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微和霍宁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过着相见如没见的日子。

除了必要的交流，尘微单方面不对霍宁憎说一句多余的话，霍宁憎倒是常主动跟他交流，但只要不是必要回复他一概当听不见不回应。

不吃他买他做的任何东西，也没再上过放着定制鱼缸的顶楼。

在霍宁憎身边他基本就是沉默加沉浸自己世界的状态，回家吃完饭就关门进房间，直到上班时间到或被霍宁憎叫着跟任务才出来。

霍宁憎始终未给他安排工作，他也没催促，尽管不参与任务，但现在霍宁憎去再远都会带上他。一日三餐单独一起吃，尽管饭桌气氛一言难尽，霍宁憎依旧执着，他也只是象征性扒两口，像被迫完成任务似的。

他看似听话却又浑身抗拒，反正按照和俞总的约定呆在霍宁憎身边继续计划就行，至于其他，他们没工夫也无法控制他每个言行。

然而安静乖张的外表下，他早已心急如焚。现在有大把的时间研究怎么尽快找到郁廉，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事，只要找到郁廉，把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即使俞总真的抹去自己记忆和情感也无所谓，早日找到人早日……

他轻阖眸，在吞咽中微颤深呼吸。

最初目的是早日找到人早日离开霍宁憎，现在是早日找到人早日为晴妈和妍儿报仇。

其实早该意识到的，从被带进惟谷的那天起，就没法过寻常宁静的日子了，那些幻想皆是奢望，自己永远踏不进车水马龙的平淡。

今日霍宁憎被星防部安排到边境执行任务，人此刻正在会议中心开作战会议，他在旁边的休息室等待。

“尘先生，这里气候干燥，多喝点水。”漂亮的女服务生又给他添上了热水，这段时间就是这样，霍宁憎抽不开身时就会派专人照顾他，她是今天被安排过来的人。

“谢谢。”尘微礼貌回应，他不会对无辜的工作人员撒气，而对霍宁憎他连这两个字都不会说。

喝下半杯水，他起身去会议室，门口有飓神特战队队员守卫，他目光不动声色略过那人名牌，而后上前询问：

“打扰，请问霍爷还要开多久的会？”

“不好意思，暂时无法确定。”队员回道，“请问尘先生有什么事么？”

“我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休息。”尘微刻意放低些声音，“给他发了信息没回，可否麻烦帮忙知会一声。”

“好，请您稍等。”话毕队员在按一定节奏敲了门后进入。

哗啦——

几十秒后门被一把拉开，霍宁憎蹙着眉探出头：“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尘微喉结微动，他现在的确对这人相当冷漠，但每次面对他时，其实无法像对其他人一样完全平静无波。

“头晕。”他努力维持面色，但垂眸不正眼和面前人对视，“有点坐不住，想躺着。”

“这里休息室有床。”话出口霍宁憎顿了顿，“但陌生的床你也睡不好，而且马上要换地方，可能刚睡下就得走，算了，展宏。”他转而对刚刚的守卫说，“开专用直升机把他送回无题宫。”

“是。”展宏回道。

“安心休息。”霍宁憎目光落在尘微身上温声叮嘱，“我要晚点才能回去。”

尘微一如既往没再回应，只自顾自转身向门外走去，似乎听见身后悠长轻浅的叹息。

展宏一直把他送到房子门口才离开，尘微进门后就直接进了房，换了居家服躺上床，拉过被子闭上眼睛。

霍宁憎口中还说着作战有关事宜，目光就悄悄落在另一块开隐藏模式的全息屏幕上，将刚刚那一幕尽收眼底。

尘微闭着眼用意识操控内置智能系统，他侵入家里的摄像头，将画面固定，时间显示正常前进，再把窗外景象和室内对应的光影按实际情况剪切贴入，无论霍宁憎何时打开监控，都只会看到他在卧室睡觉、其他地方空无一人的画面，天色变化也能和时间完全对上。

的确不是真的不舒服，他的目的是搜查霍宁憎的房间找出那个消失的保险箱。跟霍宁憎久了，他已经能从需要执行的任务情况和组织作战会议的架势判断出当次任务难易程度以及大概用时。这次的任务偏复杂、事项多且需要转移几个阵地，就算霍宁憎会查看家里的摄像头，也没时间精力去深究有没有被动过手脚，是晴妈事件以来最好的一次机会。

