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臣多年来搜集罪证,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吕贼当面对峙,吕望祖十恶不赦,罪孽深重,请圣上严惩!”勤政殿内,高大学士声嘶俱厉,在众臣面前控诉。
“高贼!你构陷生事,意图转移昭宁宫通巫一事,救你女儿性命!恳请圣上切勿被蒙蔽!”吕望祖立在群臣之前,满面红涨。
“铁证如山!莫非你吕望祖还能将事实和证据一笔勾销吗?二十五年前,荣伯远成了你的替死鬼,你为了抹掉证据,杀害了多少同僚?老夫装疯卖傻,好不容易躲过了你的谋害,又遇圣上恩德,在朝中渐渐立稳脚跟,才能平安至今,如今你贪污军饷的账目已被揭露,你还要恬不知耻,继续把罪名推给荣伯远吗?荣公蒙冤,老夫当年虽有心相救,但自身已是危如累卵,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满门俱灭!”
高大学士的一席话振聋发聩,吕望祖一党在证据面前底气不足,企图越过当年将士哭皇一案的真相,将揭发旧案与后宫通巫一事攀扯,众人岂会不察。
那些言官也不是好相与的,个个七嘴八舌地作起势来,“证据在手,旧案不可不查,荣公若真是枉死,还请陛下为荣氏一门翻案!”
“通巫一事也要严办,臣请圣上查明真相!”
“吕公曾为枢密院首,此案矛头既已指向他,又牵涉到冤案,还请圣上下旨,请吕公回避,启用三司查案,还当年的事实真相!”
赵显从高高的龙座上望下去,见吕党的声音渐消,要求彻查旧案的呼声越来越高,心里非常满意。
当年的荣伯远,今日的吕望祖,无论杀谁不杀谁,天家都是最后的赢家。
这才是帝王尊威!
至于怎么把吕望祖抛出去,让那些惨遭迫害,或是心中苦忍多年的人扑上来撕咬,他接下来只需调兵遣将,布好全局,把一切做得漂漂亮亮的足矣。
赵显在心中得意地冷笑,他温和垂目,望向低头不语的容渊:“东岩,联络三司一事由你负责。”
他要容渊做那只推动局势的脏手,好好地利用吕望祖的人头收买天下人心。
容渊闻言肃身答是。
圣上大悦,道:“若当年果真是先帝失察,致荣公满门蒙冤遭难,朕自会代先帝翻了此案,不使一人含冤。”
自从登基便隐忍至今,直到今日,赵显才觉痛快之极!
下朝后,吕望祖步履沉沉,狠狠瞥向容渊,眼神充满警告。
容渊一副大义凛然,手握天道正义的神情,对他微微顿首。
高大学士趁无人留意的空子,对容渊扯扯眼角,示意他回去议事。
对付完各路人马后,容渊独自站在阔敞的丹墀上,面对远处飞檐翘角的龙楼凤阙,露出了真正的做局之人,独有的阴冷。
他眼中的墨色犹如冻在冰层中的无底渊薮,只有将鲜活的生命扔进去才能令其动容。
身旁衣角拂动,熟悉的艰涩嗓音响起,“殿下总算走到了这一步,恭喜了。”
如同钢叉划过光滑镜面,事隔多年,他依旧全身不适,强行压制住起栗意。
“盛都知慎言!”
“臣说得不对吗?这天下早晚是您的,臣跟您一样,都盼着改天换地的那一天!”
曾经折磨他的凶手与他并肩而立,七月流火的时节,一股森凉之气萦绕在二人之间。
“这次昭宁宫的事,臣办得可令殿下满意?”向来低眉垂目的盛都知此时高高昂首,渺目向天际。
容渊眼中的墨色骤然流动,恍如鬼魅,他邪邪笑道:“事情办得很好,大人当年冒险从冷宫救我一命,又与我联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盛都知笑得阴诡,“将来等殿下得了天下,还害怕臣居心叵测吗?”
