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微的脸晕着薄粉，在映衬下多了些柔软，整个人看着没有先前那么冷，眼神也还算清明，霍宁憎估摸着应该没喝多少。

他一把抓住尘微胳膊：“你跟我……”

啪！

“别用你的脏手碰尘微哥！”裴绍意猛地拍开他的手。

“尘微哥？”霍宁憎对自己的听力怀疑了那么一瞬，“刚认识就叫这么亲密？”

“我跟尘微哥投缘！怎么你羡慕啊？也有你得不到的美人是吧！”虽然身高176cm的裴绍意还没有180cm的尘微高，更加挡不住身高达192cm霍宁憎的视线，还是大步一跨拦在尘微面前，大有一副跟恶势力反抗到底的气势，“你那双脏手不知道碰过多少男男女女！我尘微哥一看就是冰清玉洁的小白兔！不许你玷污他！”

咔哒——

“裴绍意你别太过分。”

黑洞洞的枪口精准指着裴绍意的眉心，来人是从天而降般突然从霍宁憎身后冲出的。尘微眼眸一抬，在看清脸的瞬间他便知道来人是谁。

南宫衍的亲生儿子，南宫吉源，今年才二十五岁，就已是远跖星星防部副部长。

“枪是这么用的？”霍宁憎语气淡淡的，瞥向他的目光却有教育的意味，“谁教的？”

“知道了，哥。”南宫吉源炸开的毛立马乖顺服帖下去，第一时间收了枪，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不是说有任务来不了么？”霍宁憎上前，走到和他并肩的位置。

“想办法调节了。”他对霍宁憎说话温润轻软，和刚刚对裴绍意气势汹汹的模样简直是两个人，“哥总是很忙，想见哥一面不容易，但我知道，今晚哥一定会空出来。”他冲着霍宁憎柔柔笑开，“想吃哥做的红烧豆腐鱼了，菜我都买好了。”

即使尘微不善人情世故，也知道此情此景不是正常的——在自己亡父冥寿之际，调节自己工作的首要原因不是为了祭奠父亲，竟是为了吃别人做的菜。

况且他作为三人里唯一和南宫衍有血缘关系的人，却是唯一没有带蛋糕的人。

“马上就十二点了，霍宁憎从来不会呆到超过十二点，你怎么说？”裴绍意问南宫吉源，虽然语气也算不上多好，但没有对霍宁憎那么愤怒，“要不要留下来点蜡烛？”

“我跟哥走。”南宫吉源毫不犹豫回道。

“呵，你眼里只有你哥。”裴绍意寒心冷笑，“连你亲爸都不要了！”

“对，我眼里只有我哥。”这种话一般人听了会愤怒反驳，南宫吉源却反而笑了，还有些理所当然的得意模样，“在我哥面前连我爸也……”

“吉源。”霍宁憎霎时低喝打断他，话语间染上克制愠怒，“你爸还在这。”

“知道了哥。”南宫吉源旋即收了笑对霍宁憎低眉顺眼，“是我不对。”

“滚！全都滚！”裴绍意已怒不可遏，“别在这上演兄友弟恭的戏码！恶心至极！”

霍宁憎依旧没对他的辱骂做出反应，只是轻轻把蛋糕放在墓碑前，而后沉默转身准备离开。

嘭——

蛋糕被裴绍意一脚踢飞，连带盒子砸烂在石阶上，他双目通红，已经气到几乎失去理智，尘微见势不对，上前一把他拽住他。

“每年就买个蛋糕都往墓碑前一扔！装给谁看呢？虚伪！！”他却像个拉不住的牛似的冲霍宁憎的背影声嘶力竭怒吼，要不是尘微拽着他，恐怕要直接动手了。

“你没证据，凭什么一直说是我哥杀了我爸？！”南宫吉源一步冲到霍宁憎身前挡着他，终是被裴绍意那一脚踢炸了毛。

“那应该问他！问他那天为什么握着枪带着血从南宫老大家里出来？！问他为什么自从南宫老大死后再也不敢踏进那扇门一步？！问他……”

