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一旦没有强健的体魄作为支撑，常年积攒下来的伤痛会在晚年最虚弱的那段时间全部显现出来。
没有一个兽人能无病无痛的离开。
哈瑞斯涣散的眸子忽然睁大，枯槁般的手用力伸起，想要费力抓住面前的东西，嘴里喘着粗气，时不时发出咕噜咕噜似的沙哑声音。
林汐潮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只觉得有一口气突兀顶到嗓子眼，就连呼吸都跟着变慢许多。
哈瑞斯痛苦挣扎了好一会，终于气绝，手还维持着往上抓的姿势，德维特心里了然，将其轻轻放下，随即用力吸气，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往地上磕几个头。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布莱恩忽然说。
全部人的视线都落在德维特身上，然而此时他的脑子依旧还是懵的。
布莱恩继续说，“你是哈瑞斯的孩子，土葬还是火葬，需要你做决定。”
听他这么说，德维特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径直走出门外。
布莱恩见状赶紧跟上，林汐潮也想去帮忙，德维特恰时说：
“我想亲自来。”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停下动作，林汐潮站在原地，目光追随他，薄唇微动。
“就让他自己来吧。”西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安慰似地拍拍林汐潮的肩膀。
林汐潮心尖狠颤，直到看到是他，身体微微一松，默默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德维特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就搭好了架子，亲手把哈瑞斯放上去，升起火焰，周围顿时噼里啪啦响起来。
巫医走上前在周围设下一圈结界。
火焰愈演愈烈，缓缓把哈瑞斯包围住，缓缓将人吞噬殆尽。
腹腔内残留的气体受到炙烤，使得身体变得愈发膨胀，最终破蛹而出，发出阵阵嘶吼声，仿佛里头的人还活着，此刻被火烤的痛苦至极。
林汐潮发现德维特的身体猛地颤一下，不免又有些担心，连忙牵起他的手，生怕他会冲进去。
“汐，我没事。”德维特恰时开口。
林汐潮听见声音缓缓抬头，觑见他此刻的神情，心想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
德维特神情严肃，视线紧盯着面前的火堆，唇紧呡着，一声不吭。
林汐潮忍不住捏捏他的手指头，德维特似有所感，忽然低头冲他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沙哑的哀嚎声跟骨头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很久才停下，这个时候德维特依旧不让别人插手，亲手把骨灰收集起来。
众人虽然不理解，但选择尊重。
林汐潮看着他的行为，眉头微蹙，心里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难道他受到的打击太大，所以行为这才变得很反常？
嗯，果然是受刺激了。
不知道多久才能好？
正走神，布莱恩突然过来说，“有事再来找我吧。”
林汐潮点点头，见着众人各自散开回家，再看德维特依旧忙碌的身影，林汐潮从里面搬把椅子出来坐下。
屁股还没坐热，德维特手里拿着装着骨灰的罐子，忽然回头说，“汐，跟我去一个地方。”
林汐潮一愣。
……
一路上，德维特问的最多的就是“累不累？”
“要是饿了的话只能再忍一下。”
“诶，要不我背你吧？”
林汐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如鲠在喉，忽然一句话也说出来。
这一路上想了很多，心里排练了好多个安慰他的场景，结果这个时候他反倒还在担心自己。
“我觉得你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林汐潮很无奈，看向他的目光充满疼惜。
如果感情也可以替人分担的话…
“我？”德维特懵了，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一点也不累，主要是担心你。”
“诶，那还是快点走吧？动作快点还能赶上饭点。”德维特说着下意识想要去拉他的手，忽然想到现在身上脏，冷了下，又悻悻抽回来。
林汐潮：“……”
实在搞不懂德维特现在的脑回路。
两人穿过茂密的丛林，豁然开朗，清透的阳光喷洒进来，仔细一看，面前是一块空地。
空地上立着一个空木牌，德维特说，“那是清休息的地方。”
说起这个忍不住回想起来，“那时候部落不太平，时不时就有兽人进犯，清是在回部落的途中被抓走，然后火火烧死的。”
“之后哈瑞斯就说，哪天要是死了，他想跟清一样，这样就不会孤单了。”
说话功夫，德维特已经抛好了坑，格外珍重地把罐子放进去。
仔细埋好，立好木牌，林汐潮忽然说，“拜一个吧。”
德维特一愣，连忙摆手说，“汐你不用，我来就行。”
他话刚说完，林汐潮已经弯下腰，德维特见状心里顿时划过一阵暖流，神情一松，跟着拜了个。
林汐潮收拾好心情，对德维特说，“哈瑞斯年纪大了，这算喜丧。”
