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就没心力再多做思考，那口氧气只是挽救了濒死的他，并不能再提供更多能量。霍宁憎不可能一直为他供氧，毕竟还要保留体力带他到岸边，所以在勉励撑到距水面三米左右时，他还是丧失全部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比身体感觉先恢复，他觉得幸运，毕竟一条鱼被人从水里救上来很丢脸，能假装昏迷绝不睁眼面对某人。

霍宁憎应该已经给他手动充过电了，现在电量满格，所有系统运转正常，也能感知到自己正在输液，只是身体还不太舒服，虽然烧已退，但依旧头痛头晕无力。

在内置系统查看一番，得知此刻位于北青萝附属医院，距离突袭本萨汀事件已过去两天多。

自己竟昏迷了这么久。

感知正处于恢复阶段，还没那么灵敏，以至于做了一系列事后才察觉身边并没有那阎王爷的气息，他好像不在。

也是，霍首领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每次都刚好有空守在身旁。

“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正在尘微纠结要不要睁眼确认时，叶棠茗的声音响起，“骗骗那小子还行，可骗不过我，放心，他不在，我知道你是不想面对他。”

尘微讪讪睁眼，室内灯是柔光模式，丝毫不刺眼。

“叶院长。”他客套打招呼。

“你是霍爷的贵客，不用客气。”叶棠茗坐在床边椅子上和善微笑，“和他一样叫我叶姨就行。”

尘微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太过亲近，但又不好驳人面子，只用礼貌的态度婉拒：“叶院长在这里是？”

叶棠茗听出了他的拒绝，但没对此多话，反而表示理解般笑了笑：“还不是那小子，叮嘱我必须亲自看好你，要是有一丁点闪失，我这院长不用当了。”

“叶院长言重了。”尘微淡然道，他只当她在说笑。

“不言重，你是没看见，他抱着你冲进医院时那副焦急模样。”叶棠茗边回忆边感叹，“自己被子弹打穿三根肋骨时都没这样。”

顺着她话，尘微忽然想起霍宁憎也受伤了：“他手怎么样了？”

“哦，轻微骨裂，没什么大事。”叶棠茗回道，她忽而意识到什么般眼睛一亮漾出意有所指的笑，“你还挺关心他，还好那小子不是单相思。”

尘微：“……”

他不想跟她讲话。

默默向里侧转了转，他小声嘟囔：“我累了，想清静休息，叶院长去忙吧，霍爷那里我亲自说。”

“哎呦，年纪大了话多，你别介意啊。”叶棠茗识趣起身，“霍爷去总部了，忙完了就过来，你先休息，有什么事直接叫我就行。”

尘微：“谢谢。”

“对了。”叶棠茗拉开门又顿住，“你听过他杀害南宫衍的传闻吧？”

尘微微怔，不知叶棠茗为何突然问这个。

“嗯。”他回道。

“你怎么看？”叶棠茗微侧头以意味不明的余光睨他。

“没亲眼见到的事，不做定论。”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旋即猛然一僵。

对，不止南宫衍，他也从未亲眼看见霍宁憎杀晴妈、妍儿，包括第一次看见的安岩林以及任何一个进入“神秘地狱”的人，只因为传闻，大家默认进入的人都会死，自己又看见他们浑身是血被抬出的场景，也潜意识就认定霍宁憎是杀人凶手，其实这两种情况中间是断开的，仅凭这些，根本不能指证罪行，想要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凶手，就必须知道那些人在“神秘地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前在霍宁憎和本萨汀对峙时的疑问重现心头，他忽然急不可耐想去求证一些事，但理智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容易弄巧成拙。

稳住霍宁憎，再多查些线索，制定详细完善计划才是稳妥之策。

回神的时候，叶棠茗已经走了。虽然头脑还昏沉，也已睡不着，心里还在寻思那些事。尽管着急，但他明白想做好事情的前提是把身体养好，保证自己充足的精力和电力。

于是他打开床头的全息屏幕，他住的特护病房系统的登陆名称是霍宁憎，所有花费从他账户扣。调出点餐程序，尘微刷刷刷点了一堆名大补滋养餐和名贵营养品。

没什么好客气，这可是工伤。尘微这么对自己说。

吃完饭，抱着杯中药热奶茶慢慢喝的时候，霍宁憎推门而入。

他挂着轻浅的笑，眉眼收了锐芒还勾勒出温润弧度，显得整个人柔和尔雅。

不可能来得这么巧，尘微腹诽。

“等我吃完饭才进来？”他开门见山。

“某人难得主动积极吃饭，怕你看见我影响食欲，破坏雅兴。”他边调侃边往里走，看起来心情愉悦，“我吹会冷风就吹会吧。”

