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已经临近子时，军营上下处巡营的兵士行走间配甲叮当声，再无其余声响。
陈瑜生帐中却仍燃着盏煤油灯。
他倒上杯酒，一饮而尽，面上愤愤。
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们，林昭未回来之前，都围在他身边，先要跟二皇子搭上线，想要步步高升。
现如今，林昭方才回来一日，叫他们前来饮酒，竟一个个推脱不适，未曾有一人前来。
想到这，他又斟上杯美酒，正欲饮下，忽觉阵风拂过。
他眯起眼睛，定睛一瞧，眼见蒋殊掀帘而入。
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嘲弄道：“熹仪郡主夜半来访，可是看中陈某？”语罢，又低低笑出声。
蒋殊未曾答话，缓步行至桌前，躬身拿起酒杯，在手中把玩。
陈瑜生定定盯着她的动作，心中不解。兀然，他尚未看清她动作，只觉得凉意铺面而来，纯冽酒香在屋内弥漫开来。
“滴答、滴答”酒水顺着陈瑜生下巴往下低落，因醉意昏沉的头脑一瞬间清醒，他缓缓睁开眼，仰面问道：“郡主是何意？”
蒋殊站于他身前，睥睨看向他，轻笑声，低眸慢里斯条地擦拭手指上的酒水：“只是帮陈参将清醒下脑子，才方便咱们后续的谈话。”
他坐于桌案后，语气生硬道：“我与郡主没什么好谈的。”
“如果说，谈得是二皇子与你的合作呢？”
猛然一阵夜风从帐外吹入，陈瑜生面上又清凉几分，脑子越发清醒，双手攥紧又松开：“我不知道郡主在说些什么。”
蒋殊轻笑声，缓缓走至他身侧：“知道与不知道，陈参将心中明白。陈参将与二皇子搭上线，是周副将牵得头吧？”
他身体一僵，后背攀上股凉意，心中惊疑。
蒋殊是怎么知道的？
“陈参将一直待在边关，有些事的具体细节，也不知回来的将士们，有没有同你仔细说一说。”
“镇国将军一案，想必陈参将定有耳闻，自然他的清白，守边军的诸位将士比我更为清楚。但，污蔑镇国将军通敌叛国书信，是在周副将书房中找出的。”
陈瑜生不自觉吞咽下口水，他自然知道林平殷的清白，是周田安污蔑于他。当在边关得知此事时，他甚至还与几位将士一同骂周田安是白眼狼，林将军是个怎样的人，大家心中都有数，可周田安居然为一己私欲，构陷林平殷。
实在是，令人不齿。
但如今他不一样，主将已死，他对那个位子亦是有所贪求。可就连郑乐那个毫无背景的毛头小子，都能坐到比他高的位子，他如何不急？
他不会为权欲去诋毁，伤害旁人，只是打压下竞争对手，与周田安这样丧良心的人，本质上还是不同。
思及至此，他僵硬挺直的后背微微放松下来。
可蒋殊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他汗毛直立。
“可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周副将到底是怎么死的呢？按理说，没有破绽的书信递交上去，周副将几乎可以得到他一直想要的位置，可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用死谏的方式呢？”
“直到我找到仿写周副将书告的书法大家，方才渐渐回过味，只有死人才是最好秘密的保守者，亦是最有力的证据。”
“你说是不是？陈参将。”
温热的掌心拍了拍他的肩膀，陈瑜生身体却越发僵硬起来，内里却在翻江倒海。
定然是，定然是二皇子杀了周田安！
蒋殊见状，勾勾唇角，用近似蛊惑的语气，轻声道：“陈参将，想要坐上位子，也需得是活着坐上啊。”
语罢，也未看陈瑜生脸色如何，甩袖负手而去，掀帘而出时，故意拖长声音：“前车之鉴啊——”
只留得陈瑜生一人，定定坐于桌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
北金皇宫，勤政殿内。
金君华与金君烨二人坐于殿内左右首椅凳上，金君华靠在椅上，细细品茗，金君烨身姿笔挺，目不斜视看向殿中内室门前。
不多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金璞玉的身影从内室中踏出。
她小心翼翼合上内室殿门，转身一福礼，压低声音说道：“二皇兄，四皇兄，父亲近日精神多有不济，身体也有些不适，现已吃完药睡下了，还请二位兄长有事来日再禀。”
金君华眸光一闪，面上隐含几分焦急的样子，问道：“父皇这样已经多久了？可要紧？”若真是...那起不正是他的机会？
