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微及腰微卷长发变成了不过耳短碎发，但丝毫没减弱美貌，反倒有种别样的清爽感。现在惟谷为了控制他行动，要求他住回郁廉在惟谷的实验室，见一面相当困难。

他垂眸静坐，没有回答。

霍宁憎目光描摹他轮廓：“不敢看我？”

羽睫缓缓掀开，直至完全与霍宁憎视线相接，从始至终平静无波。

“别来无恙，霍爷。”

霍爷。霍宁憎酸涩咂摸，他许久没称呼得这么生疏了。

“一点儿肉没长，他们果然没我会养。”

“的确，惟谷的饭菜不及霍爷厨艺万分之一。”尘微淡声回。

“想吃我做的饭了？”溺笑不自觉勾在霍宁憎唇边，他语气如甜软棉花糖，“我今晚做了让人……”

“不必了。”尘微冷声打断，“霍爷大驾光临，究竟有何贵干？”

“我就是来看看你……”霍宁憎的视线几乎将人瞳孔盯穿，“是不是真的不爱我了。”

“所以，霍爷得到答案了么？”

尘微眼眸平静得像被冻住，霍宁憎用尽力气，也没有从里面得到一丝想抓住的东西。往椅背上一靠，附上意味深长打量的目光仍紧紧黏在尘微身上，他深吸一口气。

“人真的会，记忆全有，情感全无？”

“霍爷忘了，我早不是完整人类。”尘微面无表情，说话语气和机器一样听不出起伏，“郁叔叔为我做过情感拔除手术，整整108次，将我属于人类的情感全部拔除，曾经所谓的爱上霍爷，也不过是情感模拟系统作祟，一场爱情游戏而已，霍爷不必当真。”

他从很早就知道尘微体内有情感控制系统，但从一开始接触的就是情感系统正常运转的他，即使对自己冷淡、排斥、恐惧，厌恶甚至恨，都没能像现在坠入天寒地冻的茫茫雪原般刺骨寒凉。

淡漠到残酷的凝视下，霍宁憎觉得自己是路边被践踏的杂草。

“或许，是在怪我做的选择？”

尘微唇角不带任何情绪地勾了下，仿若只是完成此时需要轻笑一下的指令：“除了对霍爷的爱意，他们后来对我情感系统进行彻底格式化，所以，现在的我，没有爱也没有恨，霍爷不必纠结这种问题，我倒是应该感谢霍爷的选择，留了我一条……”

嘭——

隔在他们之间的方桌被霍宁憎猛地掀飞，他蓦然起身戴着手铐的双手一把摁住尘微胸口俯身下压，薄唇停在粉唇毫米处。

尘微没有退让半分，眸子依旧没有波澜。

他下巴一扬点吻在霍宁憎唇上：“要这个？”

霍宁憎僵住。

眉头轻蹙了下，而后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他滋啦拉下衣服拉链直接脱去外套扔掉：“监控关了，门反锁了，墙是上等隔音材质。”

“做吧。”他毫不犹豫撩起仅剩的T恤，劲瘦腰肢刹那露出。

霍宁憎一把摁住他的手，呼吸俞发粗重，声音暗哑，仿若被重伤的野兽。

“你还不如，推开我，说句霍爷自重。”

“为什么不？”尘微异常平静地叙述那样的事，“霍爷技术一流，跟霍爷做的确上瘾，次次都能舒服到晕过去，那滋味怪叫人怀念。”

霍宁憎将细瘦的手腕完全圈在掌中，他指甲用力到戳破掌心，红血丝在眼白蔓延，声音像被拨过的低音琴弦压抑颤动。

“你是懂怎么下刀最能刺痛我的，是我对你惯过头了。”

尘微面无表情：“我也没想到，威震八方的霍爷，竟是这么玩不起的人。”

“小人鱼。”霍宁憎阖眸，喉头翻滚，“你好薄情啊。”

呼吸擦过尘微耳侧，他埋首于人的脖颈间，深而狠地嗅闻。

良久，缓缓起身后退，脚步有些虚浮趔趄，直至背撞上墙才停止，他仰头抵墙，没再睁眼。

“给我泡杯茶吧。”

尘微起身退出，全程悄然无声，也不曾回头。

“他没对怎么样吧？”等在门口的谭丞忙拉过出来的尘微上下查看。

尘微的表情和在里面并无区别，他不动声色将自己从谭丞扒着他的掌中抽离：“他要喝茶。”

