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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降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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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宣纸窸窸窣窣,散乱一片,承装试色颜料的碟子被手轻轻拂开,瓷器碟子被迫碰撞地挤在一起,一时发出叮叮砰砰的声响,碟器内颜料晃荡出来,于宣纸上浸染出绚丽的色泽。

崇嫣散开的乌发染上了靛青色,胳膊沾了些胭脂色,她手撑着桌面想要坐起身,霍凛却已然前倾过来。

她只好随着霍凛的靠近半躺于宣纸上,结结巴巴,慢吞吞地诵清心经,霍凛说过,只要他走火入魔,就念清心经给他听。

上次她学清心经的经历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那些经文还没忘。

只是这一次,她念一句就被吻一次,渐渐地句不成句,词不成调,吻却越加缠绵。

“我可是夜叉奴,光是清心经怎么能够降魔。”霍凛轻咬了一下崇嫣的唇,又去亲她的下巴。

他还有精力说这种话,说明起码心神还没涣散。

可他这次明显比上次痛得狠,额头的汗细细密密,汗滴顺着长睫滴落下来,于宣纸上晕染开,眼中也猩红愈甚,显得那藏在眼眸深处的寒芒像染上了血光。

他的臂褠有些冰凉,人却烫得厉害,崇嫣在亲吻中衣衫被解,香肩微露,她扯松霍凛的衣领,玉臂勾着他后颈,手从后衣领探进去,霍凛经脉堵滞得厉害,好似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仿佛活物。

崇嫣指尖轻按那处,霍凛闷哼地弓起身子,她赶紧收回手:“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很痛……”

霍凛没有回答她。

他脸埋在崇嫣肩窝,呼吸灼热,时不时吻一下唇边的温香软玉缓解。

他在熬着,走火入魔时,从极热到极冷,会有一个让他缓口气的时期,可是今日,这个时期迟迟没有出现。

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堵住了,迟迟散不出去,他流转内息,全身经脉被扯得发疼。

崇嫣与霍凛贴得很近,感觉到他心跳越发剧烈,微潮的吐息弄得她颈窝痒痒的,可她不敢乱动,因为霍凛全身绷得紧紧的,好似一股力蓄在身体里。

崇嫣相信了,霍凛不是示弱,是真的疼。

疼到眼瞳有些涣散,视线没有目的地在她身上游移,崇嫣本能地感觉危险,不安地想离开这个被圈起来的逼仄之地,男人对乱动的行为最为敏锐,霍凛又覆了上来,捧着她的脸亲,像是在安抚她别乱动一般。

崇嫣被亲得迷迷糊糊,又软在了霍凛双臂间,眼睫潮意更甚时,忽见霍凛退开了些许,她迷茫地看向他,亦看见了霍凛亲得有些艳的唇。

霍凛真不怕死啊,她不禁心想,当年因她的口脂中了牵情毒,如今还敢这样亲她,她今日亦擦了口脂。

“我做过个梦。”霍凛忽然低声道。

他能沟通了,那好些了吗?

不,好像还没有。

崇嫣发现,霍凛的视线没有聚焦在自己脸上,他眼睫半敛着,不知是陷入往昔还是陷入他口中的梦里,没有那么锐的眼睛和发艳的嘴唇给他精致容貌添了份乖巧感。

崇嫣顺着他的话说:“什么……”梦。

最后一个字还没溢出,只觉得心口一凉,霍凛就以吻回答了她。

他吻在她心脏处,干净修长的指节轻搓着白鸽细腻的羽毛。

像是要借此把那股憋在身体里的火借由心脏送到她身体里一般,崇嫣一个激灵,一股刺激感自尾椎骨升起来,她猛地缩起双肩,轻颤的眼睫终于聚到了足够多的水汽,顺着潮红的脸颊抖落了一两滴泪珠。

墨斋外下起细雨,雨意澜澜,打湿墙壁,雨水顺着屋瓦蜿蜒。

崇嫣也雨意澜澜,打湿宣纸,她望着霍凛指尖湿润,羞得不能自已,汗顺着她脖颈蜿蜒,浸湿长发,浸透宣纸,染淡了靛青色,她不知道人竟能流这么多汗,肯定是天气太热,霍凛又太过灼烫之故。

避火图里有画过这般情状,她看时觉得一般般,可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崇嫣呼吸急促,握着扇柄的手浸入水缸中,漆色沿着她的手指向上攀爬,给她的手臂添上了不同颜色的水波纹路。

她身上又多了别的颜色。

她不由自主微微抬腿勾住霍凛的腰,好似在请人入巷,调琴弦,拨麦齿,可霍凛并不入内,他抓皱了宣纸,墨锭在他的握力下化为粉块,他弓起身子竭力忍着,汗越来越多,呼吸越来越急促,这次不是因为疼。

