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新身体还有些不习惯，尘微昨晚没睡好，好在霍宁憎体质不是一般的强，第二天起早上班时，依旧精神奕奕，若是他自己那副弱不禁风的身体，必然是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下车前他反复深呼吸，霍宁憎坐在旁边为他打气。

“没关系，我一直陪着你。”

“嗯。”尘微轻轻点头，对着镜子摆了个冷酷的表情才下车，他决定这几天就维持这种状态，毕竟表情越少露出破绽风险就越低。

傅婉书已在门口等候，见到他如往常一样叫着“霍爷”，汇报工作，没有露出一丝异样。中途遇到何宴，也自然而然地打了招呼。

不过他们表现得如此自然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霍宁憎开着显示他动态脸、仅他们三人可见模式的全息屏幕跟在尘微身边，他们看似在和尘微说话，其实是在跟全息屏幕里的霍宁憎交谈。

其他人看不见这块屏幕，但同时也并不知道霍宁憎身体里已不是他，尘微的表现相当不错，将霍宁憎一言一行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一些专业性/交流霍宁憎就通过开隐藏模式的虚拟耳机一句一句教尘微回答，半天下来，没让任何人产生怀疑。

午休时间，尘微总算能关上办公室门松一口气。餐桌前摆着丰盛的午餐，还有霍宁憎特意叮嘱厨房送来的奶茶和小蛋糕。

尘微忘我地大快朵颐，用霍宁憎的身体他能吃得更多，必须抓紧机会好好享受美食。

虚拟霍宁憎坐在他对面托腮目不转睛盯着他，明明自己没吃一口却一脸满足。

“真好，要是我微微回到自己身体也能这么吃饭就好了。”

“没办法。”尘微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蟹粉狮子头拌饭，“我那破身体就那样了，跟着你，我食量已经比之前增加不少。”

“要是我以后……”

“闭嘴。”尘微怒目而视，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霍宁憎立刻听话住嘴：“好好好，快吃饭，多吃点。”

尘微夹起一块剔好刺的鱼肉，又瞟了瞟剥了壳的虾以及去掉骨头的鸡爪：“你牙口这么好还弄这么精细？”

“我养的习惯，就得始终如一。”霍宁憎对自己养出来的习惯极其骄傲，“我微微吃的鱼肉就是不能含刺，吃的虾必须不能带壳，吃的鸡爪不许有骨头，不管在谁的身体里。”

“够了。”尘微听得鸡皮疙瘩起一身，但低下的脸悄悄泛红。虽然面上嫌弃，某人这话听着也异常中二，但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从未食言。

“吃完饭睡个午觉，下午跟客户签个合同，签完就下班。”霍宁憎用虚拟手揉了揉尘微头发，他本人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没有特殊情况也不会早下班，但他舍不得微微受累，哪怕用的是他身体。

合同签得相当顺利，下班时太阳还高悬着，尘微想去郁廉那看一下进度，霍宁憎其实不希望他去，但还是选择尊重他意愿。

因为他身体是□□和机械体结合，对修复环境及设备需求条件很高，霍宁憎在北青萝附属医院辟出一间独立大房给他，医疗设备一应俱全，需要的智能设备和其他物品另外从科技部搬运或者直接买新的，商家运送速度跟不上的他直接命人开最快的交通工具去取。

尘微一到，修复室门口几名特派守卫齐齐冲他弯腰：“霍爷。”

“嗯。”尘微以霍宁憎的语气回道。

打开外层的智能机械门才能看见里面景象，整个大房间也被隔成两部分，占据跑五分之四的主修复区被用透明玻璃隔离起来，剩下的是休息区，吃饭上厕所等基本生活需求都可以在这进行，连床都被搬了过来。

尘微停留在玻璃隔墙边向里张望，霍宁憎的虚拟身体显现在他身边。郁廉专心致志地忙着修复工作，没察觉到他们到来，他们也没有打扰。

尘微的身体被插满各种仪器，医疗的、智能机械的，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身体已被拆卸成好几部分，四肢损坏的皮肤已经都被取走，机械体暴露在外，但大部分被拆成零件散落着，已看不出原貌。头部和上半身这些含有重要人体器官的部分目前还算完整，皮肤依旧是伤痕累累状，目前修复才进行一天，应该是还没进行到这最关键的部分。

总是躺在手术台上亲身经受实验的尘微，第一次从第三视角看见实验中的自己。

别说将躺在那里的身体跟自己联系起来，他甚至觉得那一块一块东拼西凑的物体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机械怪物。

恶心感刚刚在胃部翻腾时，一只虚拟手覆上他双眸。

“好了，看过了，走吧。”

