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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柳下茵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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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昨夜,太衡山下了一场大雪,整个衡灵镇也被一片银白所覆盖。

柳茵茵两只手揣在袖子里,靠在门边向外张望。

现在雪已经停了,几束熹微的日光越过太衡峰顶,照射在汤饼店对面的房檐和树梢上,积雪泛出晶莹而温暖的光。此时,街面来往的人并不多,零星的几人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过脚面的积雪里缓慢行走,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安定。

突然觉得镇上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不错。

早起跟婆婆一起做汤饼,打烊后收拾桌椅,然后洗漱安寝,每天都很充实,不用去费劲心力地想怎么在族中同辈里脱颖而出,从而让母亲挺直腰杆。

柳茵茵吸吸鼻子,带着凉意的风几乎要透过心肺,安逸的幻梦也在下一刻消散。

可三个月真的够长了,自己毕竟不是孑然一身,好不容易才等到了系铃人,有了成为渡落山弟子的机会,必须尽快通过考验上山。

“咪。”

一只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三花猫,正蹭着柳茵茵的衣脚,抬头轻轻叫着。

这猫是汤饼店附近的一个老木匠养的,名叫“二狗”,皮毛顺滑,性格温顺,两只透亮的眼睛水汪汪的,时常被木匠带到汤饼店里,所以也不怕人,甚至会主动讨食。

柳茵茵蹲下,熟练地挠了挠二狗的下巴,就把它捞起来窝在了自己怀里,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呀?嗯?”

二狗把头搁在他的小臂上,又“咪”了一声。

他当然也知道猫不会说话,就抱着它走到汤饼店门口,探出头左右张望,却没见其他人的身影。

奇了怪了,怎么不见那木匠?往常二狗是不会独自跑过来的。难道是饿了?

柳茵茵一边想着,一手熟练地撸着二狗的毛,指尖挠来挠去,忽然就在猫脖子下面摸到了一块冰凉的东西。

低下头看,发现是一枚拴在它脖子上的灵币。

灵币的形状、大小都与尘世的铜钱相差无几,只是材料更为清透润泽,散发着与晶石相似的光华。

灵币与灵石不同。如果说灵石是从灵矿中挖掘、或者人为凝聚的石块状晶石,那么灵币则是由灵石与其他材料共同铸造而成的钱币。灵石能直接提供灵气,作为修士修炼的辅助材料,灵币却因为灵力稀薄且难以利用,价值低廉,通常在灵居界的普通人手中流通。

这二者的价值,极为悬殊。怎么说呢,就卞荆那一袋子灵石,几乎能换一屋子的灵币。

话虽如此,但看到这一枚灵币的柳茵茵还是很开心,因为他知道这灵币不是二狗的饰物,而是老木匠给他的额外的打赏,是特意绑在猫的脖子上让它给带过来的。

估计老木匠早就知道,二狗只要踏入汤饼店,就一定会黏着柳茵茵。

“这样的话,刚好够了。”柳茵茵拆下灵币握在手里,喃喃道。

收下这灵币,再加上之前三个月零零碎碎得到的,到现在刚好是一百枚。这一百枚灵币,对应的是他的入山考验,也就是一百碗食客满意的汤饼。

凑齐了这一百枚,就表明他通过了考验,也就可以真正上山了。

柳茵茵原先其实想岔了,这汤饼店的入山考验本质不在于做出的汤饼要如何美味,而在于他是否沉下心去做这件事。

别看柳茵茵一直笑得没心没肺,从他刚入佟家汤饼店,到收下第一枚灵币前,他的心就没有安稳过。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汤饼店的考验必然与吃食有关,很有可能就是需要他进膳房做点什么。

而柳茵茵根本不敢进膳房,他可能根本就通不过这场考验。

通不过考验,就上不了山。上不了山,他就完了。

于是,刚到店铺的那天,柳茵茵哪也没去,就在膳房门口站了整整一夜,强迫自己往里走。可他把大腿掐得青紫一片,指头都咬破了,却硬是没敢往里跨一步。

直到第二日早晨,汤饼店的婆婆悄声在他身后突然推了一把,他才踉跄着跌了进去,开始一边冒冷汗,一边笨手笨脚地学着做汤饼。

柳茵茵不敢进膳房,并不是因为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乱七八糟的道理,而是因为他的母亲不让他进。