尘微：“……”

尘微：“北青萝附属医院所有大楼都有暖气。”

“跟我顶嘴了，又跟我顶嘴了。”霍宁憎在床边椅子坐下，“真好。”

尘微：“……”

这人有什么受虐倾向？

“是工伤。”他强调。

“是是是，我知道。”霍宁憎笑道，忽而抬眸凝认真视他，“你知道对自己好，我才开心，才安心。”

牙齿于吸管上重重一咬，心脏跟着发紧，眼睛不自在乱瞟的时候，霍宁憎包扎绷带的左手闯入余光。

吸管差点被他咬断。

正因为到底该不该道个谢纠结到快把自己拧巴死的时候，霍宁憎似乎看出他的窘迫，主动谈起别的。

“医院饭菜还合口味么？”同时他将智能盲文机塞入尘微手中。

【加密文件何宴解开了，我回去就是处理这事。】

“有点咸。”尘微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用盲文机打字回：【有什么发现？】

霍宁憎：“我这就让他们改。”

霍宁憎给他肯定的眼神，而后面色略微沉肃：【那份文件除了他私造军火、制造具有危害性质机器人的证据外，还有一份罪犯S级机器人名单。】

尘微眉头蹙起:【他们在刻意培养罪犯S级机器人？】

“可以么？”他同时开口。

“嗯。”霍宁憎一语双关肯定他的疑问，同时打出文字递给他。

【我们和星防部手，正按照文件上危害性机器人销售渠道和罪犯名单逐一回收和抓捕。】

尘微：“我呆着无聊，明天能不能工作？”

尘微：【解密的文件和抓来的机器人数据能不能给我一份？】

“不能。”霍宁憎果断道。

尘微垂下眼眸，他的拒绝很合理。

【这文件和数据兹事体大，不能给你发，是因为你内置系统被惟谷紧密监视。

霍宁憎再次将盲文机还过来时话锋一转。

【但在你开启屏蔽系统期间，我可以随时调给你看。】

“但有需要你技术的地方我会告诉你，休养期间工资照发，有额外工作按三倍算。”他嘴上说。

尘微轻点头：“谢谢。”是该道谢，这的确是他没有权限查看的东西，“那现在……”

“现在不行。”他话被霍宁憎打断，“当下你任务是好好养病，不准研究那些费心力的东西。”

尘微讪讪：“哦……”

“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手？”霍宁憎突然靠近，现宝似的将伤手展示在尘微面前，“为了救你，我的骨头几乎碎成粉……”

“轻微骨折。”尘微实诚且无辜地捧着奶茶揭穿他，“叶院长说过了。”

举着手的眉头正痛苦皱起的霍宁憎：“………………”

某人尴尬收回手：“你就不能装关心我一下？”

尘微装聋作哑继续嘬奶茶。

霍宁憎只待了十分钟就走了，真的是挤着时间来看他一眼，那句“你吃饭了吗”终是卡在喉口。

吃饱喝足的尘微精气神恢复不少，不想老躺着，于是起床去医院公园晒太阳。三个护士跟着他出门，他不自在，打了个电话给霍宁憎抗议半天，那边才松口让护士回去。

盘腿坐在长椅上阖眸仰头，温煦阳光晒得他昏昏欲睡。今日风和日丽，就算霍宁憎真的站在外面也吹不着冷风，这人诓人的话张口就来。

叹出一口长气，他心思愈发的重。眼睛静静眯开一条缝隙，熙熙攘攘的人在其间游走。医院从不缺人，是人间的天宫地府，迎来送往，承载极致酸甜苦辣。

我不会归于这里，尘微想。

我死亡之时，是心脏先停跳还是机械先停摆。

我死亡之时，是进肉身火化炉还是机械销毁室。

我死亡之时，名字是被刻在墓碑上还是科技成果展览馆里，像标本那样。

哦，或许成为标本的不只是名字。

“哈……”他突然轻笑出声。

“总有一天，霍爷让你尽兴尽意。”