渐促的呼吸中，尘微抬起手腕深深嗅闻，混着硝烟的黑咖味穿过鼻腔和霍宁憎温沉的声音一同压入心底，也压下了躁动的恶心和充斥血脉的颤栗。

他轻轻点了头，给郁廉写了张记得吃饭的纸条贴在玻璃上就出去了。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霍宁憎在店里挑了个外形可爱的机器人服务员跟进包间，让它替自己给尘微夹菜倒水。

现在他不用进食，可以专心致志地盯着人吃饭，总一脸比自己吃饭还愉悦的表情。尘微开始还强烈拒绝，但在他软磨硬泡下，最终只能随他去。

关于睡觉也方便很多，他像以前那样将尘微抱在怀里——尽管只是虚抱，但总比先前好长一段时间独守空床好太多，然后彼此聊聊天。只要中转载体和全系电量充足，他就不需要睡觉，把尘微哄睡着后，他还能坐在床上边工作边瞄瞄身边人的睡颜。

这种模式，体验感也没那么差。他在弯身亲吻尘微太阳穴时想。

黏人黏得不行的他有一件事绝对自觉离开，乖乖等在门外——洗澡。

当然，“受苦”的不止他一个，尘微洗澡都不好意思睁眼，穿上衣服前也绝不照镜子，每次洗完澡需要冷静好久脸上的红晕才能褪去。

前两天还算顺利，尘微扮霍宁憎也扮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不少事不需要霍宁憎本人叮嘱也能处理好，这第三天是结束月考的裴绍意正式上位实□□裁的日子。

尘微刚知道霍宁憎硬把小裴摁上总裁实习位时还说了他：“他还小，你这是赶鸭子上架。”

霍宁憎不满嘟囔：“你少溺爱他。”

这小子倒是积极，尘微揣着中转载体到办公室的时候，人已经端坐在总裁办公桌前了，傅婉书正在跟他说些什么。

傅婉书：“小裴总，北青萝规章制度是你第一课。”

裴绍意：“哦婉书姐，我早就翻过一遍了。”

傅婉书：“翻一边是不行的哦，每一条都必须牢记。”

裴绍意：“我过目不忘啊，最有力的十家竞品公司规章制度和主力产品介绍我也学习了，哦对了，星球公司法我也背完了，还有什么我遗漏的？”

傅婉书：“……没有，那我们接下来了解霍爷平时的日常工作流程。”

裴绍意：“大概了解过了，除了日常工作以外，我还观察过他出不同任务时会带多少人员和装备，比如一级任务飓神战队是派……”

他侃侃而谈，傅婉书在旁边插不上话，直到他说到“对了我还发现他一些小癖好，我跟你说……”

“咳！”傅婉书余光瞥见进入的人立刻出声制止，而后赶忙向救星求饶：“霍爷，我教不了，您来吧。”旋即匆匆踏出。

“我什么小癖好？说来听听。”尘微故意学霍宁憎语气逗他。

“不是，我说你怎么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闲庭信步的？”裴绍意一见他却满脸焦急跑来，“我给你发的信息看了没有？尘微哥好几天没消息了！既没出惟谷任何活动的任务也没有出现在其他地方，我的‘万象’信息网系统也捕捉不到他任何消息！那个俞总不会对尘微哥做了什么吧？你倒是想想办法！”

尘微目光慈爱：“没白疼。”

霍宁憎咬牙切齿：“完了，溺爱程度即将失控。”

“你要是忙走不开，派一队人给我，我去……”他话说一半突然顿住，猛地拉下霍宁憎领子凑近盯着他眼睛左看右看，半晌后眸中迸出喜出望外的光：

“尘微哥！你是尘微哥！”

尘微诧异一怔，也不装了，笑着揉了揉裴绍意的头发：“怎么看出来了的？”

“眼神。”他傲娇又嘚瑟，“眼神相当于人的灵魂，每个人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眼神，只要我见过并认真观察过眼神的人，他易容技术再好，哪怕意识进入别人的身体，在我这里也是裸奔。”

“不错啊，”霍宁憎虚拟影像显现，“本以为睫毛识人已是出类拔萃，没想到你还能眼神辨别魂。”

裴绍意一愣：“不是……到底什么情况？”

十分钟后，听完他们叙述的裴绍意呆傻坐在沙发上，但他们要去开个重要会议，只能留他独自消化。

这是个新款超智战机设计计划研讨会，由霍宁憎主持，研发部部长杜喆和几个部员、超智战机总设计师蒲贤恺、作为使用者代表的展宏参与会议。

尘微对武器设计不精通，但他反应快，霍宁憎只要说一个字他就能跟上，和他人交流时只比霍宁憎正常说话慢个零点几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郁廉之前说过，随着时间加长，霍宁憎对全系的控制力会越来越弱，不知道是不是已到第三天，会议的后半程，霍宁憎的语音开始出现断续情况，好在问题不大，坚持到了会议结尾。

“好，没其他事的话就散……”

“等下。”

