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刚乍晓，伴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蒋殊随林昭来到城郊沈氏别院中。
门房汪管家一听是蒋姑娘，连忙给二位开门，引着蒋殊前往到库房之中。
蒋殊看着面前堆满两个库房的矿石，嘴角微抽，她怎么记得，她明明在心中说只要两车的矿石。
汪管家在一旁堆着笑说：“咱们家主说了，熹仪郡主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就得多多支持。”
“无事献殷勤。”林昭在旁双手环胸，小声嘟哝着。
蒋殊捡起一块矿石，放在手中颠了颠：“利国算不上，利民可以这么说吧。”
她转身对上汪管家视线：“靠近镇关军，有个叫双溪村的地方，村中有对母子，母亲眼盲，儿子腿瘸。不知汪管家可否替我寻找到二人，我想问问那个儿子，愿不愿意装上机械假肢。”
汪管家一怔，继而面上的笑容更加真切几分：“好嘞，郡主。”
他正要吩咐下去，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步伐一顿，转身冲蒋殊说道：“郡主，家主...”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神情也变得奇怪：“给您带了一瓶...土...等会儿我拿给你。”说完这，便匆匆往外走去。
蒋殊微愣，沈修贤给她千里迢迢送来一瓶土做什么。
兀然，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她偏头看向林昭：“做什么？”
当然是让你不要在想沈修贤啊，林昭腹诽道，话到嘴边却是：“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她对上林昭那双灼灼双目，眸中仿佛燃烧着一簇小小火苗，炙热而又灼人。她别开视线，双手负在身后，佯做镇定道：“跟在我身边就行。”
*
日头正好，天光洋洋洒洒落下来，撒郁郁葱葱的树上，露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暖风拂过，随着马车形式带起的风流，往京城方向走去。
马车中，一道白狐皮制成的软垫铺在马车底部，中间的小圆几上摆放梗蒂新鲜葡萄与荔枝。
一名身穿藕粉色百褶绸裙的少女，半倚在百福绸缎绣成的靠枕上，墨发披散蜿蜒，面色苍白，嘴唇带着不正常的绀紫。
她睁着那双潋滟杏眼，望向旁边身穿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文锦长裙，挽着堕马髻，簪着八宝金福钗的女子：“阿姐，还有多久到京城啊。”
女子放下手中医书，从盘中捻起颗葡萄塞入少女口中，关切问道：“瑾儿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齐瑾轻轻摇摇头，感受葡萄甜蜜汁水在充斥口腔中：“只是有点无聊。”
“快了，咱们先去你沈哥哥别院中，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往齐瑾身旁坐了坐，爱怜地抚摸齐瑾的鬓发。
齐瑾将身下软垫抽出抱在怀中，头枕在女子腿上闭上眼睛，良久突然开口：“阿姐，你说这位蒋姑娘能治好我吗？”
感受到头顶那只温暖的手一顿，接着齐姮声音从头顶响起：“阿姐不知道，但不管如何，有一线希望，咱们都得去试试。”
“嗯。”她脑中回想齐姮这几年因着她的病，劳碌奔波，各地来回辗转，心中悠悠叹气，若是她死掉，阿姐或许就不会如此劳碌了。
像是看穿她心思一般，齐姮温热又干燥的手抚上她面颊：“别想这么多，阿姐原意的。”
她逼退眼中热意，睁开眼正撞入齐姮温柔的视线中，她展颜一笑，撒娇道：“阿姐，我还想吃葡萄。”
马车平稳行驶在官道上，路边野花大簇大簇，开得热烈，随风一直将她们送到沈府别院处。
齐姮让齐瑾留在马车中稍候，她提起裙摆，翩然下车扣响沈府门扉。
门房打开门，还未等她开口，便拱手行礼：“齐老板稍候，我前去通传下汪管家。”
她颔首谢道：“有劳。”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汪管家匆匆赶来，作揖赔礼：“让齐老板久等了，快快请进。”
齐姮撇眼马车，含笑道：“汪管家不必麻烦，今日我来只想劳烦汪管家一件事，说完就走。”
汪管家连连摆手堆笑：“齐老板的事，怎能算得上劳烦，快快请说。”
“我想让汪管家为我牵线...见到熹仪郡主——蒋殊。”
汪管家闻言一怔，随即笑开了：“可不巧吗，郡主今日正在别院内，择日不如撞日，现下就...”说着手往院中一引。
“先不必。”齐姮出言打断，略略沉吟道：“先劳烦汪管家为舍妹准备间舒适的屋子，切莫先惊动郡主。”
看着汪管家略带疑惑的神情，她唇角噙着一抹笑，作揖道：“劳烦了。”
*
