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宁憎一直带尘微走到餐桌边才放开手，他眼前恢复光明的时候就看见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仅仅是闻着味道也能感觉确实比自己家里机器做的更香。
“坐。”霍宁憎贴心地替他拉开椅子，“先前你在充电，也没法问你，不过从郁博士那里听闻过一些喜好，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没你讨厌的东西。”
尘微扫视桌面，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营养均衡，刚好够两个人的量，从菜品到调料也确实没有自己不吃的东西。
“谢霍爷。”尘微在霍宁憎为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生疏了不是？”霍宁憎在他对面落座，拿起碗给他盛饭，“小人鱼可是刚刚救了我的命。”
尘微：“……”
他偏开脸接碗：“我还没找到郁叔叔，你不能死。”
“那之前呢？”霍宁憎那带着不明笑意的目光直直锁在他身上，“还没遇到危险的时候，为什么帮我？”
“不是帮你。”尘微条件反射般回道，“我是……是守护自己的星球。”他低着头迅速塞进一口饭，“不要自作多情。”
“哦？”霍宁憎“哦”的尾音十八弯，“咱们小人鱼还挺爱星球。”
尘微不想搭理他并觉得眼下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他夹了筷清蒸东星斑送入口中，那鱼看着还是完整的形状，却已被做了去刺处理，鱼骨、大小刺都已被剔得干干净净，鱼肉入口即化，鲜香嫩滑，一点腥味都吃不出。
旋即又夹了块炖排骨，排骨还没离盘就已骨肉分离，他放入口中轻轻一抿肉就散开了，其实这不是排骨的最佳口感，但估计是考虑到自己牙口不好，刻意蒸得偏软烂，除此之外挑不出毛病，还有一种极下饭的特殊油香。
他抬眸睨了眼霍宁憎，这阎王爷做的菜竟然是出乎意料的高水准。
霍宁憎从他这一眼里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立马得瑟：“不用夸，我知道自己做菜水平一流。”
尘微：“……”
不欠夸，欠抽。
“等霍爷退休，开家餐厅养老也不错。”毕竟吃人嘴短，即使对方再欠抽也要委婉说两句好话，这点礼貌还是应该的。
霍宁憎夹菜的筷尖却遽然一顿，很细微，但尘微察觉了，顺着他筷子望上去的时候他的表情与之前无异。
“糖好像多了一点。”他对刚刚吃下去的蟹黄豆腐评价。
一向八面玲珑的阎王爷居然把话题转得这么生硬，自己刚刚到底哪里踩着他雷点了？尘微轻咬筷尖，识趣地不再继续话题，但脑子还在转。
是事业正如日中天不喜欢听退休还是嫌弃开个餐馆降低了身价？亦或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瞬间击了他一下。
不愿意谈以后。
为什么？难道……
“别胡思乱想。”不知是看出尘微在想心思还是随口一说，霍宁憎适时的出声拉回尘微思绪，“专心吃饭。”
尘微才惊觉自己想得过深，他向来不喜欢也不会去猜别人心思，说到底，接近霍宁憎只是为了找郁廉，这人愿不愿意谈以后与自己完全无关，对于他的想法，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探索过多了。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两人吃饱喝足。尘微站起来顺手就收碗筷，习惯性要放进洗碗机之类的地方。
“放着。”霍宁憎却手一摆阻止，“明天有家政来收。”
