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微还是跟谭丞回家去吃了饭，这是他曾经绝对不会做的事，跟霍宁憎接触后，他学会了有时为了达成目的，可以适当圆滑。

但分寸拿捏是门学问，他维持一如既往的清冷态度，不会对谭丞有任何讨好，只是在恰当时机接受一些事物，比如谭丞刚刚亲手夹进自己碗里的那块牛肉。

他表情淡漠，但把那块牛肉吃下去了，这就能让谭丞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继续给他夹各种菜。

“谭总监，你在惟谷不少年了吧？”他慢吞吞吃着碗里堆满的菜，状似不经意问起。

“是啊，我一毕业就进来了，快十年了吧。”谭丞笑着回道。

“当时，为什么选择惟谷？”

尘微一般很少主动和谭丞聊天，今天连续发问，谭丞受宠若惊，放下筷子认真跟尘微说话。

“我毕业的时候，惟谷已经是星际第一科技集团了，而我在科技界也已小有名气，我承认自己有些恃才傲物，非第一的科技集团我都看不上，不过，选择惟谷，还有一个原因，你知道‘戴裕铭’时代吧？”

尘微点头，“天才智能机械师”戴裕铭在科技界称霸的那些年，被称为“戴裕铭时代”。

“我毕业论文的研究方向是，当今时代谁有可能创造第二个‘戴裕铭时代’，经过我深入研究和详细数据比对，得出的结论是，俞总。”

俞总，戴裕铭，又是这样。尘微暗忖，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所以。”谭丞继续道，“进入星际第一科技集团，跟着可能再创科技新时代的人，才能让我在热爱的领域大展身手。”

尘微故意端起谭丞刚盛好放在他面前的羹汤喝：“俞总在外人眼里很神秘，谭总监是惟谷跟他走得最近的人之一，对他一定比别人了解更多吧？”

谭丞果然愉悦更盛，忍不住侃侃而谈：“我关注的是他的成就和科技研究理念，老实说，对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是很在乎，更谈不上了解，只是毕竟接触多嘛，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我发现他似乎很喜欢西南这个方位，重要的房室都安排在这位置，他常去的临时办公室里，一些可能是神庙中得来祈福的物件也喜欢往这位置摆，其他就没什么了，尘微，我跟你说，其实我并未打算在惟谷呆一辈子，总有一天我是要自立门户的，之前我一直没想好合适的时机，但现在，我决定，等Dominator……”

喜欢西南方位，尘微迅速抓住重点，后面的话只在他耳边过门不入。西南位，是他们星球的传说中掌管“因缘”之神所在的方位，若想要和谁产生或切断羁绊、或想和难以相见的人再重逢就得朝这个方位拜。

那俞总是……

“今晚，要不要留下来？”谭丞突然的问话打断尘微思绪，他问得小心翼翼又暗含期许：

“哦……那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家里房间随你选，我只是觉得现在有点晚了，再折腾回集团会累，你身体不好，需要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上班，好不好？”

“不用了。”尘微搁下筷子起身，“我正好想散散步，多谢谭总监今天的招待。”

“我送你。”谭丞跟着站起就要去拿外套。

“谭总监，如果你能稍微理解一下我的处境，也应该能理解我想一个人散步。”尘微平静地说。

谭丞动作迟缓下来，尘微现在被盯得比以前更紧，的确会更渴望独自一人的自由时刻，再执意人家恐怕要不高兴了，他们好不容易缓和些的关系可能前功尽弃，只好妥协：“那，你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戴着兜帽如魅影穿梭在暗夜中的楼顶，尘微最终在一座高达1800米的大楼楼顶停下。他现在被禁止开启XU1，眼里看到的一切都会实时反应到“那边”。

于是，他拉下兜帽闭上眼睛，感受从北方吹来的风，也是从北青萝总部方向吹来的风。

这个点，他应该还在加班吧？

正在办公室画新武器设计图的霍宁憎突然顿住，一股奇妙感觉涌上心头，他起身走到落地窗边，莫名被某个方向吸引，抬手抚上玻璃，鬼使神差凝望过去。

回到惟谷已夜深人静，他却即将开始工作——查探俞总常去的地下六层。

这情报来之不易，惟谷地下共八层，之前他已知晓俞总经常前往地下去，且从探听的动静来看要去的地方应该在四层以下，于是他率先将探查重点放在可能更高的五六七八层。

因为功能不同，每一层只有特定的人员能够进入，但俞总就精明在没有特别锁定哪一层只准他自己踏足，每一层该哪些人进哪些人进，而他明面上也没有进哪一层特别频繁，导致锁定目标难度加大。