从小到大,只要他敢踏入膳房,或者提半个字,无一例外都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半个月下不来床。在他的记忆里,膳房里油烟的气味往往是跟钻心的疼痛、腥臭的血味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不过一切的缘由,得从头说起。

柳家,是位于西南、临近无涯海的一个修真家族。虽不及六大世家那般声名显赫,在西南一带也算是小有威望,家中不少子弟都能入圣地修行。

柳茵茵虽是柳家血脉,却算不上正经柳家子弟,只因他既不是正室所出,也不是妾生子,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厨娘。

身世不详,无名无分,在以血脉决定尊卑的家族里,是最可怖的事。

族中至今流传着一个笑话。

数年前,柳家东府有个想攀高枝的下人,费劲心思使了手段给家主生了个孩子。孩子才刚落地,连胞衣都没剥干净,她就巴巴地抱去了家主门前,想让家主取名,一并讨个名分。

那是个大雪天,雪厚得几乎要没过膝盖。那个刚刚生产完的下人就这么抱着孩子,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满身的血污,几乎冻废了一双腿,孩子也冻得哭不出来,只有低低的呜咽,像只濒死的幼猫,十分可怜。

可即便如此,柳家家主依旧连看孩子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让人通传了一个名字,算是承认了孩子的血脉。至于那个生下孩子的下人,则还是干着贱役,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捞着。

柳茵茵就是那个孩子,虽然是个男孩,被随意定了个女名,因为他名义上的父亲为他取名时,连他是男是女都未曾问过一句。

柳茵茵,他不是柳家嫡系的“新”字辈,也不是旁支的“春”字辈,他只是“茵茵”,柳树下的一片青草。

也许是贱名好养活,柳茵茵的童年过得还算平顺,他身体很好,极少生病,个头虽然不高,但头脑极为机敏,只是平日在家中常被人忽略,没有太多人在意他。

就像攀附在石壁上生长的杂草,努力在缝隙中扎根存活,虽然不起眼,却也极少有人有闲心去欺侮他。

他的母亲就不一样了,作为柳家东府的厨娘,不仅要干繁重的杂活,还要明里暗里受人讥讽嘲笑,笑她连孩子都给家主生了,却依旧要在膳房杀鸡宰羊,给鱼剖肚。

换做是一般的孩子,可能就此与母亲拉开距离,不愿亲近,但柳茵茵不一样,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他甚至空闲的时候还想给母亲帮忙,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甚至被严厉呵斥。

“你好好进学,好好修炼就行了,别惦记这些东西!这没你什么事!”她的语气很尖利,神情也很严肃,仿佛膳房是什么恐怖的所在。

这让年幼的柳茵茵一步也不敢走进去,最多搬条小板凳坐在膳房外面,透过窗子看众人忙碌的身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后来,在柳茵茵十岁那年,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人告诉他,若是父母能在生辰那天吃到子女亲手做的长寿面,接下来一年就能平安顺遂,无所忧虑。

柳茵茵的父亲是不需要他操心的,他也不配操这个心,但他还有一个生养他的母亲。她一直在柳家的膳房里干活,是个手艺极好的厨娘,从来没有吃过自己孩子亲手做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心思又过于灵活,柳茵茵因为这一句虚无缥缈的平安顺遂,毫不犹豫地违背了母亲一直以来不准他进膳房的规矩。

他趁着半夜里没人,偷偷起来溜进了膳房和面。

不知是他天生就擅长操持这些,还是运气好,总之,从未进过膳房的他居然在天光微曦的时候,做出了一碗色香俱全的长寿面。面条虽粗细有些不均,但确实是整根未断,面汤不咸不淡也能入口。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几乎已经不能做得更好。