端着泡好的茶出去时，他被谭丞拦在茶水间门口。谭丞将一粒透明药丸扔进茶里压低声音开口：

“乌品阿铵，俞总意思，抹去他潜入惟谷休息区的监控，事成之后想办法将尸体放入隔壁和他有重大过节的伊斯姆星科技部休息区，把锅全部推给他们，飓神找来一口咬定他没进来过，引导他们他进错了休息区入口。”

尘微垂眸，透明药丸已化得无影无踪。乌品阿铵，就是导致南宫衍死亡的那种毒。

不过这件事他没跟俞总谭丞他们提过，他们之前确实把他关入问询室，想从他嘴里套关于霍宁憎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也的确知晓不少，比如霍宁憎故意立阎王人设、机密军工厂零件制造厂的秘密等。

但他跟惟谷也不是一条心，若是透露以前没透露过的事，反而是在告诉惟谷自己曾经的背叛，他没必要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当时斟酌着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信息应付过去了，否则如今连继续做暗卫出行的自由都不会有。

“一箭双雕。”他冷笑，“既能试探我，又能除掉他，俞总真是谨慎到极点，是低看了测谎仪还是高看了我。”

“尘微。”谭丞提醒他，“你说的话俞总都听得见。”

尘微不以为意：“知道。”

谭丞无奈叹了口气，语气松软下来：“任务完成，就给你造血剂的配方和制作方法。”

“哦？”尘微眉头轻挑，浮出些许愉悦，“划算的交易。”

踏着轻快的步子，在谭丞的注视下他推开霍宁憎所在房间。

空空如也。

“霍宁憎！”发现异样追过来的谭丞一拳砸在门上，“这种程度根本关不住他！”

哐当——

茶杯托盘摔落的刹那尘微随之瘫软下坠，被谭丞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怎么了？”他即刻调出尘微生命体征指数查看，眉头随即深蹙，“低血糖？今天没吃饭？”

“嗯……”尘微浑身颤栗，意识发沉，没有力气推开他，头一侧陷入昏迷。

脑袋昏沉中他意识逐渐恢复，视线基本清晰时，发现自己在谭氏私立医院，葡萄糖正在匀速向他身体输入，谭丞就坐在旁边。

“醒了？”谭丞轻声道，生怕惊扰到他，“是我不好，没盯着你吃饭，能不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不吃饭？”

“没食欲。”尘微浅淡回。

轻飘飘的三个字，但谭丞深知不止如此。尘微回来后，自己跟他吃过几次饭，每次只动两口就说吃不下，要么去叫他吃饭就一句没食欲打发，不忙的时候还能追着人硬塞几口面包蛋糕，像今天这样的大型科技展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及他吃饭的事，也是到霍宁憎闯入那会自己才稍微得闲，后面的事也不必非他亲自处理才能提前离开送尘微来医院。

“你厌恶在惟谷生活，是不是？”

尘微没答，谭丞当他默认。

“造血剂的配方和制作方法我有，关键问题还是Dominator控制程序，何宴之前给你安装的封锁程序也只是暂时的，俞总早前已下令抓紧突破，我们是顶级科技公司，而何宴既要顾着整个北青萝科技系统，又要时刻防御我们攻击，你觉得，他能抗多久？只要控制程序一日不解，你就一日得不到真正的自由，想要彻底摆脱俞总控制，只有解开控制程序一条路，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他和俞总同有控制程序权限，知道此时俞总没有在监察才敢说这些。

“我不喜欢霍宁憎，但他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送你回来，北青萝性质特殊，他那种刀尖舔血的人，走的都是绝路，跟着他没好下场，等解开控制程序，我带你走，继承家业也好，我自己创业也好，跟着我，不会让你没退路。”

咬着唇局促不安地摩挲手掌，他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胆怯是有，但经历先前的事，他不想再踟蹰，一个深呼吸，他鼓足勇气问出口：

“尘微，以后，跟我过安稳日子，好不好？”

“我只跟喜欢的人。”尘微声音平淡如白水，“而我，现在连喜欢这种情感都没有。”

谭丞急迫开口：“我们没有封锁你的情感系统，只是将你从接触霍宁憎以来的情感格式化，情感系统运行一切正常。”他有些小心翼翼隔着被子轻握尘微手腕，“没关系，你可以跟霍宁憎建立情感，也可以跟我，我们慢慢来，我等得起。”

尘微还未回应，谭丞便收到门卫的消息，迟疑片刻，他还是将门口监控显示给尘微看？

“有人来看你，想不想见？”