在电梯里装隐蔽摄像头也不现实，以他的谨慎程度必定每次进电梯都会扫描一圈有无异常。且惟谷是俞总一手盯着建立起来的，没人比他更了解内部构造，万一被发现，他必定查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揪出来，最后得不偿失。

每个月月初惟谷都会在总部大会议室开全体员工大会，所有总部员工没有特殊理由必须参加，这个月初大会那天，尘微身体不舒服，走了病假流程后独自在实验室卧室休息。其实睡也睡不安稳，纯粹没力气爬起来。

所有人都去开会，里外安静得银针落地可闻。闭目养神时，通过监听系统传来的细微机械声让他陡然警觉。地下都是重要部门，打扫卫生有固定时间，这时候应该不会有人使用电梯才对。

他立马调出记录系统，却没有使用记录，监控系统中所有电梯画面此刻都显示没有人，那正在使用电梯的人只有一种可能——俞总。

紧接着他调出大会议室监控画面，俞总正坐在台上主持会议，当然讲话的人一如既往是谭丞和方立。他将俞总放大成特写，看着几乎一动不动的人他灵光一闪。

对，俞总不仅在外面会伪装，内部也会。比如现在，坐在会议室的大概率不是他本人，而真正的他趁着四下无人去了真正私人办公室。

但他不可能每个月只去一次，没人的时候他稍做遮挡就可以，而正常工作时间，完全可以伪装成其他工作人员。所以，他不是维持稳定的进出频率，只是用伪装的方式掩盖了真实频率。

如果猜测正确，要伪装成正常工作人员进入，该工作人员就必须在他进入之前离开，俞总一定会找借口将当次想伪装的工作人员调出。

他再次调出电梯使用记录，将数据放入计算系统，五分钟后结果显示，工作人员临时进出频率最高的全部集中在地下六层。

锁定了这个目标后，他就寻尽一切机会下到地下六层，从第一个房间开始，一间房一间房的仔细查探，在开启“SC伪装屏蔽系统”的情况下。

“SC伪装屏蔽系统”也是他为回惟谷潜伏所做的工作，他知道何宴的封锁程序不可能维持一辈子，也猜到再回惟谷俞总很可能不准他再开始XU1，但时时刻刻都被监视他根本无法行动。

计划落定后他加紧研究解决办法，最终将XU1和封锁程序结合，创造出一种伪装屏蔽系统，开启时他们不会察觉，接受到的监测状态一切正常，画面也是他想给他们看到的，比如他已起床睁眼，但那边依旧显示他闭眼睡觉时一片黑的画面，再比如他人已离开实验室，但那边还是透过他视角正在看电视的画面。

但由于时间紧急，系统还不太成熟，弊端是只能维持两小时，以及期间不能转场，睡觉就得一直睡觉，看电视也只能一直看电视，一旦超时或强行转换场景，会立刻暴露，也和XU1一样，开启一次下次再来要间隔二十一小时。

今夜是他第八次下来，还剩最后三个房间。

一个半小时后，最后三间房也搜索完毕，却一无所获。想到谭丞说的西南方，他特意去那个方位再次摸索，仍然没有特别发现。刚准备离开，细碎的脚步声在拐角响起，似乎刚从一间他上一次搜索过的房子里出来。

谁？他查了工作人员进出记录和俞总行程，确认这时间段没人在才过来的，他隐在暗处打开地下六层监控，那人蹑手蹑脚的身影出现，是简黎。

咔哒——

细微电梯运转声通过监听系统传来，尘微调出记录系统查看，使用者是方立，他只是从五楼下来，简黎正背对电梯，也未觉察到动静，还在轻手轻脚往后退。

简黎离电梯还有几步之遥正准备转身上去时，电梯到达这一层的叮声响起，他背脊狠狠一麻，刚刚退出的房间他先前用全系花了三分钟才打开，而退出时为了保留原貌已关上，其他房间也统统锁着，他没办法立刻打开任何一间房。

今天自己就要……

倏——

电梯门停稳的刹那，他被捂住口鼻往侧面房间一带，房门在他们靠近的瞬间开启，又于电梯门开启的同时迅速闭合。

多年卧底的直觉告诉他身后人在帮他，他全程安静配合没有制造出一丝动静。确认方立走远，身后人才放下手。

“是我。”