晴妈事件前霍宁憎说的这句话陡然蹦出，他收了并无笑意的笑，透明温热液体划过眼角。

霍宁憎很讨厌，但有一点很好，他把自己当人。

和他在一起，最有自己还是个血肉之躯的人的感觉。明明残暴心狠，风流成性，可他身上奇迹般有着他们所谓的“烟火味”。

尘微没法违心否认，他喜欢且贪恋这种气息。

叮——

系统提示他，自昏迷后谭丞第一百零五个电话到达，他被迫接通。

“尘微？醒了？身体还好么？”谭丞的声音压制又着急，和平日不大一样，尘微一听就知，俞总在旁。

“嗯。”俞总在，他就更不愿意多话。

“哦，那就好。”谭丞言语迟疑，“那什么，你出这么重要的任务，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做保护你的安排。”

尘微眼眸完全抬起，彻底从胡思乱想中回神。他们消息还是快，媒体公开发布之前已得知这事。这次事件已过，他听出来俞总是在敲打他让他以后提前知会重要任务。

必须找个理由让他们对这块松手。

“飓神都保护不了的话，你怎么保护？还有，如果每次霍宁憎带我出重要任务我都提前告知你们，你觉得他以后还会带我去么？现在只是不提前知道，到那时候，恐怕后续任何消息也别想知道。”

“他的确来抢婚，但你们最好别太高估我在他心里的位置，本就是霸道蛮横的人，他看中的东西不想拱手让人而已，哪怕只是一块石头，指望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和北青萝媲美是痴人妄想，那些对亲信说杀就杀的事都忘了？我一旦威胁到北青萝，他会毫不犹豫朝我开枪，他大不了赔钱，但你们几十年的成果就没了。”

电话那头沉默下去，尘微猜测是和俞总在商讨自己的理由成不成立，过了良久谭丞才再次出声：“那倒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

尘微稍松了口气，俞总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也默许以后重大任务可以不提前上报。

“还有事么？”尘微准备挂电话。

“是还有一件。”谭丞清了清嗓，“你去到本萨汀基地的时候，有没有获取过什么文件？”

原来这才是今天重点，尘微嘴角勾起无声冷笑：“有。”

“是什么文件？”谭丞立马着急追问，“留备份了么？”

“我获取文件时电量体力都几乎耗尽，只下载没来得及当场解密打开。”尘微回得泰然自若，“霍宁憎惜才不留废物，这是他安排给我的任务，必须完成以显示我对他大有裨益，他才会长久留下我，所以我先把还没解密的文件发给他，之后不久我陷入昏迷，醒来后得知，文件已交由何宴解密，你们应该清楚，他对何宴的信任度绝对高于我。”

尘微猜测他们定已获取相关消息，谭丞这么问，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说谎，他说的是事实，只不过说了前一半而已。所以无论是和已获取的信息比对或是再继续深入调查，都毫无破绽。

“是，霍宁憎精得很，为人也相当谨慎，你既要想办法留在他身边又要从他嘴里套东西确实不容易。”

谭丞这会语气放松了不少，看来俞总已经离开。

“他还老跟惟谷作对，总坏我们的事。”他没了身边威压，聊家常似的跟尘微吐槽起来，似乎苦于这事许久，一打开话匣有些刹不住车，“被他带进神秘地狱的人不少都是被惟谷盯上的实验者，哎，他宁愿把那些人玩儿死都不愿意让惟谷抓来做实验。”他语气满是令人头疼的无奈，“那个晴妈妍儿也是，妇女少女都不放过，他也没比惟谷磊落……”

晴妈妍儿也是被惟谷看上的活体实验者？！

尘微耳朵里已经听不见谭丞后面的话了，这信息让他从醒来时就开始有的模糊想法陡然清亮。

把谭丞应付过去挂掉电话，他要去求证的事再也等不了一刻。开启XU1屏蔽系统，他避开医院摄像头悄无声息出了门。

一个小时后，他到达晴妈墓地。

半小时后，他解锁电子骨灰盒一把打开。

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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