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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千山剑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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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茵茵带着卞荆,晃晃悠悠地往衡灵镇走。

两人虽差了些年岁,却还算聊得来,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倒也不觉得无聊。卞荆时不时转头往后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柳茵茵也偏头瞅了一眼,只见身后十余步的位置,周樟宁正低着头,沉默地跟在他们后面走,神色晦暗难明。

柳茵茵随口道:“你认识他啊?”

“我们住得很近。”卞荆点头,想了想又低声问,“他怎么啦?”

“估计还没回过神来呢。”

回想千山剑意破山而出的景象,柳茵茵砸了咂嘴。

异象初显的时候,他正蹲在丹房看峰主炼药。

说是丹房,其实是松瀑峰崖壁上一个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洞窟之间由窄窄的松木栈道相连,再往外便是银白色的水瀑。雾气飘渺,水珠四溅,栈道与洞口处潮湿一片,洞窟内却因为无数焚起的炉鼎显得干燥而温暖。

松瀑峰主冯予惜的本命灵器,名为“定渊”的药鼎便坐落在这里。定渊鼎高三丈有余,三足圆底,通体乌黑,纹样粗犷,鼎内灵火熊熊,翻出一阵阵热浪。

冯予惜盘腿坐在这鼎前,她身形娇小,在庞大的药鼎衬托之下,更显得只有小小一团。她一手催动灵火,一手往鼎中不断丢入灵材,偶尔对身旁蹲着的柳茵茵说几句。

“这样说能明白吗?”冯予惜侧头问。

松瀑峰新来的几个弟子中,她对柳茵茵最为满意,聪明伶俐,又懂得察言观色,不聒噪,因此时常带在身边使唤,偶尔也亲自教授一些灵材的炼制手法。

“能明白。”柳茵茵点头。

他瞧着面前这位外貌稚嫩可爱的师祖,心里忍不住想,难怪松瀑峰平日里的琐事都是师父在管,就凭师祖这粉雕玉琢的样子,别说让她忙前忙后受累了,多买些好吃好玩的让她整日里开开心心的才好。

不过冯予惜到底不是真的四岁小孩,这些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

二人没聊多久,丹房的洞窟四壁便开始有些晃动,定渊鼎也发出一阵嗡响。

柳茵茵四处看看不知发生了什么,冯予惜则霍然起身,凝神向外看去。

“师祖,这是怎么了?”

柳茵茵话还没问完,就见骆花石撑着一把油纸伞,从水帘外穿了进来。他步履匆匆,神色凝重,肩头和发梢淋了不少水渍,显然来的匆忙。

骆花石没有多说,他撑着伞径直走到冯予惜面前,半蹲下来。

“师尊。”他半蹲着伸出手,沉声道。

“外面怎么了?”冯予惜顺势坐在骆花石的小臂上,一把就被抱了起来。

“应该是千山剑……您先去看看吧。”骆花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但形势紧急,他站起身,怀里抱着自己的师尊转身就往外走。

“千山剑……那就是李存!我说呢,他无缘无故下山去做什么,”冯予惜一思量,有些咬牙切齿,趴在骆花石肩头指着柳茵茵,“你也一起去!把我那匣子一并带上。”

……

等到松瀑峰三人赶到的时候,李存正使出最后一剑。

他凌空而立,一身灰色裋褐,长发束起,持一柄通体碧色的长剑。他的身前一片空旷,身后便是长空与绵延的群山,千山剑意所化的青绿画卷几乎铺满了天地之间。

李存虽然穿着朴素,但他持剑而立所带的潇洒自然的气质,让人无端想到逍遥恣意的尘世剑客。去住知何处,空将一剑行。只要手中还持有这一柄剑,天下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