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
金璞玉宛若听不出他话中含义，垂眉低目，回道：“已然半个多月了，不过听太医说应是无事。”
金君华转头不经意间与金君烨对上视线，对方眸中神色，一瞧便与他打着一样的心思。
未想，金璞玉突兀出声：“四皇兄，这是您上次与表兄饮酒落下的玉佩，表兄特意让我转交给皇兄。”
玉佩递到金君烨手中，他身体僵硬地接过，视线不自觉瞥向金君华。
这小六莫不是在深宫中养傻了？这东西怎么能当着金君华的面给？
果不其然，眼瞧金君华面上黑了三分。
接着，金璞玉又说道：“熹仪郡主信中说道，如今守边军中有些异动，不过现在已然处理好了。”
“不过也真真是吓人，军中会有有什么异动？”
他听闻此话，嘴角勾出个弧度，索性大大方方欣赏起金君华黑如锅底的脸色，风凉道：“约莫是进了些别有用心的人吧。”小六此话，便是金君华的算盘落空，守边军重回到林昭手中，他拿什么跟他斗？
金君华深深瞪他一眼，拂袖离去。
他挑挑眉，眼中尽是喜意。
“二皇兄这是怎么了？”金璞玉略带疑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他转头看去，轻笑道：“无事。”
到底是深宫女子，还是有些单纯。
语罢，亦起身离去。
金璞玉拖着垂地的裙摆，站在勤政殿窗前，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微垂的眸子看不清情绪，良久后，她轻笑一声，转身往内室走去。
*
二皇子府中，金君华刚踏入书房，一抬手，桌上笔纸全落于地上。
早已在书房等候的曹内侍，立在一旁，屏声静气，不敢言语。
待到金君华呼吸平稳，他方问道：“殿下，今日又因何事如此？”
金君华阖上双目，随意往地上一指：“今日叫你前来，本意是为陈瑜生来信，支吾不愿与我合作。未曾想今日在勤政殿中，小六公然与老四眉来眼去，柳家竟然支持老四！？”话语中隐含几分咬牙切齿。
曹内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二殿下与四殿下本就一文一武，现如今四殿下手中已有文臣支持，二殿下这边武将却...
“更为可气的是，不知何时，皇室那句箴言传到了民间！”他猛地一拍桌子，目中似燃起熊熊怒火：“说蒋殊是‘天命女’选谁当皇帝，便能带领北金走向昌盛，哈。”他气急冷笑声。
曹内侍默然，能让金君华情绪如此外漏，想必是气得很。只是不知这四殿下因何能得到柳家扶持，柳家不是尚有位三皇子吗？只不过这三皇子确实是无意皇位。
心中思量还未结束，金君华的声音又传来：“老四这几日打着与蒋殊走得极近的旗号，其中心思我能不知道吗？”金君华双手交叠在一起，目光紧紧盯着某处，逐渐阴鸷：“我看老四的日子就是过得太顺心了，得给他摔一摔，要不然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语罢，他又转向曹内侍：“尚宝监，你确定金吾卫与御林军都在你掌控之中吗？”
曹内侍心中一紧，隐约知晓他想做些什么，金伍近些日子体弱异常，太医院又弹不出虚实，也到到时候为日后打算。
他稳稳心神，躬身回道：“回殿下，不是在老奴掌控中，而是在殿下的掌控中。”
金君华勾出个笑，缓缓起身，身上四爪蟒袍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他亲手扶起曹内侍：“有尚宝监在，我自然放心。”
*
另一边，醉浮生内，齐姮翻看手中蒋殊来信，沉默不语，齐瑾坐于她身旁，手指不安地捏紧。
良久，她抬眸吩咐道：“让边关附近的商队准备多些马车，归于军营附近，等待指令。”
锦珩商会大掌柜一听，目露惊疑：“东家，这是要有大生意吗？”边关这地方，荒芜异常，东家要在那做什么买卖？
“也算是吧。”她折起信纸，投入香炉中点燃：“主要是还个人情。”
一旁齐瑾往她身上拱了拱，抿起唇：“连累阿姐为我...”
她话还未完，齐姮掌心就落在她头上，温热触感传来，只听她说道：“不能算都为你。”沉吟片刻，兀得笑开：“也是咱们锦珩商行做的笔大买卖。”
*
九月初二，边关，守关军军营内。
蒋殊一目十行地看完金璞玉从京中送来的信件，无声地勾个笑，抬眸看向林昭：“咱们的机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