接着,他趁着母亲早起洗漱的时候,就把面捧到了她面前。

“阿娘,生辰快乐。”柳茵茵咧着嘴笑,平日里她是不让自己叫她阿娘的,今天应该没关系,他可以轻轻地叫,不让别人听见。

厨娘刚放下洗脸的布巾,就看见儿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长寿面进门,不由得笑了,眼中含泪。

“谁做的呀?”她以为是哪个亲近的丫鬟做的,被柳茵茵端进来。要不是这碗长寿面,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辰。

上一次吃长寿面的时候,她还没进柳家。

那时,她家境虽然清贫,靠几口薄田维持生计,但好在双亲俱在,家中和乐,却也自在。尤其是自己长大后有一手的好厨艺,光靠着在街角支的一个馄饨摊,就能给家里添不少进项,家中的境况便一年比一年好。

“我做的。”柳茵茵挺了挺胸膛,骄傲地邀功。

然后他就看到了今生最令他恐惧的一幕。

他原本还温柔微笑的母亲,仿佛一瞬间变成了狰狞的恶鬼。她柳眉倒竖,目眦欲裂,一巴掌拍掉了柳茵茵手中的碗,狰狞着面孔向他咆哮。

“谁叫你去做这些的?”

“不是说了不让你碰吗!”

“你要是还做这些下贱活计,给别人当猪狗,不如我现在掐死你,咱娘俩都清净!”

柳茵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忘记了哭泣,甚至来不及做出什么表情。他面色惨白,慢慢瞪大了眼睛,泪水慌张地往外涌。

“你说啊!你是不是想一辈子就这么趴在别人脚底下!”她歇斯底里,一巴掌把柳茵茵打倒在地。

柳茵茵躺倒在地上,没觉得疼,只感觉耳朵一阵嗡响。他刚开始还能听见母亲的咆哮,后来就只能直愣愣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什么声音了,除了后背被汤汁烫得生疼,似乎一切都在远去。

眼前的母亲几乎换了一个人,她又哭又笑,把屋子里能摔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

他记得母亲撕扯自己的头发和衣领,几乎要把他的耳朵揪下来。他也记得母亲满脸的泪水和绝望的眼神,就像濒死的溺水者被人夺去了唯一的浮木。

阿娘,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要哭啊。

这是十岁的柳茵茵永远不明白的事。

后来,也许是自己晕过去了,或者母亲被人拉开了,总之很快,除了头皮上的一道长长的血痕,一切又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母亲还是会细心的照料他,让他努力跟先生学东西,跟兄弟好好相处。唯一一点,就是不要进膳房做什么吃食,也不许帮哪个丫鬟做活。

“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入圣地。只有比所有人强,才能真正抬起头,而不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时间一年年过去,柳茵茵听多了府里人的闲言碎语和母亲半夜里的梦呓,隐隐约约拼凑了一些旧事。

他母亲似乎不是家生子,她是被人掳进府里的。掳她进府的也不是现在的柳家家主,而是上一代的,那个已经一百三十多岁的老头。

十一二年前,老家主在外与人争斗,不幸陨落,柳家这才换了当家人。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府中人对他们母子的态度如此奇怪了。

从此之后,柳茵茵开始一心扑在读书与炼体上,虽极少显露,但隐隐已经比同辈人强出一头。同时,他也学着跟族人打好关系,就算总有人瞧不上他,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能让母亲少受些闲言碎语。

他心里也清楚,只有自己足够强,才不会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别人支配,才不会像他母亲一样,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因为长相清秀,永远地失去了选择命运的机会。

等到柳茵茵十四岁那年,同辈族人大多已经有了师承,仅有的几次圣地前来接引,却不是来接他的。厨娘不禁有些担忧,她怕自己的执念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茵茵……你要不要自己去寻个去处?别人不知道,可阿娘清楚,若是你愿意,就算不是圣地,也有底蕴深厚的宗门会收你。”何况,你已经十四了,希望只会一年比一年渺茫。

“再等等。”柳茵茵咬了咬后槽牙,对母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想入圣地,只能等接引人,他已经等了许多年,现在放弃,他不甘心。

