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宁憎用力吻住尘微手背，紧闭的双目睫毛微颤。

“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他放下尘微的手柔抚人额发，“我们那么多道坎都跨过去了，没道理这个跨不过，有我在，别怕。”

尘微轻轻点了头，但看得出精神状态非常差，尽箍咒扫描显示的体温高达39℃。之前每到输液这天他也会发烧，有时低烧有时高烧，但只要用降温贴配合造血剂使用，发烧不会持续太久。然而今天因为没能及时输造血剂，温度始终降不下去，霍宁憎立刻抱起人赶往医院。

把尘微在特护病房安定好输上液，叶棠茗将霍宁憎叫去了办公室。

“造血剂和凝血剂我们之前一直都在研制。”叶棠茗将倒好的水递给霍宁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凝血剂只与医学相关，尽管成分和制作方法复杂我们也能复制出来，但造血剂……”她轻叹了口气，“不仅仅是医学方面的问题，还涉及到智能机械，这还是专门针对尘微研制的，最重要的核心数据都在俞总手里，如果能有郁廉那样级别的机械师和我们联手，或许假以时日也能完全复刻，但关键就是，他等不起。”

霍宁憎疲惫揉捏眉心：“除了造血剂，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目前没有，他是半智能机械人，情况太特殊，我们连治疗案例参考都找不到。”叶棠茗无奈而惋惜，“能做的只是缓解症状，尽全力维持他的生命。”

叶棠茗说得委婉，但霍宁憎怎么会听不出来，意思没有造血剂就只能……等死。

他握着水杯垂首沉默。

“多久？”半晌后，他轻声问。

“最多一个月，但尘微体质特殊，能不能撑到还要看具体情况。”叶棠茗沉声说，“你必须得有心理准备。”

回尘微病房的途中，霍宁憎下令加派人手寻找郁廉，尘微是他一手改造的，或许他会有办法。

进病房时，尘微已经醒了，在输液打针和物理降温等治疗手段下，他体温总算降到正常值，但人的精神并未因此好转，反而看着更加虚弱。

“想吃什么？”霍宁憎没有把一丝忧虑带进来，开口时只有令人安心的温柔。

尘微摇了摇头：“不饿。”

“没有食欲么？”霍宁憎掌心贴着他脸颊。

“嗯。”他轻声应道，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不能一直只输营养液，吃些东西好么？哪怕一点点。”霍宁憎耐心哄着。

尘微点了头，霍宁憎让人送来养生粥，升起床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喂。他看得出尘微每吃一口都在泛恶心，每一口都在逼着自己下咽，他疼惜疯了，但没办法，硬着心能多喂一点是一点。

二分之一碗粥吃了近一个小时，见尘微实在吃不下了他才放下碗，给顺了半天心口才没让人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不过半碗热粥下肚，烧也退了，尘微看起来精神好了一点。

“我，还有多久？”他忽然问。

“想什么呢，傻人鱼。”霍宁憎怕他这么问，答案早打好了腹稿，“你又不是得了绝症，叶姨说了，有办法缓解，你安心休养就行。”

尘微虚弱轻笑：“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清楚得很，造血剂是他们捏着我命脉的东西，哪那么容易复制。”

“会有办法的，造血剂样本已送去给顶级专家团队研究。”霍宁憎俯身轻吻他额头，“我们还有时间，还没到绝境。”

尘微勾唇：“你总说还没到绝境。”

“上一次我这么说的的时候，是不是过了关？这一次，也要信我。”他的吻落到尘微唇角。

“好。”尘微微抬下颚回应他。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也很有可能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回惟谷，他们谁都没提。

回惟谷，就意味着，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由将成为泡沫。

霍宁憎留在病房陪尘微睡，他睡得不深，凌晨时怀里人刚有异动便立刻惊醒。

“热……”尘微气息忽然变急。

霍宁憎抱着明明浑身冰凉的人愣了下，下一秒监测仪器警报忽响，他猛然翻身坐起。

叶棠茗带着医生团队很快赶到，当即将人推往急救室，狂奔的途中和霍宁憎简短交流。

“是没及时输造血剂引起的室颤，他血液循环变差，血压已经低到快测不到了，热是产生的错觉，有器官衰竭的风险，你做好心理准备。”