拦不住了。

“等等吧。”冯予惜远远看了一眼,就微微抬手,止住了骆花石继续向前的步伐。

“不能再等了,这样下去……”骆花石低声说,可脚步却顺从地顿在了原地。

像柳茵茵这样境界不足的弟子或许看不出来,可在骆花石眼里,持剑而立的李存哪里还支撑得住。

他浑身上下那些灿金的,纵横交错的灵脉正一片片爆裂开来,就像一张正在被狂风撕扯的蛛网,几乎随时会消逝在狂风中。

或许有人见过江河凌汛时的开河场面。下游的冰雪尚未解冻,上游的水流便疾风骤雨一般降临,庞大的流水、流冰不断压迫着河道,最终使水位骤涨,堤防溃决。

李存现在就是这样,被释放的千山剑意所裹挟着的灵力疯狂地在他那脆弱的灵脉里奔涌,四处横冲直撞,每冲碎一处,磅礴的金色灵力便冲出体外,化作一团雾气爆开。

简单来说,在冯予惜与骆花石的眼里,李存现在就是一朵不断爆开的金色烟花,只不过燃烧的不是火药,而是他的灵脉与神魂。

这样下去,别说是修行,想要活命都难。

“他既然决定这么做,就应该能想到。”冯予惜讥笑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与愤怒。

此时,李存动了,只见他平举起右手,手腕一抖,千山剑便是一震,向着天穹扫出一剑。

这一剑起势太快,挥剑又太过简单,显得无声无息,仿佛只是伸手拂开了身边的蚊蝇。可剑气所过之处,连日光都有所扭曲,远处的景色在一瞬间完全撕裂开来,如同此处的天地万物刹那间被一剑斩开。

他这一剑,几乎要将虚空扯碎啊。感受着这方空间的细微变化,冯予惜在心中感叹。

“师父。”一直目不转睛的柳茵茵突然出声,指向天穹。

原来,在剑招所至极远处的天边,有一丝流云悄无声息地被剑气冲散了,就像有看不见的巨大的神明,轻轻吹了一口气。这一切那么远,又那么静谧无声,却像一柄重锤敲击在众人心口,震得人发懵。

纯粹到极致的剑招,强大到恐怖的威势。这一剑若不是劈在天穹之上,怕是能把这一片的山头都给削平。

这就是千山剑主,哪怕他多年重伤,境界跌落,可只要握着剑,便无人敢小觑一分。有人以剑入道,李存却将自己修成了剑。

多年之后,当周樟宁与赵瀞辞也被人称一声剑主的时候,他们仍记得此刻所见的李存。

那是怎样的剑法啊。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师父!”

柳茵茵还没有惊诧完呢,就见李存突然直直地从空中摔落下来,几乎片刻就要砸向地面,不由得惊呼,可他转头一看,身边哪里还有人。

冯予惜一早就反应过来了,在李存收剑晕厥的瞬间,就已经和骆花石一起冲了出去。

柳茵茵只好抱着丹药匣子匆匆追过去。

骆花石行动很快,但有人比他先一步接住了往下坠落的李存。

那人满头珠翠,美鬓如云,穿一身绣着云雾桃花的绯红衣裙,腰间一柄长剑缀满了金玉。

倒也不是别人,就是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海棠万里。

她稳稳地接住比自己要健壮一大圈的李存之后,就把他放在了一块平坦的草地上,两手交叠着按住他的胸口,开始大量地灌输灵力。

一旁的冯予惜皱着眉头,第一时间从药匣里取出一瓶瓶的丹药,拔掉瓶塞看也不看,掰开李存的嘴就往里倒,倒空一瓶再换一瓶。那分量,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噎死他。

“师父,这回元丹,能这么吃吗?”一旁的柳茵茵看得咋舌,悄声问骆花石。

回元丹其实算是基础的丹药,寻常丹修都能炼制,只不过根据灵材与炼制手法的不同,有品质高低的差别罢了。冯予惜手里这一瓶瓶的回元丹,都是她亲手炼制,可以说是世间顶级的丹药,寻常修士哪怕一颗都要许久才能修行炼化。