容渊缩起眼眸,灭门之仇未报,哪怕他尚未看透此人,也不想在此时与他清水下杂面,看得太过清楚。
寒冰冻得太厚太久,迫切需要吕氏一门的血来祭奠消融。
通利坊的小院,墙外的竹影映着煌煌的烛光,容渊脚步滞住,略停几息后,悄然推门。
萧芙白女扮男装,雪肤丹唇,正笑盈盈地坐在竹椅上。
佟芳、邱杏皆佩剑,长身傲目,杀意凛凛,立在她左右。
对比之下,萧芙白的笑容变得有些可怕,容渊避开了她的直视,淡淡开口:“殿下总是令臣感到意外。”
“不欢迎我?”萧芙白水软的声音让容渊透不过气。
“不敢。”
“容大人,咱们还有两次交易要做,这第二件,我也需亲自与你讲。”
容渊被佟芳和邱杏二人扶剑瞪着,不太舒服地摸了摸脖子,“但凭殿下吩咐。”
“原以为私下出宫是一件很难的事,直到今天亲自尝试,才知道没那么复杂,对了,我先恭喜大人,吕望祖已经是煮熟的鸭子,赵显想借高氏的手除他,大人很快便能报仇了。”萧芙白向后靠在椅背上,竹椅咯吱作响,一张明艳的脸映出均匀的光,像光致的琉璃,巧夺天工。
容渊忽然听出了点别的意思,“原以为?”他神色几变后,确定无疑,“殿下此次出宫,只是小试牛刀,那一千人入煌都,是来接殿下回陇西的!”
萧芙白眉毛一挑,没想到他多智近乎妖,仅凭一句话就能听出她说出此话的立场,于是不高兴道:“大人眼下还有心思琢磨我要干嘛?”
皇后要出逃!容渊眸色动了些许,不知算计着什么,萧芙白心有些堵,搭在扶手上一双如娇兰的手指紧了紧。
“我不会妨碍大人的计划,也请大人遵守承诺,莫要多言其他。”
容渊倏忽闪过一抹笑意,转眼正色道:“自然,请殿下说出来意,臣一定替殿下办妥。”
皇后一走,赵显便失去了和陇西惺惺作态的遮羞布,战事不可避免。
容渊心里沉了沉。
“我要顺城的布防图。”,萧芙白徐徐地说,音色如滑过山涧的溪流,清铿悦耳。
他担心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
容渊黑脸觑她,见她依旧一副天真模样,咬牙吐出一句:“做不到。”
萧芙白吃惊地蹙起眉尖,样子很是不满,“大人很喜欢讨价还价!”
“天下安定多年,陇西又要烧起狼烟,臣劝殿下好自为之,跑回去莫再生事。”
明明是她在威胁容渊,可容渊完全不怕她,这让她恼羞成怒。
“就算让你得逞,成功取代了赵显,也管不到我陇西的头上,顺城的布防图我要定了!”,她高高在上,睨向他道。
容渊满腔的心不在焉,说:“殿下慢走,圣上若是发现您不在宫中,怕是下回想逃,可就逃不了了。”
还敢反过来威胁她?
萧芙白气笑了,格着牙道:“大人是圣上的亲弟弟,何不亲自进宫去告诉他?”
容渊阴下脸,说:“你我无冤无仇,一定要拔刀相向才痛快吗?”
萧芙白哼了哼,算是作罢。
“你要顺城的布防图,是为回到陇西后握有筹码,不如换一个筹码,上次说的永兴府任大人,我亦可为你引见。”
他不尊萧芙白为“殿下”,直接以你我相称,佟芳和邱杏闻言同时拔出长剑,雪寒的明刃统一指向他。
挑衅十足!
萧芙白亦不开口,眼噙戏弄,犹如国色天香的牡丹睥睨一棵杂草。
容渊咬了咬唇,在心里杀了她几遍,改口道:“臣可用别的筹码代替布防图,请殿下再考虑。”
萧芙白向后扬了扬手,杀意瘆人的两位女官才咵嚓将剑收回鞘中。
“我早就说过,那是以后的事,不管大人要用利用任大人做什么,现在都不是时候,乖乖给我布防图,否则,对我而言,留你的性命便已是无用。”
容渊握紧双拳,额角青筋凸显。
“大人即将大仇得报,若在此时功亏一篑,待命丧黄泉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荣氏满门?”萧芙白决定不做个人,拣着诛心的话说,否则容渊周身反骨,她说什么他都要驳。
“好。”他咬出一个字。
“这就对了,大人如此聪明,以后莫要再质疑我的决定。”萧芙白神清气爽。
“七日之内,将布防图交给我的人。”她吩咐他的样子,比赵显更像主子。
容渊不知自己倒了什么霉,一个不起眼的皇后,在宫里仰承赵家鼻息生存的女人,什么时候就耀武扬威地成了他的主子!
他布局帝王,手捏权臣,颠覆天下、翻云覆雨都不在话下,却输给了这一名女子!
萧芙白笑得恶劣,光熠熠的两颗黑潭眼,毫不在意地落在他身上,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耻相,她做起来还显得很光荣。
“莫拿假的诓我,大人知道厉害。”萧芙白狠狠补刀。
容渊气得心肝颤,被她强摁着头,憋青了脸,说:“臣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