尘微在微微诧异中放下碗筷，高智能科技时代各类机器人普及，普通人家都基本至少有一款基础家务机器人，更遑论那些有钱人，家里数十个高级全能机器人是常态。
毕竟机器人可以不用休假、随叫随到，动作快效率高，不用发工资也不必担心有坏心思等优点，比人工性价比高太多也更安全，因此自家务机器人普及以来，家政公司几乎被淘汰。
而霍宁憎这种能在世界富豪榜排名前列的人却还在使用家政么？
回想起来，饭前自己在他家逛圈的过程中，确实没见到任何一款家务机器人，阎王爷的喜好还真是捉摸不透。
他并未追问，只是按照霍宁憎所说放下了碗筷。
“去过二楼么？”正在尘微思索接下来该做什么的时候，霍宁憎主动询问。
他摇摇头，刚刚还没来得及上去饭就做好了。
“去玩会儿？”霍宁憎头一偏朝楼上示意。
“好。”
从网上搜索到的开发商效果图得知，楼上为休闲区，效果图给出了数种打造方案。尘微想过800平方米的面积无论做什么都尽显奢靡，但当他转过拐角，一眼望见巨大的楼顶无边泳池时，还是深感震撼。
这栋楼不是周边最高，但整个南面无遮挡，楼下是长两公里的滨江公园，星球最长的江在公园前源远流长，隔着波澜壮阔的江，对岸另一片高科技建筑群层叠林立，霓虹昼夜不熄。
尘微在眺望中已走到泳池边缘，99楼的夜风呼啸，睡袍和长发在烈风中翻飞。
“小人鱼。”
“嗯？”尘微回眸。
瞥见霍宁憎耐人寻味笑的刹那，尘微直觉不对，还没来得及反应忽觉腰间一沉，整个人被推向泳池。
哗啦——
水面被激起一阵猝不及防的水花。
远跖星星防部训练场角落。
井鹤司已在这站了十分钟，偌大的训练场寂静空旷，本该空无一人，但除他以外，不远处偏角一座废弃的训练用的阶梯台上还有一人在独自喝闷酒，瓶瓶罐罐洒落了一地。
数小时前，在外办事的他接到霍宁憎电话。
“鹤兄，吉源恐怕会钻牛角尖，麻烦你去顺顺毛。”霍宁憎大概描述了下上午的事，语气听着有些无奈。
他眸光略沉，嘴上却半调侃着回：“谁惹的人谁负责。”
电话那头却沉默了，过了良久才传来低哑话语。
“我不能永远陪伴他。”
井鹤司一怔，霍宁憎鲜少用这种语气说这样的话。
“但若是有这个人。”霍宁憎郑重其事道，“我希望是你。”
这话说得太认真，以至于他扶着栏杆的手忍不住一颤，而后细密的针落在他心头，刺得他隐隐作痛。
“我说了不算。”他哑声回道。
“至少。”霍宁憎道，“不要败给自己的懦弱。”
抬脚向南宫吉源走去，两步跨上他所在的第六级阶梯，井鹤司随手拿起一罐未开的啤酒边拽拉环边往人身边一坐。
“请我喝点儿。”说这话的时候他已一口酒下肚。
“鹤、鹤司哥？”南宫吉源至少喝了一个多小时的酒，神经已逐渐被酒精麻痹，并未被突如其来的人吓到，只是反应略迟钝地确认。
“大半夜躲在这喝酒，不地道啊。”井鹤司语气也只是如平时聊天那样轻松。
“星防部禁止喝酒。”南宫吉源轻靠在后层阶梯上，说话吐字已不是太清楚，“鹤司哥，你罚我吧。”
井鹤司捏着自己的酒罐和他一碰：“正部长也喝了。”
“那还是别让别人知道，会影响你，不像我，只要不是谋反，怎么犯错都没事。”南宫吉源轻扯了下嘴角，似笑却满含苦涩，“我就是个牵制北青萝的人质，只要北青萝地位不变，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把我摁在副部长的位置上。”
“吉源，这里是星防部，说话注意一点。”井鹤司眉头一蹙，目光沉肃起来。
“这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么，哈哈。”南宫吉源却丝毫不在意，借着酒劲口无遮拦，“这个职位与我而言，像坐牢一样，我好想跟哥一起工作，一起上班一起回家，每天都看到他，每顿饭都一起吃。”
他想到了什么不愿意回忆的事情般猛然摇头，无意识将易拉罐捏扁，里面的液体顿时扑出，淋湿了他整只手。
“我觉得他在远离我。”他声音因像是什因慌张而颤抖，“我得去他身边看着他。”