冯予惜这个喂法,先不说能不能炼化,而是再好的丹药也有一定的毒性。李存这个服用量,与其说是疗伤,不如说是服毒。

“按理来说,是不行的……”骆花石斟酌道。

“但是他不这么吃,灵力枯竭会比丹毒先一步要了他的命。灵脉破碎大半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循环灵力,只能用丹药不断补充。”冯予惜听见柳茵茵的话,直接侧头回答道。

她倒一瓶丹药,就在李存喉咙上一捏,强迫他吞咽,动作熟练地仿佛已经这么干过千百次。

就在众人沉默地施救之时,突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远处跑了过来,正是被李存带出衡灵镇的周樟宁。

周樟宁此刻很是狼狈,发髻凌乱,满头满脸的尘土和汗水。他神情有些复杂,见到陌生的众人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半蹲下来去看李存的情况。

李存现在的情形,表面上看并不骇人。没有大片的伤口血渍,神情也很平静,只是呼吸微弱,时不时咯出几口血,面色也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

可周樟宁却能隐约感觉到他的生命力正以一种骇人的速度向外逸散,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他说他快死了,不会就是现在吧。

想到此处,周樟宁慌得腿都有点软,差点跪倒地上。

“他怎么了?他没事吧?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周樟宁有些慌乱地问。虽然不认识冯予惜一行人,但他也看得出来这些人是在极力救治。

“你看着他像没事的样子吗?”冯予惜气笑了,又转头问身边的人,“这小子他妈谁啊?”

海棠万里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说道:“新接引入山的弟子,周樟宁。”

冯予惜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哦”了一声,突然笑了:“难怪,原来是周家人。这么说,他拼了命使剑,是看中了你?”

这些年,李存的身体每况愈下,如同一棵腐朽多年的枯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轰然倒下,可李存身死事小,飞绝峰绝不能断了传承。

因此,每当新入山的弟子到来,各峰众人便会猜测,他会选一个怎样的弟子来承袭这一切,是不是会像他自己一样,是个历经坎坷却心智坚毅的人。

毕竟飞绝峰最重要的传承,不是多么高深的术法,而是一份难以卸下的重任。

可多年来,李存从未表现出丝毫的迫切之意,只顾每天在山里四处游荡,该吃药吃药,该喝酒喝酒,对寻找弟子一事毫不在意,哪有半点朝不保夕的样子。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还会继续挑三拣四的时候,千山剑意的封印毫无预兆地崩毁了,竟是半点退路都没有留下。

“……我不知道。他带我出来,只说是要让我看千山剑。原本都还好好的……难道他是身上有伤?”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千山剑主多年未曾露面,灵居界众说纷纭,却极少往重伤不愈去想,毕竟能让松瀑峰束手无策的伤势实在难以想象。

“你当然不知道。你若是知道,怕是根本不敢跟着来看这疯子耍剑。”冯予惜叹了口气,继续说,“既然知道千山剑,那你就一定听说过当年那一战。自那之后,李存伤势其实一直没有好转,别说使剑招,他甚至已经多年不佩剑了。

我不知道他是否与你说过什么,但他今日为了给你看这完整的千山剑,破开了剑意的封印,哪怕此刻没事,也离死不远了。”

“什么?”周樟宁一怔。

“你也是,轻巧地撕了这剑意封印,却不想想人家小孩受不受得起。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啊。”冯予惜蹲在李存的身边,伸出白嫩的小手拍拍他一无所觉的脸,那上面狰狞的伤疤此刻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这样幼稚又耍赖的手段,哪里有千山剑主的样子,天下多少人争抢的东西,现在倒像是生怕人家不要。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背负着重担前行。李存当年身负血仇,才能在继任飞绝峰主之后提着一口气撑着,周樟宁出身世家,自小必然什么都不缺,这样的人哪会有什么过人的意志力,不如让他自己选。

看着周樟宁一脸茫然,冯予惜摇头:“我跟你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李存今日给你看这千山剑法是因为他选了你当弟子,但破开封印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你想不想认这个师父,不必急于一时,可以回去再想想。”