让人不要难过的话，林汐潮说不出来，但又不会安慰人，思来想去，还是算了，希望他能懂吧。
德维特没听懂他的意思，自顾自地笑着说，“哈瑞斯死在了最好的春季，这是兽神对他的恩赐。”
“汐，我们回去吧。”
林汐潮没说话，缓缓在掌心凝聚出一颗水球，落在德维特身上，水球仿佛带着意识般，使得人瞬间变得干干净净。
“现在可以牵了吗？”林汐潮笑着问他。
德维特再次愣住，随即大方地拉他的手。
两人相携离开森林，德维特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学会操控水了？”
林汐潮思考了一会说，“最近吧，我也是尝试了一下，用的还不熟练。”
“嗯，已经很厉害了。”德维特毫不吝啬地夸赞。
……
不出德维特所料，两人回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饭点，林汐潮本想让德维特休息会，结果他很有劲头，固执地包揽下所有活。
林汐潮扭不过他，从里头搬了个椅子在院子里看他忙碌。
相比较地球繁杂的手续，这里则显得简洁不少，甚至没感觉到多少悲伤。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德维特已经端着饭过来了。
林汐潮本想动手，然而德维特却把手一撇，紧接着后退几步。
林汐潮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看，德维特笑着说，“我忽然很想喂你。”
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他被夺舍了，林汐潮不自觉咽了下唾沫，喉头微动，“不用，我自己吃。
”
德维特有点不高兴，请求道：“就让我喂吧，一次就好。”
林汐潮万分纠结地看着他，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他的情况可能并没有那么好。
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心软，轻轻点头。
就这一次。
体验入由预想那般不太好，即使已经相处了半年多，这会依旧会觉得拘谨，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幸好林汐潮吃的不多，也并不算难熬。
完事后，德维特抢着去洗碗，林汐潮没办法，只好在一旁看着他，越看越不对劲。
今天德维特的事情肉眼可见地变多了，就连洗澡都磨蹭半天，林汐潮怕他洗晕过去，赶紧掀开帘子，发现他居然对着墙角发呆，澡果也没用。
过去试探一下水温，发现已经凉了，这下连带着林汐潮的心都跟着凉了。
看来是后劲来了。
林汐潮弄他半天都没反应，皮肤长时间泡在水里都起皱了，叹声气，拿起澡球帮他清洗。
中途不知道是不是把人弄疼了，手忽然被抓住，林汐潮不经意抬眸，发现德维特正红着眼眶，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
“你泡太久了，得快点洗，现在能自己洗吗？”林汐潮问他。
德维特机械般地点点头，林汐潮见状先出去了。
没多久德维特也出来了，林汐潮见他眼睛还是红的，拍拍身边空着的位置，“上来吧。”
身边的空位缓缓往下塌，德维特缓缓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身侧，依旧一点不声不吭。
林汐潮轻轻拍他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在我面前不用觉得丢人。”
德维特沉闷的嗓音缓缓响起，“汐，我好难受。”
林汐潮：“那怎么办？又不能把你的情绪分给我。”
“要不要哭一下？发泄出来可能会好点。”
德维特摇头，“哭不出来，这样就好。”
林汐潮见状特意调低了狐火的亮度，房内肉眼可见地暗沉下来，微弱的火光扑打在德维特脸上，在少许表面渡上一层晕色。
“哈瑞斯的事为什么要做那么着急？”林汐潮忽然问。
德维特缓缓睁开眼睛，“担心你会害怕，所以就做快点。”
“什么？”林汐潮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嗯，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都能被我吓成那样，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胆子很小。”
“要是把哈瑞斯的骨灰留在这里，你应该要害怕的睡不着觉了。”
林汐潮真的是被气笑了，“就因为这个？”
“你问都没问过我，如果我不害怕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两人视线相撞，德维特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我以为…”
林汐潮捏了捏他的脸，“行了，就这样吧。”
刚说完，德维特忽然拉着他躺下来。
德维特将他更加用力地抱在怀里，克制道：“汐，我就剩你一个人了。”
这一句话，成功戳中林汐潮的心尖，心思微动，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狐火在笼中随风摇曳，月入中天，过了好久，房内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