嘭——

急救室大门重重关上，霍宁憎差点没站稳。转过身他立马给谭丞拨去电话。

“造血剂，报个价，多少钱我都买。”电话通的刹那他急迫低喝。

那头沉默了几秒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他已经超过一天没输造血剂了？已经发生过这种情况，再来症状会越来越严重！”冲天怒气穿透电话，“明明没不会做造血剂你拿他性命做赌注骗我？！”

“别废话。”霍宁憎心如火焚。

“送他回惟谷。”谭丞冷声道，知道自己有拿捏的资本，底气都足了不少。

喉头狠狠一滚，这是最不想听到的话，沉默片刻，他幽沉开口。

“你们会怎么对他？”

“放心，他是我们集团里程碑式产品，不仅不会销毁，还会好好照顾他。”谭丞声音陡然森冷，“但会格式化他的情感程序，让他变回原来的他。”

他一字一句说：“原来的，对你，没有任何感情的他。”

尖锐冰锥般的话语蓦地扎进霍宁憎心脏，他疼得呼吸发紧。

“还是说……”谭丞阴恻恻道，“霍爷宁愿眼睁睁看着他痛苦而死，都不愿意接受他不爱你这件事？”

“真有趣啊。”他言语间满是讥讽，“传闻无懈可击没有软肋的阎王爷，爱上了一个，随时会不爱你的人。”

“霍爷，容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嘟嘟嘟——”

明知道他们不缺钱，明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答应给造血剂，但手术室大门关上的那瞬，理智失控抽离。

霍宁憎背抵冰冷的墙，压不住泛滥成灾的酸楚。

一个小时后，尘微从急救室出来。叶棠茗说幸好之前早一步进行了缓解治疗，又因抢救及时，没有导致器官衰竭，这一关算是挺过去了，不过风险并未降低，他的身体只会一天比一天差，下一次还能不能挺过去，就难说了。

尘微在当日下午醒来，跟霍宁憎说的第一句话是：“想回家，我不想在医院。”

他话没说完整，霍宁憎明白，他要说的是“我不想死在医院。”

和叶棠茗茗商量后，他顺了尘微的意愿，同时把所需要的医疗设备一同运回了家，楼下还专门空出一套房以最快速度改造成临时抢救室，安排了医生护士不间断轮值。

尘微精神不济，从医院转移到家的途中一直睡睡醒醒，霍宁憎一路抱着他拍哄。这种迷迷糊糊但还算安稳的状态到晚上起了新变化，他似乎非常难受，哼哼唧唧躁动不安，额间的百合花被紧蹙的眉头挤压成得满是褶皱，下半身失控化成鱼尾抽动不止。

监护仪没有发出警报，轮值医生说，他这种情况类似于副作用发作，暂时不会危及生命，但人会非常不好受，他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了镇静麻醉之类的药物，只能自己熬着。

霍宁憎怎么抱着安抚亲吻都没用，恨不得自己替他受罪。正一筹莫展时，收到谭丞消息：

[如果尘微难受到变成人鱼形态，放进水里会缓解痛苦。]

谭丞坐在办公桌前盯着刚刚发出去的消息沉默，今天他的确享受了片刻拿捏霍宁憎的爽感。但一想到尘微眼下正在经受的，最终还是没忍心发了这条信息。

抱着尘微小心翼翼下到泳池，霍宁憎坐在浅水区背靠池壁，水刚没过他胸口、尘微后背，尘微鱼尾无力蜷缩在池底，他托着尘微让人趴靠在自己怀里。

“不怕不怕顺顺毛，坏坏逃。”他轻拍尘微的背温声柔哄，“福来喜来欢欢笑。”

这是小时候他们都被带进惟谷那天、霍宁憎撞见自己家人标本时，被尘微推进通风管道藏起来哄他的话。

“呵。”尘微弱笑了声，“学我。”

他在水里泡了会，果然安稳了不少，人也清醒几分，不像先前连话都不怎么说得清。

“像咒语，让人安心下来的咒语。”霍宁憎替他捋顺湿发，“那时候，我就是在被你施了咒后慢慢平静下来的。”

尘微脑袋歪在他肩头，呼着轻浅的气息呢喃：“那是，哄小孩子的。”

“我把你当小孩哄。”霍宁憎侧头吻他泛白的唇。

尘微没什么力气回应他，任凭他舌尖探入口腔走了一遭，缱绻而怜惜。

“霍宁憎。”他眼眸半垂，入目是那人精致的下颌线，他一口咬住那人脖颈，力道轻到留不下齿痕，“我很小气，你不准再要别人，否则我做鬼也……唔！”