“崇嫣,崇嫣……”霍凛呢喃着,像撞钟声,撞在她的心弦上。

崇嫣捂着胸口,努力克制想拥抱他的冲动,他那样意乱情迷地唤她,竟比任何时候都让她心跳加速。

良久,霍凛身躯终于不再滚烫,慢慢恢复正常,随着阻滞的经脉平复,他手指缝间亦染上一抹颜色,比玉白色更加浓稠。

霍凛拿帕子将指间颜色拭了去,扣好蹀躞带,方缓缓地抬眼,凝视着桌案上仿佛美人图里跳出来的美人。

两人视线于半空交汇,又各自避开,望着一片狼藉的室内,又是各自一阵耳热。

崇嫣听着一阵窸窸窣窣穿衣声,紧接着是门阖上的声音,霍凛出了房间,走得干净利落。

房间内顿时空荡荡,撕碎的宣纸,碎成几块的墨锭,横流的颜料,被染得一塌糊涂的团扇,无一处不糟糕,崇嫣心情沮丧,抱膝坐了一会儿才从桌案上下来,触地时竟有些腿软,她忙撑了身子,缓了缓,走到水缸前,对着色彩斑斓的水面梳着乱鬓,理着衣裳。

斑驳陆离的水面倒映着一张芙蓉面,那芙蓉面在水中也跟着被染成光怪陆离的模样。

滴、滴答。

一两滴泪珠砸入水面,泛起波纹。

崇嫣后知后觉,才发现是自己在落泪,她胡乱把眼泪擦掉,却越抹越多,好像擦不完般。

听霍凛亲口说喜欢她是在犯.贱,竟比她想象地更刺伤她。

倏然,身后传来吱呀推门声,有人进来了,崇嫣赶紧把脸上泪痕抹净,这才转过头。

进来的人竟是霍凛。

他端了盆水,进来后对着桌案旁的交椅扬了扬下巴:“坐。”

崇嫣弄不清霍凛要做什么,他的脸色有些奇怪,像刻意压抑着情绪。

崇嫣与他对视一眼,屈服于那目光中的哀意,依言坐下。

只见霍凛在她身前屈膝,他拧干巾帕,帮她擦拭,崇嫣忙想接过巾帕:“我自己来。”

霍凛却没把巾帕给她,冷道:“放心,除了走火入魔时,不动你。”

崇嫣皮肤细嫩,被热巾子敷过后,指痕越发明显。

她抬眼看霍凛一眼,锦衣玉带,显得他窄腰劲瘦,他自幼习武,身姿挺拔若松。

他长相也精致,凌厉的眼衬得整张脸散发种凛然若雪的傲气,所作所为,好似她的情郎一般。

但是他不是。

崇嫣看着霍凛从怀里拿出一瓷瓶,往手上倒油,问他:“霍凛,帮你压制走火入魔,到什么时候?”

霍凛眼睫颤了颤,没把握好度,油从瓶口涌出,滴滴答答漏了他满手,他嫌脏地皱了皱眉,面无表情:“什么叫帮我?说得好像是没有报偿似的,霍氏重诺不假,可霍氏更不允许他人轻易毁诺。崇嫣,这是你欠我的账。”

“那你说,这个账什么时候还完?”

霍凛在她臂上抹了油,一点点拭掉她手臂上的漆色,细致且专注,在崇嫣以为霍凛不会回答她时,方听到一声淡语:“不会很久。”

声音轻的,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崇嫣再看霍凛,可他抿着唇,再也不说话了。

待完全拭掉崇嫣身上的漆色,霍凛站起身。

“有一事我不明白,”崇嫣慢吞吞道。

若要压制走火入魔,阴阳相会最为容易。

霍凛痛到极致,神思涣散,却仍克制着自己没有那么做。

“你方才,为何不进来?”

她想知道为什么,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该问。

霍凛表情一片空白。

他听到了什么?崇嫣在说什么?

他怀疑地望了眼紧闭的门扉,才看向崇嫣,皱着眉:“进来什么?”

崇嫣有些后悔问了,可还是倔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玉沟,春池,花心,幽潭,随便你怎么形容,你没进来,为什么?”

霍凛沉默,感觉耳边隆隆作响,她还说她只看过几首艳词,这叫只看过几首?她怕是看过不少。

他总明白了崇嫣说的进来是进何处,可哪有女子会问这种问题?

还是在他们方才那般之后。

可崇嫣就是崇嫣,或痛苦,或意外,或甜蜜,或挫败,她总能带给他新奇的体验。

就如同现在,他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滋味。

霍凛眉梢轻抬:“你想我进来?”

他发现了问题,又进一步:“方才我们那般,你无所谓?是不是我你无所谓,进不进来你也无所谓?”

“是,我无所谓,”崇嫣倔性上来,推搡霍凛,扬着下巴与他对视:“总归是另一番‘试一试’。”

霍凛气笑了,他喉结轻滚地抬眼看着崇嫣:“可是我有所谓。”

“锦衣卫告诉我,琼音死了。”

方才,他出去取东西时,接到了信报,在靠近上京的一个渡口,浮起一具女尸。

身穿的赫然是谢琼音失踪时的衣裳。

他阿姊的女儿很可能已经亡故。

崇嫣神情一震:“谢琼音……死了?”

是被西厂锦衣卫追踪所致吗?

东厂,霍凛没来得及救那孩子吗?

霍凛神情微恸,他撑着交椅两边的把手,微微俯下身,一瞬不瞬地望着被他笼罩在身下的女子:“说什么无辜,崇嫣,我承认你无辜,可我恨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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