他掀开被子下床，但手边全息屏幕的监控画面里他依然在睡觉，走过客厅以及进入霍宁憎房间的时候，画面里也都没出现他身影。

他将霍宁憎房间全景扫描了一遍，扎起头发戴上手套脚套后才踏入，从床头柜开始，一寸一寸仔细翻找，再细微的角落都不放过。

两个小时后，他一无所获。关上衣柜门，按照先前扫描的画面将房间还原成初始模样，确认连被角卷曲的弧度都和最初分毫不差后，他才退出房间。

难道不在他房间了？带着这疑惑，他搜寻的目的地扩大到整座房子。又五个小时后，他将上下两层滴水不漏搜查了一遍，仍然毫无发现。

瘫坐在阳台置物柜旁，他疲惫呼出口气，揉捏了片刻眉心，不得不做更坏的猜测——东西已被转移，若是如此，想要找到如同大海捞针。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他重新躺回床上，将摄像恢复成真实时画面。此时已夜深，但他心事重重，着实睡不着，因为今天有搜查计划，所以没让厨师来做饭，近十个小时没进食又运动过量，胃开始反抗，他打算去吃个宵夜顺便透透气。

还是那家烧烤摊的海鲜焖饭，也还是那个不惹眼的隐蔽角落。回忆起来，自从和裴绍意相遇后，好像许久都没独自来过了，不是有那小子就是加上霍宁憎三人一起。

之前有好几次出来吃夜宵都能碰见偷偷溜出学校的裴绍意，他依旧那么年少轻狂，尘微不知道帮他在霍宁憎面前瞒了多少事。

许久没吃过这么舒畅的饭，尘微忍不住多吃了些，又一口饭塞进嘴里的时候，对面突然一道阴影降下，随即有人落座。

“小裴你又……”尘微下意识抬头，却在撞上来人视线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霍宁憎披着满身风霜，静静凝视他。

呼吸陡然一滞，他拼命压下翻涌的情绪，没让面色松动一分。

啪嗒丢下勺子，他声音比夜风更冷：“请霍爷不要影响我的食欲。”

霍宁憎目光下移，发现尘微面前的海鲜焖饭已吃了一半多，而现在他和自己吃饭时食量还不到往日的二分之一，每次只象征性塞两口就说饱了，似乎只是为了表示“和你吃饭”这项任务我勉强完成了，一段时间下来，他看着比初见时更瘦。

“我好不容易养胖点，你就这么给我糟蹋。”霍宁憎无可奈何幽叹，“多吃点。”旋即就起身离开了。

尘微哪还吃得下，呆愣着翻搅半天，最终搁下勺子回去。推开门，所有灯都和那人房门都关着，之前就算再怎么冷漠，如果自己是后回的那个，霍宁憎必定会开着灯等在客厅。

他耐心终于耗尽。

浅薄冷笑在唇角微漾，尘微垂首踏入自己房间。床头灯光啪嗒打开的刹那，诧异跃上脸庞——床上有不速之客。

“什么意思？”他冷冷道。

霍宁憎似乎刚刚入梦，听到动静眉头蹙了蹙才睁开眼，床头的映照下，他眼底红血丝很明显。

“我很久没睡好了。”他声音里夹杂着浓重的鼻音，本来就微哑的嗓音更低沉，听来显得人甚是疲倦，“想沾染些，让我安心的味道。”

心头像煮了锅杂粮粥般混乱翻腾，他拼命给自己盖上名为理智的锅盖，看不见就是没有，哪怕那盖子烫得他隐隐作痛。

“我去别的房间。”心绪越不宁，他面色越寒凉。

啪——

“回来。”

被霍宁憎一把扣住手腕，他浑身汗毛一炸避如蛇蝎般猛地抽开，霍宁憎手却没来得及收回，握着空拳悬停空中，良久后，颓然垂下。

“你认床。”他说着就掀开被子起身，边念叨边往门口步去，“去新房间又要失眠，本来就吃不好。”

尘微余光瞥见他越过自己，而后从床头灯灯罩的倒映中窥视他离去的背影，也看见他在门口停下脚步，怅然若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从小到大，我的付出无论大小皆有回报，你让我第一次，体会到努力白费的滋味。”

不知是不是灯罩将人拉长变形的原因，尘微总觉得显得人形单影只，落寞瘦削。

“以后不用跟我单独用餐了。”再开口时，他言语间带着束手无策般的妥协，“你想去哪吃就去哪吃。”

“吃完记得回来。”带上门时，他加了这么一句。

痛楚扩大，锅盖被沸腾的乱粥顶得躁动不安，尘微捂着心口蹲下，大口大口呼吸以压住鼻头的酸意。

之后霍宁憎真如所承诺的，没有再押着他一起吃饭，随他是去总部食堂还是叫人送上来亦或出去吃，并且故意逗他说话的次数也少了，似乎在最大限度给他自由和清净，但依旧去哪都把人带在身边。

除了一个地方。

[今晚执行特殊任务，你自由行动，归期待定。]