没想到,一月后,渡落山的系铃人突然登门,点了柳家二人上山,其中之一就是他。

那可是九大圣地之一啊,还是最为神秘的渡落山。柳家已经整整五十年,没有人能入渡落山了,这次居然有两人,其中之一还是那个被大家当成笑话的柳茵茵。

一时之间,柳家议论纷纷,心思各异。

他们母子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东府前院的下人跑着带来了这消息,一边说,一边偷偷用眼神瞟柳茵茵,脸上是藏不住的震惊和讨好。

厨娘闻言,也顾不上满身的油污,开心得一把搂住了儿子。

“这就好。这就好。”

……

“猫不错啊,有名字吗?”

摸着灵币愣神的柳茵茵听到有人说话,忙转头去看,原来是入镇时安排他们抽签的胖书生。

他似乎刚到汤饼店,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口跟抱着猫发愣的少年打招呼,冬日里厚实的衣衫让他显得更圆了。

不过修士不畏寒暑,像他这般应季穿着的,算是不多。

这胖书生,名叫梅子田,是太衡峰主杜日南的亲传弟子,在太衡峰上排行第四。原先跟他在一块的瘦书生,则是他的师弟,叫谢燮,排行第九。

“有的,叫‘二狗’,这是隔壁木匠家的猫。”柳茵茵猜到了他的来意,有些高兴又有些紧张。他把二狗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推推它的肥屁股让它去一边玩,就招呼梅子田进店坐。

“猫叫狗名啊,也挺好。”梅子田笑呵呵的,嘴里呼出一股白气,摆摆手道,“坐就不坐了,你也知道我不是来吃汤饼的。”

他从衣襟里掏出两块白玉腰牌,塞进柳茵茵的手里。

这腰牌看着像两块冰,握在手里却有一阵暖意。

“渡落山除去主峰,共有五峰。这之中除了飞绝峰一脉单传,其余四峰都会根据衡灵考验的表现挑选弟子。”梅子田指指腰牌上的纹路,“这是松瀑峰与太衡峰的腰牌,你可以从中选择一处。”

柳茵茵顺着手指的方向低头看手里的白玉腰牌,只见其中一块刻着悬崖上的一条飞瀑,上书“松瀑”二字;另一块则刻着山石纹样,“太衡”处于正中。

这意思就是有两座峰选了他,他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去哪一处。

“等你想好了,就可以佩戴相应的腰牌出镇去,另一头的林子口停着马车,有人会带你上山。”

“这二峰有什么分别呢?”虽然多少有些听闻,但是谨慎起见,柳茵茵还是问道。

“本来也该跟你说一说的。”梅子田极有耐心,见这少年谦逊有礼,有心提点几句,就示意柳茵茵一起先到一旁坐下,也不急着走了。

“其实主要看你想学什么。松瀑峰得名,是因为上面有一条源自山脉深处的瀑布,其中的水灵气四溢,杂质极少,是炼器与炼丹的绝佳材料。因此,松瀑峰上最多的传承,其实是炼器与炼丹,以及少部分的御兽之学。”

“太衡峰,则什么都有。”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似乎在想措辞,“太衡峰的弟子也许在顶尖实力上,不如其他几处,但胜在涉猎广泛。只要是你想学的,太衡峰上总有人能教你。而且那里也没太多的长幼尊卑,新弟子都由峰主教授,大部分人都是同辈,所以排行都快到一百开外了。”

“不过这也算个好处,你若是选了太衡峰,直接就是其他人的师叔了。毕竟其余各峰,基本上都是峰主的弟子来收徒授业,像此次与你一同入山的弟子,就大半都要向你行礼啦。”

柳茵茵一边听,一边用手描摹着腰牌上的纹样,抬头问:“是现在就要选吗?还是可以再想想?”

“最迟明日。”

“那……如果我通过了考验,却没有任何一座峰选我呢?我就要回家了吗?”

“当然不会。问樵书点了名,渡落山就有你的落脚处。”何况,就算其余各峰不选你,太衡峰永远愿意给一个机会。

柳茵茵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见梅子田要走,就起身施礼,目送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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