裴绍意死死盯着霍宁憎的背影，一声声咬牙切齿的质问掷地有声，却在最后一个问题时喉头陡然一哽，眼泪刷刷直掉，他狠狠压下迸涌而出的酸楚，双拳紧紧一握咆哮如雷：

“为什么从来不否认？！”

他情绪激动到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而面色始终纹丝不动的霍宁憎在听到这一连串质问后背影僵了僵，非常细微，但被尘微捕捉到了。

“你……”

霍宁憎抬手摁住还要反驳的南宫吉源肩膀，他立马压下所有话头，乖乖闭上嘴。

“走吧。”霍宁憎没回头，只轻声说，“不是想吃红烧豆腐鱼么？”

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尘微疑惑蹙了蹙眉。

听闻霍宁憎脾气很差，常人避他如蛇蝎，生怕稍微说错一句话就被一枪崩了。可裴绍意屡次三番践踏他对南宫衍的心意，他居然自始至终都没吭一声。

而南宫吉源直到离开都没跟尘微打一个招呼说一句话，仿若彻底忽视了他的存在，但尘微知道，其实他一直在暗中审视自己，且是带着敌意的审视。

尘微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也不在乎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但莫名对裴绍意挺有好感，决定留下来陪一陪他。

他不太会安慰人，就把浑身紧绷的裴绍意拉到路边的长凳上坐下，生硬说了句：“冷静一下。”

裴绍意在霍宁憎走后终于彻底绷不住，抱着自己膝盖发泄痛哭，尘微就安静坐在旁边。

南宫吉源跟着霍宁憎沉默走向停车场，在尘微他们的身影只剩一个小点后，他主动开了口。

“他就是跟你共进晚餐的半智能机械美人鱼？”

“嗯。”霍宁憎似乎已经把刚才的事抛诸脑后，情绪平稳且寻常地回道，“消息还挺灵通。”

南宫吉源瞟了霍宁憎侧脸一眼：“真人比视频更美丽。”

“嗯。”

霍宁憎在车门旁站定，但并未立马上车，而是在遥望尘微他们方向的同时拨出安保部部长电话，那边很快接通。

“霍爷，请指示。”

“南宫衍墓地，派六名保镖暗中保护裴绍意和尘微，即刻执行。”

“收到，五分钟之内到位。”

之后霍宁憎依旧没上车，而是靠在车门上盯着夜色巡视，直到收到保镖已全部到位的信息，才打开车门坐进去。

“哥派保镖，是为了保护谁？”南宫吉源边系安全带边状似不经意问道。

霍宁憎摁下自动驾驶：“都有。”

车已启动，内部灯全灭，南宫吉源捏着安全带借着黑暗的掩饰将目光悄悄偏落在霍宁憎身上。

“为什么保护尘微？”

“他酒量不好，刚才喝酒了。”霍宁憎调节座椅后倒让自己半躺下阖目养神，“我需要从他身上获取信息，现在不能出任何事，他是我当下唯一能抓住的突破口。”

“哥。”南宫吉源见霍宁憎闭了眼，目光更加肆无忌惮流连于他脸庞，“你以后要常常和他接触么？”

霍宁憎揉捏着眉心，声音透着疲惫的沙哑：“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

“好好，我不问了。”南宫吉源声音立马轻柔起来，“哥很累吧，休息一下，到家我叫你。”

霍宁憎没出声，只是头向靠自己的窗户这边转了些，似乎确实打算在车上眯一会。南宫吉源乖顺地放轻所有动作，以最低动静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向霍宁憎盖去。

“吉源。”霍宁憎啪地抓握住他手腕，“不要做多余的事。”

愣怔了良久，南宫吉源终是悻悻收回了衣服。

霍宁憎车开出小半程，那边裴绍意终于冷静下来，红着刚哭完的眼睛和尘微蹲在南宫衍墓碑前点蜡烛。

“尘微哥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他花言巧语起来能把人哄上天！不要信他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裴绍意还在和尘微吐槽霍宁憎，“哪怕一个标点符号一种语气甚至他呼出的二氧化碳！”他满脸愤愤不平，“他就是个玩弄风花雪月冷血无情的活阎王！”