裴绍意焦急等在门口朝里巴望，他是通过“万象”信息网系统得知尘微目前所在的，自己许久没见到尘微了，发的信息打的电话统统没有回复，惟谷他也不敢轻易踏进，今天在谭氏私立医院是个能见面的好机会。

“小伙子，不好意思。”门卫出来礼貌向他传话，“他拒绝了你的探视。”

裴绍意慌忙确认：“我要见的是尘微，你问的是不是尘微本人？确定这是他本人意思？”

门卫把一段语音放给他听：

“有人来看你，想不想见？是之前喜欢找你玩的小少年吧？”

“不见。”

这两字回得干脆淡漠，不带一丝犹豫，尘微从未用这样的态度对过他，霍宁憎跟他说过情感格式化的事，但亲眼目睹冷淡成这样的人，还是难以置信，他愣怔了好一会才回神，而后失落耷拉下脑袋。

病房门被摁响，谭丞远程开了门，护士拎着一个塑料袋进入：“少爷，这是来探视那少年让送来的，说是尘先生爱吃的海鲜焖饭，我们查验过了，食物是安全的，您看怎么处理？”

谭丞征询的目光望向尘微，尘微轻阖双眸。

“扔了吧。”

谭丞肉眼可见地愉悦，一把扯过那塑料袋丢进垃圾桶：“对嘛，这才对嘛，给你配备的高级厨师团队已经落实，想吃什么尽管说，以后这种小摊上的垃圾就别碰了。”

垂头丧气回到学校，星空璀璨的夜裴绍意头顶乌云密布。经过训练场时，意外看见霍宁憎独自坐在看台，头顶有一大块跟他一样的乌云。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默默坐在他旁边，过了一会幽怨的声音飘过来：“不是假期，干什么去了？”

“找他，但他不见我。”更幽怨的声音回道，“我想尘微哥。”

霍宁憎捻起雪茄吸得惆怅：“我倒是见了，还不如不见。”

裴绍意不明所以：“为什么？”

“等你有喜欢的人就懂了。”霍宁憎起身长舒一口气，推了下他，“走，带你吃夜宵。”

***

科技展一结束，何宴马不停蹄赶往塞卡星Cures的工作地，在得知尘微的事时，他想见到Cures的心情达到顶峰，但要准备科技展实在走不开。

到达他工作的塞卡星星球科研中心的时候，还没到下班点，他在门口躁动不安，为了给Cures惊喜，他没说自己会过来。

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点，大楼里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何宴抻着脖子张望，塞卡星人由于气候原因皮肤偏黑，所以当那个白天鹅似的人刚露了头，就被他一眼精准捕捉。

“Cures！”

惊喜的呼唤穿透重重人群，他看见那人明显一顿，循着声音望过来视线相撞的刹那，他们同时点燃彼此眸中的火。

“宴哥……宴哥！”

其他人也统统朝他看来，但在眼中皆成了高度虚化背景，只有那个喜极而泣飞奔而来的白天鹅的脸越来越清晰。Cures直接蹦进他怀里，双腿圈住他腰，他熟能生巧稳托住人腿根。

他们不顾旁人目光直接吻住彼此，这次分别的确过久，每天的视频也不过隔靴搔痒，甚至是思念促化剂。

“怎么突然过来了？”Cures在车后座扒在何宴怀里不肯撒手，他们一路吻着进入何宴临时租的智能车里，带着剧烈喘息分开时，各自嘴唇都有些红肿了。

“想某人想得快相思病晚期。”何宴又从他额头一寸一寸吻下去，“再不赶来看一眼，我就无药可救了。”

“相，思，病。”Cures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我好像不会得这种病，我去收集数据，模拟得病，这样，我们就有相同的感受了。”

何宴失笑：“哪有人上赶着得病的？带你吃大餐，想吃什么随便挑。”

Cures嫌弃嘟嘴：“塞卡星可真是美食荒漠，还是买菜自己做吧，我给宴哥做。”

其实何宴很喜欢吃Cures做的菜，作为科技界大佬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机器人做的饭菜会有烟火气。

“你是与众不同的，Cures。”他把人紧紧搂住，拼命感受他的温度，“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汽车疾驰在华灯初上的日暮交替时分，塞卡星的晚霞很美，他们在漫天橘彩下驶向远方。

肚子餍足人也餍足的深夜，何宴抱着熟睡的人安静失眠，他知道自己无法抑制的不安来自哪里。

尘微还只是半机械人，居然就能被情感系统彻底控制，曾经可以为其付出生命的人，说不爱就不爱，干脆到残酷。

他悄无声息调出Cures的情感控制系统查看，一切运转正常，且爱情这一指数高到一骑绝尘。似乎稍微安心了一些，但当目光瞟到那个“格式化”启动键时，他慌忙关掉全息屏幕，将怀里人抱得更深。