刚离开的薄唇霎时堵了回来，霍宁憎这一吻带着怒意。

“什么做鬼？做什么鬼？没听见他们都叫我阎王爷？我不让进阎王殿的人，谁也带不进。”尘微那么轻的一小口，咬得霍宁憎狠狠发痛。

“好……”眼皮下沉，尘微鱼尾转换回双腿，气息逐渐绵软，“我的……阎王爷……”

最后一个字音都没发完整，人就没了动静。手腕的智能监测仪没有显示异常，他只是太过虚弱昏睡过去。

霍宁憎在他侧脸落下深吻，将人抱上岸擦干净送回床上。

今夜他有必须亲自出的任务，没办法陪尘微。尽管已安排了一众医生护士守在人身边，他还是一路开启隐藏模式的全息屏幕盯着实时监控。

他看见早上的时候尘微醒了一会，状态看着还行，竟还咽下三分之一碗粥。他立刻打视频过去把人好好夸奖了一番。下午时尘微说躺着难受，自己下床在护士半扶半搀下去客厅落地窗前坐在摇椅上晒太阳，但视频打了一半人就睡过去了。

叶棠茗说过，尘微会出现反复的情况，有时候状态看起来好并不代表真的好转，残酷的事实是，总体还是在走下坡路。

今天他早上的好状态也没能维持到下午，本来在躺椅上睡得好好的人又开始不安稳起来，下半身在双腿和鱼尾之间像卡顿般来回转换。霍宁憎让医护们把他送到鱼缸里泡一会。

霍宁憎正在作战没办法开视频安抚他，只能隔着屏幕看尘微开启内循环系统独自下沉到鱼缸底部蜷缩成一小团，他想回去的心达到极点。

往往越是忧心的时候越是会出状况，不知为什么这次泡进鱼缸尘微也没有缓解，甚至突然抽搐起来，吓得一众医护人员赶忙下水捞人。

被放到急救担架上时，尘微浑身湿漉漉抽搐得更凶，大口白沫如脱缰野马奔涌而出，他眼眸半睁，却灰蒙蒙没有生气，瞳孔已开始涣散，跟昏厥没有两样。

砰——

心急如焚的霍宁憎没及时开防御罩被子弹擦穿臂膀，分队长展宏即刻向霍宁憎射去防御罩并移动到他身边查看他伤口。

“我没事。”霍宁憎目光冷冽，“改变作战计划。”

他以最快速度结束这场战斗，又以最快速度赶回家。

到家时尘微已从楼下临时急救室出来被送回卧室有一会了，医生不敢对他用安神药物，所以他难受得根本睡不安稳，额头冷汗密布，呼吸一会深一会浅。

“微微，我回来了。”霍宁憎抓住他的手亲吻，“不怕了。”

稳沉的声音一出，尘微真的逐渐平静下来，眉头缓缓松开，呼吸也开始平稳。

“爸爸……妈妈……”

霍宁憎一怔，没料到尘微呢喃的竟是这个。悲怆翻涌而上，在……他不愿意用那个叫做“弥留之际”的词，在这种情况下，尘微唤爸爸妈妈，或许是作为孤儿的他深藏心底多年对亲情的渴望。

没过多久，尘微转醒，他连睁眼都费劲，但应该是知道霍宁憎回来了，强打精神撑起眼皮，直直凝望霍宁憎，仿若要把人一点一点刻入眼眸。

然而下一刻，一丝暗红液体从他嘴角流下，霍宁憎惊慌失色，刚准备呼叫医生又猛然一顿，掰开他的嘴查看。

钝刀在心口划出鲜血淋漓的伤，他痛到指尖发颤。

检测仪没有报警，不是他身体出问题，而是……

尘微故意用尽力气咬破自己舌尖，让自己多清醒一会，也……多看他一会。

“不要这样……”他赶忙给他打凝血剂，而后慌乱去抹他唇边的血，声音颤抖到如赤身被刺骨寒风猛袭，“不要这样微微……”

直到满手黏腻怎么也擦不净，他近乎崩溃身一俯抵住尘微额头，泪珠断线般砸落。

***

参加完一场晚宴的俞总回到休息室，正要落座发现秘书好像没跟进来，转头的刹那灯光全灭，门同时被咔哒锁上。

一戴黑色鸭舌帽的人悄无身息立在他身后。

“除了送他回惟谷，还有什么条件能交换造血剂的配方和制作方法？”

俞总没有一刻犹疑，电子面罩上亮起血红的字——

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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