井鹤司心里阵阵发紧，仿若喝了一整瓶老陈醋般酸涩。
“你哥有他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命运。”他言语闷得听着窒息，“你干涉不了。”
“我爸从来没管过我，就连我的名字都是我哥取的，他说……他说……”南宫吉源喉头发哽，狠狠咽了几口口水才能继续说下去，“吉源的意思是，逢凶化吉，左右逢源。”
井鹤司一把捞过南宫吉源的头将人摁在自己肩窝，闭眼舒了口极长极深的气，心里却越发的沉。
将北青萝壮大成世界第一武器制造商传奇人物的儿子、星防部副部长，在外人看来光环加满的他，其实只是南宫衍一场醉酒意外。
南宫衍和那个女人彼此没有任何感情，他本来是打算终生不娶，为事业献身一辈子的，但意外发生后，他为了负责还是决定结婚。
那个女人跟他比起来只是普通人，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但随着在筹备婚礼期间对南宫衍及北青萝的了解加深，她开始迟疑、畏惧。
打仗枪战，追杀与被追杀这些危险至极且充满血腥恐怖的事，让从小在平凡安定环境中长大的她难以接受，但下定决心不想跟这些事扯上关系的时候，孩子已经超月无法打掉了。
于是孩子出生后，她留下孩子不告而别。南宫衍如果想找，必然能找到，但他没有那么做，他尊重了她的选择，放了她自由。
所以南宫吉源一出生，母亲就人间蒸发，父亲一心扑在事业上，陪伴他最多的只有和他生活在一个家里的霍宁憎。
而本来就忙碌的南宫衍把稀缺的空余时间几乎全部用在教导霍宁憎身上，出任务也只带霍宁憎去。
比起南宫吉源，霍宁憎才更像亲儿子。
“父亲”对南宫吉源来说只是一个冰冷的名词，陪他玩耍照顾他给他做饭、会常来星防部看他的哥哥，才是他唯一珍视的人。
他一直以为他们彼此相依为命，有个谁也插不进的二人世界。
他以为对霍宁憎来说也一样，直到那个叫“尘微”的人出现。
都说霍爷风流成性，但那些人他从不放在眼里，可从小和霍宁憎一起长大的他怎么会感觉不到，哥哥看这人的眼神不一样，和以往任何一个都不一样。
靠在自己肩窝的人身体逐渐发软，算着时间，正是酒精最盛行时。井鹤司垂首望去，南宫吉源嘴唇微张，目光涣散，显然已烂醉。
给醉鬼顺毛是顺不了了，先带回去休息才是最佳选择。他手从南宫吉源头滑到后胸侧，另一只手拖住他膝窝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带向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车。
“哥，你不要离开我，一辈子陪着我好不好？”南宫吉源泣不成声哀求着，像个受伤寻找暖和地的小鸟似的使劲往井鹤司怀里扒，“不要把别人带进我们的世界，好不好？”
井鹤司的领口湿透了，心脏的疼痛直到把人放进后座都没减轻。他翻出备用毛毯盖在南宫吉源身上。
“呼……”
扶着车门凝视蜷缩一团抽噎不止的人，他吐着气撸了把头发。
“霍宁憎，我真挺想抽你一顿的。”
***
宽松的睡袍在尘微落水的刹那就被水流带走，鱼尾和上身特制水光纱同时展开，本有些昏暗的泳池霎那被流光溢彩填满，熠熠生辉。
尘微从水花中冒头，还没来得开口霍宁憎跟着扑通一声跳下来，他为了避免和他相撞极速后游，直到撞上最靠外那池壁才停止。
哗啦——
霍宁憎一路追着他，几乎是贴着人钻出的水面，挂着水珠的睫毛下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留下过夜。”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阅文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