“宴哥……怎么了……”在睡梦中察觉到枕边人的不对劲，Cures突然醒来。

“你会永远爱我，对么？”何宴小心又迫切地问。

“不会。”

何宴浑身一僵。

“因为我活不到永远。”Cures从他怀里钻出望他，含着笑意的眼眸弯弯，“我只能爱/宴哥到，我死的那一刻。”

汹涌爱意倾巢而出，何宴第一次爱一个人到不知该怎么爱才好。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何宴一遍一遍重复，声音都开始哽咽，他觉得语言是如此匮乏，即使说再多遍“我爱你”都不足以表达出万分之一的爱意。

他同情霍宁憎，但又庆幸Cures和尘微不同，没有尘微那样复杂的背景，不会被卷入势力斗争，他只是众多S级机器人之一，没人会利用他去对付谁。

杞人忧天最没用，该做的是把握当下，用尽全力去体会每一次爱意。

“我要为你设计一个，只能爱我的程序。”他说得有些委屈。

“好。”Cures窝在他怀里撒娇，“宴哥可以对我做任何想做的事。”他故意在何宴耳边哈气使坏，“主，人。”

欲/火蓦地爆燃，他一口咬住人喉结，从缝隙挤出字句：

“下次你放假的时候，带你去见我家人和老板。”

月光震荡着晕开，和初升的太阳交融，暴风雨后的晴天美得无与伦比，有人在体力耗尽的美梦中观赏风景。

***

霍宁憎一张张翻看安插在惟谷的眼线简黎发来的照片，因为是偷拍，大多数照片都是侧脸背影或者被遮挡了大半，但他依旧认真看到每一张都放大不错过任何细节。

尘微回惟谷快两个月了，依旧是骨瘦如柴，霍宁憎硬忍住了无数次直接冲去惟谷抓人质问“你每天到底有没有在吃饭”的冲动。

照片还没翻完，简黎的加密情报传到：

[俞总常去地下六层，可能是他真正办公室所在。]

这是条重要情报，霍宁憎却蹙了眉。

惟谷的新品发布会刚刚落幕，俞总一走谭丞就去找暗卫任务结束下班的尘微，他今天特意嘱咐厨师提前做了一桌子好菜，准备带尘微去自己家吃晚饭。

会场其他工作人员也在陆续离开，尘微收到谭丞信息，从隐藏处出来朝他所在的舞台走去。

“尘微。”一见到人，谭丞立马喜笑颜开，加速小跑向那边奔去。

啪——

灯光毫无预兆全灭，会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尘微警觉高涨的刹那口鼻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捂住往偏僻处带。

那人极了解他的战斗路数，是提早看准下手精准压制他的，加上力气又大他一时挣脱不得，暗器口也被压着无法发射。

直到被强制带进一隐蔽小隔间那人力道还不松一分，浓烈地混着硝烟的黑咖味迅速填充小隔间。

尘微张口奋力一咬，他这口没留一点儿情面，指腹的血腥味漫入他口腔，但身后人力道竟还是一点没松。

他想给谭丞发定位，却发现所有信号被阻隔。

“别白费功夫。”霍宁憎低沉的声音贴在他耳边，“我开了强屏蔽系统，同时启用何宴的封锁程序，你发不出信息，他们也定位不到你。”

尘微的挣扎逐渐停止，但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身体一软就往下瘫。

“微微！”

霍宁憎赶忙松开手抱人，就这须臾尘微猛力推了他一把就往外冲，手刚碰到门锁就被以大到不可抗拒的力道拽回，两只手腕被分别抓住摁在墙上，胸口以下被对方身体死死抵住。

他偏过脸避开那人极度灼烫的视线。

“心虚？”霍宁憎的语气仿若喷发在即却被紧紧抑制的火山，“那天不是装得挺像？今天怎么了？是太突然来不及做心里建设？嗯？”

尘微浑身颤栗，双唇抖动说不出一句话。

摁住自己手腕的大掌拇指忽而顺着腕心摸索起来，尘微心口陡沉，眼眸一抬惊望去时已来不及。

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下的右手袖口处，那枚霍宁憎跪了三千台阶求来、已被做成手链的平安符在剧烈晃动中反射出一瞬门缝透过来的光。

暴风骤雨在霍宁憎眸中聚集。

“还说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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