尘微“散会”二字还没说完，杜喆突然打断了他，其他正收东西的人目光也齐齐盯向过去，而就在此刻尘微隐藏模式的耳机中突然炸出一道巨大“滋啦”声，随即耳机好像被摁下静音键，再也没了动静。

糟了，恐怕是霍宁憎意识和全系断联。

心里已响起警报打起急鼓，但他面前上仍泰然自若，手轻微一抬：“什么事？”

“研发部刚刚发来XG988的试用报告。”杜喆将报告投射到大屏上，“根据报告，试用结果低于预期，霍爷您看下哪里需要修改，我们立刻实行，然后进行第二次试用，以免耽误进度。”

“XG988”是霍宁憎新设计的一款超智微冲，尘微听他提起过，但不懂设计原理，也无法从设计报告上看出问题出在哪里。

“我马上有紧急任务，报告我收到了，晚些我查看一下，然后把需要修改地方发给你，散会。”尘微面不改色道。

“不对！”杜喆却陡然拍案而起，“从会议开始我就起疑，您今天整体反应都比平时慢一点点，这不是你正常该有的状态，而且一般情况下，紧急任务遇上试用报告，霍爷立马就会查看，边走路边就能指出问题所在，哪边也不耽误，您今天却往后拖，究竟是来不及还是……”他盯着尘微的目光倏然犀利，“根本看不懂？”

尘微反应已经够快，但再怎么快也要等霍宁憎说完一个字，这种细微差别在平常人眼里的确可以忽略不计，但北青萝个个都是精英，尤其还是研发部部长，敏锐度非比寻常。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尘微死死掐着掌心，但面上继续维持镇定，“谨慎也是我一直贯彻的原则，你对我的身份质疑完全合情合理，我自愿接受DNA检测，全过程在集团内网直播。”

“可以。”杜喆手势一摆，“请。”

“等等。”

蒲贤恺却又抬手制止，他是郁廉研究生同学，尘微和霍宁憎一同去和他探讨过“K45超智海陆空一体战斗机”的智能技术问题，那次还遇到抢夺事件。

他缓缓起身，目光如炬，反复将尘微意识所在的霍宁憎身体细细打量，眉头越蹙越深：“我今天也感觉不大对，首领人身安全事关重大，不能有一丝马虎，我听说，最近黑市出现一种可以交换意识的技术，身体还是那个身体，但内核已是另外一个人，若是这样，DNA检测也没用，我建议，启动‘脑电波比对’。”

“脑电波比对”是当下最先进的身份确认技术，在特定环境下，人的意识会形成唯一动态脑电波，即使意识被从身体里导出，动态脑电波也不变，根据对比结果，可以确认该意识属于谁，一般重要人物都会被取样秘密保存。

“根据北青萝的规矩，启动首领‘脑电波对比’至少需要三个高层同意。”蒲贤恺率先举手，“我同意。”

杜喆紧跟着举手：“我也同意。”

会议室里的高层正好还有一个——刚刚晋升成飓神特战队总队长的展宏。

作为作战经验丰富的特战队总队长，他自始至终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状况，轮到他投票时，内心已有打算。

“霍爷总是教我们做事作战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在特殊情况下，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我们始终铭记于心并贯彻到底，在代代首领的火眼金睛下，至今没有一个敌方卧底能渗透北青萝。”他双眸锐利一敛，“但，若被替代的人就是首领呢？”

“得罪了。”他手一举，“我同意。”

尘微心头狠沉，一旦启动“脑电波比对”，必然暴露无遗，当初选择不告诉其他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惊动“天法”，“天法”不听任何理由，只认他们自己的评估结果和北青萝规则，眼下避免惊动他们的方法，就是抢先一步跟在座的质疑者说明情况，他耳机里的“滋啦”声一直未停过，应该是霍宁憎正在竭力重新建立连接。

这间会议室的人对首领唯命是从，只要先抓紧时间说明情况，再找傅婉书和何宴来证明，等霍宁憎重新连接上全系亲自发话，就可平息事态。

他深呼吸一口气：“事到如今，那我就跟大家……”

轰隆——

会议室大门蓦地打开，梁叔带着人直接闯入，在尘微面前站定。

“我们接到举报，现任首领身份存疑，特来查证。”梁叔身后的小玉道。

“天法”的公信力在北青萝每个人心中独一无二，若“天法”认证霍宁憎为真，便根本没有再启动“脑电波比对”的必要。

然而关键就是，“天法”绝对公正，绝对不留情面。

尘微被梁叔盯得毛骨悚然，这位老人家的压迫力和霍宁憎截然不同，若霍宁憎的压迫力是一座突然降下的大山，那他便是层层加码的暗海之水，一点一点蚕食人的呼吸和精神。

“你十二岁那年的某夜在深山迷路，是我第一个发现腿受伤倒在溪流边的你，请告诉我。”梁叔目不转睛凝视尘微，“那天，是几月几号？”

尘微整个人僵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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