案。

接着，便听孙邈亲口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是孟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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