自打这次醒来，他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霍宁憎，但凡提及的人无一不在反复告诫他，这个叫霍宁憎的人是个情场高手，风流骗子，嗜血恶鬼。

但尘微才和长大后的霍宁憎见两次面，他向来不喜欢从别人口中了解一个人，所以对于裴绍意的评价他不置可否。但转念一想，对他人“风流骗子”这个说法暂时表示认可。

“啊啾！”

在温度非常适宜的车内，霍宁憎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想要更多关于北青萝的信息，从霍宁憎身边的人切入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况且尘微和裴绍意相处了这么久，还有关键信息不知道，对于裴绍意这样的直肠直接问就可以，不需要拐弯抹角试探。

尘微：“你和他的关系是？”

“哦！”裴绍意一拍脑袋反应过来，“我都忘了跟尘微哥说了，抱歉抱歉，其实关于我跟他的关系怎么定义我也不知道，但尘微哥你知道北青萝的选择员工甚至继任者的规矩吧？”

尘微确实有所耳闻：“只选才不选亲，这是北青萝第一代创始人留下的铁规。”

“对。”裴绍意重重一点头，“所以除了社招和校招，北青萝非常注重自己培养人才，特别是核心岗位的人才，因此集团每年都会开设新的培训班，以七岁年龄为底线，从各地网罗符合要求的孩子，在达成双向意愿后将小孩带入集团开设的学校学习，从小学到大学都有。”

“知道。”尘微点头，“非集团选中的人也可以报考任意阶段的学校，但不管是哪种，对报考者各项成绩、个人综合素质以及家庭背景考察都相当严格，毕竟北青萝手握远跖星最重要的军事力量，容不得一点差池。”

“没错，尘微哥知道得还挺多。”裴绍意粲然一笑，开始往蛋糕上插蜡烛，“并且每学年有苛刻的淘汰制，留下来的人才有资格继续往更高级的培训班升，经过这样一系列层层筛选后，培养出来的人才更可信、忠诚度更高专业性也更强，也有可能从中诞生新的继任者。”

说到这，结合刚刚霍宁憎说的那句“考不上集团附属高中就把你被踢出北青萝”，尘微已猜到他身份，应该是北青萝培训班的学生。

“而我，是被集团选中的培养者，从七岁就开始在北青萝附属小学上学，训练、综合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裴绍意掩藏不住少年人的春风得意，“所以在小升初时，我不仅顺利考上附属初中，还因为实战演练成绩第一而进入A级特训班，小学时班级是不分等级的，初中到大学才会根据各阶段毕业考的成绩分ABCDE级班，A级特训班就是最好的班级，也是出集团继任者概率最高的。”

“你很优秀。”尘微没有吝啬对他的夸赞。

裴绍意却没有因为被夸而更加自鸣得意，点蜡烛的手反而一顿，眼眸垂落下去。

“我不是最优秀的，霍宁憎才是。”

他嘴角勾起落寞浅笑，暖黄的烛光映照在他们之间，成了这冷寂墓园的唯一暖色。

“在这种已经尽是精英的学校，他是仍然能够跳级的存在，所以十六岁就高三的他，就已经能够和南宫老大、就是南宫衍一同参与学生的终极考核，并且拥有直接淘汰权，包括学历比他高的学生。”

尘微静静听着，从裴绍意口中获取霍宁憎尽量多的信息。正如霍宁憎所说，郁廉从不跟自己提有关他的事，却把常常跟他说自己的情况。这种长期的信息不对称，对于现在的情况很不利，如果不够了解一个人，是无法攻破他的，更何况这个人是霍宁憎，他这次任务的难度可想而知。

“他曾经是我最崇拜的人、拼命努力的终极目标。”

五十二根蜡烛已被全部点燃，裴绍意缓缓转头凝望墓碑上的黑白照。

“直到五年前那一天，他带着一身血从南宫老大家里出来，我朝他开了一枪，从此，他成了我最讨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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