“尘队？”

简黎听见他声音喜悦难掩，北青萝有内部网络平台，他从平台发布的一些内部新闻和论坛能知道北青萝情况，尘微去北青萝时间不长，却凭借自身实力得到大家认可，当然，他也对这位美若天仙的尘队和老板的花边新闻挺感兴趣。

他转过身低语：“以前在惟谷跟你没接触机会，现在我就跟他们叫了啊。”

他们，尘微一下明白指的是北青萝的人，他是北青萝暗卫队队长，除了暗卫队的人，其他人也叫他尘队。

“来这做什么？”尘微眸中浅蓝色光亮起，边说边在全息屏幕上操作起来。

“霍爷下令，让我全力协助你。”简黎回道，“他不久前告诉我地下六层有问题，让我多留意。”

“地下都是重要科研部门，所有系统是单独设立。”尘微道，他都无法抹去自己进出电梯的记录，所以是卡了运行系统的Bug，每次都是趴在电梯顶部上下的，“你的全系操纵不了地下监控，我已将之前拍到你身影的监控处理掉了，进出系统目前我也无法删除，不过没出什么事的情况下，他们不会特意查看每一条记录，天亮之前，我想办法用有权限人员的乘坐记录覆盖，以后你正常做之前做的事就好，地下交给我。”

蓝光映在他脸上，衬得他更清冷，明明那么瘦弱，却散发出坚实可靠的气场。

简黎一时呆愣，他不喜欢惟谷的工作氛围，人人带着假笑面具勾心斗角，常常怀念以前在北青萝和战友训练出任务的日子。安全起见，他许久没回去过也没跟曾经的战友见面了，此刻，他在尘微身上闻到北青萝的味道。

“尘队，你好像跟我之前的印象不一样了。”他压制着声音里的哽咽。

“哪里不一样？”问出口瞬间，尘微自己也浅怔，放以前，他不会在意，不会追问。

“人情味。”简黎笑道，“以前，你身上没有这种东西。”

直到回到地下三层往实验室走去，尘微还在咂摸“人情味”这个词。边咂摸边揉着换过的左臂，这条新手臂的确不能做到和原装一样，时不时就会像关节炎似的酸痛。

“尘先生。”

“冯姨？”回头一看，是这层的清洁工之一冯秀娟，她已在惟谷工作多年，尘微在惟谷跟其他人接触很少，但大概知道她为人和善。

“你手臂疼啊？”冯姨指了指他左臂。

“嗯，有一点不舒服。”尘微回。

“我以前在按摩店做过，你要是放心的话，我帮你按摩按摩？”冯姨征询道。

折腾到凌晨，尘微已疲惫不堪，有个人能替自己按摩放松一下再好不过，况且，她给自己的感觉……有点像晴妈，还有点像郁叔叔，他自嘲轻笑，这两位如亲人般的长辈，他都已许久未见，所以遇见一个年龄接近的就觉得相似吧。

“没什么不放心的，冯姨方便的话，帮我做全身按摩吧，我按市场价三倍付你酬劳。”

“哎呦，不用不用。”冯姨赶忙摆手，“我就是……”

“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掰扯，不要推脱了。”

“那好吧，那就谢谢尘先生了。”

尘微将她带进实验室，先让她坐了一会，自己洗完澡躺上床后让她进来。冯姨的按摩手法确实专业，各方面都把握得刚刚好，长久没好好休息过的他，这夜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周后，法比纳星在自家星球最大的海边举办大型机器人大赛，惟谷是重头嘉宾，这次俞总没去，是谭丞带领集团机械师参赛，因为重要机械师都在，所有尘微被安排带领暗卫队去保护专家团队。

候场时，谭丞遇到不速之客。

谭丞：“………………”

谭丞：“机器人大赛关你个造武器的什么事？”

霍宁憎眉头一挑：“你管我。”

谭丞万分鄙夷：“请霍爷别再纠缠……”

他话没说完，霍宁憎手枪已指着他，当着赛场所有人的面。除了谭丞的贴身保镖，其他护卫都犹疑着不敢对霍宁憎举枪。

下一秒尘微闪身出现，百合暗器对准霍宁憎眉心。

霍宁憎更兴奋了。

“霍爷有何贵干？”尘微问得相当冷漠。

他一步一步靠近，放下枪的同时慢慢摁下尘微出暗器的手。

“我来回应你上次的提议。”

霍宁憎俯身贴向他耳边。

“好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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