说完,不等周樟宁反应过来,一旁的骆花石突然向他递出了一块布帛,上面放着三枚白玉腰牌。

一枚“太衡”,一枚“松瀑”,还有一枚刻着一只展翅飞翔的白鸟,纹样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能冲出玉牌,飞上九霄。

白鸟的一侧刻有两个遒劲有力的小字,“飞绝”。

……

“然后呢?”卞荆小声问。

“然后就来了两个师兄,把太师叔祖送去灵泉了。我们留在那想确认一下剑意封印的情况,接着你们就来了,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太师叔祖。

卞荆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在心里盘了半天没盘明白,直接放弃。

柳茵茵继续说:“不过你来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跟你一起住在衡灵镇的老先生居然就是薛牧山,我之前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书肆主人呢,幸好没失礼。”

“你知道薛先生?”

“当然知道,整个灵居界就没几个不知道的,哦,我忘了你是在尘世长大的。这么说吧,灵居界九大圣地之中,渡落山与漓涣岛是最为神秘的存在,弟子数量也相对稀少,但千百年来没有任何一个宗门能够撼动其地位。

这不仅仅是因为宗门持有圣物,更重要的是渡落山与漓涣岛的每代弟子中,都会有数人实力足以惊世,几乎力压同时代的一众修士,少有人能够望其项背。上一代渡落山弟子中,这样的人共有四个,薛牧山和李存皆是其中之一。”

“那还有两个呢?”卞荆有些好奇。

“还有张衾音,至于剩下的一个……”刘茵茵一向灵动的脑袋突然卡壳。

叫什么来着?

“元钺。剩下的一个是元钺。”

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二人回头看去,才发现周樟宁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就跟在他们身后。刚才那句话就是他说的,明显已经听了好一会儿。

柳茵茵反应很快,愣了一秒就退后两步,搭上了周樟宁的肩膀,虽然周樟宁的身高对他来说有些勉强。

“怎么,想清楚了?你刚刚脸黑的我们都没敢跟你说话。你应该是决定去飞绝峰吧?虽然我看见师父递了你三块牌子,但总不至于放着峰主不当而去……”

周樟宁皱着眉,缓缓摇了摇头。

“我之前就跟他说过,我不学剑。”

柳茵茵说到一半突然语塞:“啊?你不学剑?都这样了你还是不学剑?你是周家人应该比我更清楚飞绝峰意味着什么吧,那可是世代都出顶级剑修的地方,你不去飞绝峰难道去松瀑峰炼丹炼器吗?”

其实周樟宁确实很难想象自己蹲在药鼎前面是个什么样子,也明白李存是真心实意要收他入门,但他对学剑还是有些犹豫,一时之间又沉默下来。

这下极少让话头掉到地上的柳茵茵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那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学剑呢?”一直没说话的卞荆突然出声,直白的眼神看得周樟宁一愣。

卞荆虽然入山不久,但关于周樟宁的事他已经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过许多次了,各种各样的描述都有,但没有一个人明确且肯定地了解到周樟宁不学剑的理由。

他们好像很容易就接受了世家出身的周樟宁不愿学剑的事实,却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其中的原因。

他为什么不学剑?因为他顽劣?他桀骜不驯?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是要跟所有人拧着来?好像都不是。

周樟宁的身边嘈杂的很,却又安静地可怕。就像是一个人发了疯,众人都在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去想,他为什么会发疯。

而周樟宁也从来没有跟人谈过这件事。

他爹周松敬以前倒是经常痛心疾首地问他为什么不学剑,但听的出来话里的惋惜和愤怒居多,对所谓的理由并不关心。

他曾试图解释和说服,但都被搪塞了过去。这样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懒得跟人多说什么,反正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他们总能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释。

可这一次,面对卞荆不带任何探究意味的眼神,周樟宁突然觉得有些事说出来也没关系,就算面前的两个人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不一定能真的明白。

“我有一个朋友……”他试图开口。

“你说的这个朋友不会是你自己吧?”柳茵茵脱口而出,开了一个很烂的玩笑。

“……”周樟宁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对不起对不起,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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