蒋殊盘腿坐在仓库中，挑出一些矿石装箱，准备带回府中，不曾想汪管家办事效率极高，不出一个时辰，便找到那对母子，并把她们带到沈府别院中。
她静静听着汪管家回报这对母子的底细，方知那男子名为李大，之前做体力活的时候，从城墙上掉下，摔断了一条腿，又因没得到及时治疗，腿完全坏死，只能截肢。现在与他眼盲的母亲生活在双溪村已经五年了。
蒋殊抬目看向坐在院中局促不安的母子二人，叹出声：“那他母亲又因何眼盲？”
汪管事一怔，回道：“这就不清楚了，他母亲姓杨，是逃难来到双溪村的，来时便已经双目失明。”
蒋殊轻啧一声，起身往院中走去。
刚踏出屋子，就见李大眼睛一亮，惊喜出声：“是上次那位贵人蒋姑娘！”她母亲顺着他声音的方向，朝她望来。
她三步并两步走到李大身边，含笑望着他：“今日有些许唐突，贸然把你们请来。”
李大一只手拄着拐，另一只连忙摆手：“不唐突不唐突。”说罢，抬手摸下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原先被莫名请至沈府，还有些担心，但一见到蒋姑娘，莫名就放心了，嘿嘿。”
蒋殊莞尔，随即视线落在他残缺的下肢上，正色道：“李大哥，其次邀请你前来，是有一件事相同你商量。”
“商量什么，蒋姑娘要是有事寻我帮忙，尽管开口便是。”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垂头看向残缺的左腿，稍顿一下，神色间流露出几分尴尬：“只是，单凭我这残躯，好似也不太能帮到蒋姑娘什么。”
蒋殊轻轻摇头：“如果我说，能帮你重新恢复下肢的功能呢？”
李大一怔，连忙摆手道：“蒋姑娘莫拿我寻开心了，你还能让这条腿长出来不成？”
她虚虚一指：“我不能让它长出来，但能找到旁的东西替代。你在镇关军旁村落居住，难不成没听到什么风声？”
李大沉默，双溪村确实是离镇关军最近的一个村落，最近也是传出军中残肢者似乎得到上天眷顾，能重新拿起刀剑的传言，不过村中众人包括他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他抬头看向蒋殊隐隐含笑的唇角，温和而又自信的眼神，忍不住呼吸变粗，若是...这件事若是真的呢？那蒋姑娘岂不是——
他双拳轻轻攥紧又放松，不敢想象如此的好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汪管家在一旁含笑看着这一切，作为沈府管家，他自然早就了解到蒋殊能力，只是碍于一直在京中居住，未曾亲眼见识过传说中十分神奇的机械假肢。只是今日，他抬眼看向明显心动的李大，应是有原得见。
蒋殊正对上李大视线，见他缓慢点了点头，眼含期待地说道：“若是蒋姑娘能让我如同常人般走动，我...我李大今生定与你当牛做马来报。”
说着，就要往下跪。
她一把扶住他：“我不需要你当牛做马，不过也确实有一事需要麻烦你，等装上机械假肢后，你在考虑要不要帮我这个忙。”
“麻沸散已经煮好了。”林昭自然而然从蒋殊手中托起李大，将手中端着的麻沸散递给他。
一切的准备工作已在李大来前做好，是以蒋殊装上机械假肢的过程十分顺利。
尚未满一个时辰，李大就在院中兴奋地适应新的肢体。
银白色金属在午后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金属模拟的肌肉线条流畅细腻。
李大试探性走了几步后，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竟张开双臂跑了起来，一把保住安静坐在院中乘凉的母亲，哽咽道：“娘，儿能走了！儿又有腿了！”说着，一把抱起母亲，稳稳当当在院中走几个来回。
汪管家瞧着面前的这一切，亦被这兴奋的情绪所感染：“郡主，这可...这可真是...!哎呦，我说不出来。”
蒋殊抿唇而笑，这就是康复的意义，让功能障碍者重新回归正常生活，让原本黑暗无光日子再次迎来春天。
林昭站于蒋殊身后，垂目看她眉眼浅笑的模样，天光大盛，她凤目中流转着细碎的光亮，恍惚间，要一直闪耀到他贫瘠的心中。
若是能一直这样在她身边就好了，他这样想着。
而在院落一角，堪堪露出片藕荷色的衣角，齐姮站在隐蔽的柱子后，目光淡淡地看着这一切。
蒋殊瞧着李大这份兴奋劲儿，无奈摇了摇头，正准备回屋中喝杯茶水，未曾想李大大步向她走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连忙侧身避开，正准备伸手去搀，林昭已先她一步将人扶起来。
李大抬手抹了抹眼角水光，语无伦次道：“蒋姑娘...我真是没想到还有能站起来的一天，真是...真是...”
“行啦。”蒋殊开口打断他的话：“感谢的话以后再说，如今我有件事，不知李大哥能不能帮我？”
......
蒋殊与李大在屋中细谈的时候，汪管家悄然退到一间房中，拱手问道：“齐老板，此时蒋姑娘已经忙完，不如...”
齐姮看向屋内熟睡的幼妹，微微勾唇，压低声音说道：“多谢汪管家好意，不必引荐，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