以上是尘微刚收到的霍宁憎的信息，他已然明了，唯一不会带他去的地方，便是机密军工厂。

关掉屏幕，他眸色渐冷，在没有监控的巷角久违地换上暗卫服无声潜入暮色。

***

霍宁憎去机密军工厂路程行进大半时已甩掉全部跟踪者，正和七名飓神战队队员穿着带头盔的战服坐在奔驰的装甲车内。

“准备专项询问。”他突然战起身来令道。

“是！”队员们铿锵有力齐声回答。

“专项询问”是北青萝首领确认战队队员身份的方式，在易容技术高度发达的如今，不能仅凭外貌确认身份，所以飓神战队每一位队员在入队时都会单独跟首领设置三个只有彼此知道答案的问题，防止被易容者调换身份。尤其是在去机密军工厂的路上，霍宁憎会以高概率的抽查确认队员身份。

“胡昊。”霍宁憎点了一个名，“你的胎记位置？”

而后将写着问题的全系屏幕推到他面前，他输入“动漫”二字。

“回答正确。”霍宁憎全系发出机械声。

以防投机取巧，关于问题的答案，不一定是真实的，甚至不一定与问题相关，只要是当初设下的就行。

“乌骏涛。”他又点了一名，“儿时同伴姓名？”

乌骏涛输入“天马行空”四字，全系也给予肯定。

“展宏。”他又来到一人面前，“你三年级期末考试成绩？”

展宏下意识抬起手，却悬停在屏幕前犹疑。

“展宏，回答。”霍宁憎态度霎那强硬，目光犀利起来。

展宏刚在屏幕上写出个“9”霍宁憎刷地收了屏幕。

“停车。”他冲对讲机呵止，车辆遽然停住，所有人被惯性带得一歪，与此同时众人起身迅速稳住身形后枪口齐刷刷对准展宏。

“尽箍咒，打开展宏战服电麻痹锁定模式。”他的全系可控制全队员智能战服。

滋啦一声，展宏身体颤动，被电麻痹击得失控摔地抽搐，且在锁定模式下自己无法解开。

随着电力增大展宏由抽搐演变成越来越剧烈的痉挛，展宏终于没忍住痛闷哼出声。

霍宁憎神经一震，几乎是本能反应下赶紧关掉电麻痹，地上的人还喘着粗气像被丢上岸的鱼不住抽动。

“尽箍咒。”他打开自己头盔，死死盯着地上的人，眉角不安跳动，“收起展宏战斗服。”

滋啦——

战斗服顿时被收进腰带，“展宏”露出真面目——尘微的脸赫然显现，而真正的展宏已在他麻醉针下于一废弃仓库昏睡。

伪装代替飓神战队队员直接跟车去机密军工厂的计划在晴妈出事后不久就萌生，但一直没找到合适人选，直到那天在会议室门口遇见展宏——一个身形与他相似的男性。

经过长时间细致观察，尘微发现，应该是为了更严密保守军工厂地址，其实每次跟队的人选基本固定，有约三批次人轮着来，展宏是其中一员。

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展宏成了他的替代目标，机会也好不容易等到，一个飓神特战队队员还不是他的对手，拿下他不难。

只是，的确没想到还有这种内部测试，难怪至今无一人成功探到机密军工厂地址，防卫的严密程度果然首屈一指。

“为什么是你！”霍宁憎猛然弯身狠狠揪住尘微衣领勃然大怒，“为什么偏偏是你！！”

尘微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楚，耳眼都是模糊状态，可霍宁憎强盛的怒意仍直达心底，震得他忍不住蜷缩躲避。

阎王爷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火。

胸口陡然一凉，一根麻醉药刺入，他陷入无尽暗黑。再次醒来时，等眼前清晰后，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机械圆柱上，脚下是冰冷的铁板，四周有各种各样智能刑具，不用多说，这里应该是北青萝刑房。

霍宁憎就站在距离一米远的地方，森冷的气息冻得他微微打颤。

“我说过我没动郁廉，你为什么不信？”霍宁憎此刻语调已经平稳，然而其中透出的阴厉比大发雷霆时更可怕，“之前说的再有下次，我必不会手下留情，你以为是玩笑么？”

“其他事我都可以纵容你，尘微。”他几乎是咬着牙呼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肃，“唯有这件，是我底线。”

他不会再对自己网开一面了。尘微清楚，或许他确实对自己有几分心动，可跟北青萝的重要机密比起来，什么也不算。

单论这件事，按他的角度没有做错，完全没有。

如今想来，在商场被十二神困住时，他怎么可能真的赌上北青萝换自己？其实最后不管自己能不能解开数字强电罩系统，他都计划好后路了吧？

尘微消沉垂着脑袋，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与求情。

“任霍爷处置。”他说。

霍宁憎的呼吸深到将肺部挤压得发疼，他目光紧抓在尘微身上，一步一步向后退，十米后停止，背过身，轻阖眸。

“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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