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直到聚餐结束，庄弄整个人还是恹恹的。

一来这是南大项目收尾的庆功宴，二来刘教授一直拉着陈满年谈前景未来，那些都是庄弄不曾涉及的领域，他根本和陈满年说不上几句话。

聚餐过程中庄弄多少次想起身离场，但看着陈满年侃侃而谈、稳重自持的侧脸，他到底是哑着火把屁股放回椅子里了。

聚餐结束，刘教授喝的有点微醺，他站在路边拉着陈满年又灌了最后一口鸡汤，终于被几个学生拽回车里去。

龚老和他不顺路，拍拍陈满年的肩膀，上车前注意到了一直站在陈满年身后的人。

“庄弄怎么办？你把人送回去？”

“嗯。”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项目收尾了明天安心放假，不用来学校了。”

陈满年点头，目送他们车在夜幕下开出去一段路程，才回头去找人。

夜晚风有点大，庄弄巴掌大的脸塞进羽绒服领子里，衬得两只眼睛愈发清凌，他垂眸看着地面，不知道在独自想什么。

这个年纪的男生心思总是难以琢磨，陈满年并不想费心思，他上前走去，“你怎么回去？”

庄弄抬头：“龚老师不是说你送我回去吗？”

“……”

陈满年太阳穴小幅度抽了一下，他淡声问：“没人接你？”

庄弄抬头看他半天没说话，鼻子冻得有些发红，半响，他嗤笑着收回视线，掏出手机一语不发的往前走去。

陈满年目光跟着他走了两秒，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被庄弄头也不回的甩开，径直往外走。

他凝眉思索片刻，迈开长腿，两步上去再次把人胳膊抓住，沉声又问一遍：“没人接你？”

语气略有不同，第一遍是疑惑怎么会没人来接他，第二遍是确定了没人接他，觉得有些诧异。

毕竟在他和庄弄一起放学的几次，校外总有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在等他放学。

庄弄终于回头看他，表情有几分随意，语气轻佻：“这才几点？我现在不回家。”

不回？

陈满年脑海中很快闪过那张烟熏妆的脸，随后又想起那个吻，他眼神温度骤降下来。

庄弄又甩了下胳膊，皱眉说：“放开。”

陈满年唇线僵直，五指收紧，并没有松开的打算，他垂眸看着庄弄不耐的脸色，开口说：“回家。”

“天儿这么冷，我跑回去？”

陈满年看着他说：“之前接你的人呢？”

庄弄把手机点亮放到他面前，“看看几点了？人不得下班休息？”

22：34

陈满年看着手机时间没出声，反而看了一会儿他的锁屏壁纸。

那是一张黑白滤镜的舞台照，上面有个穿着烟灰色牛仔裤和铆钉靴的男人，正架着吉他在仰头高歌，舞台下高举着许多双比着翅膀的手势，看起来疯狂又不羁。

他看着那个壁纸半天没应话，庄弄收回手机不理他了，转头就走。

陈满年不厌其烦地再次把人拉住，说：“我送你回去。”

“我不……”

“这么晚了不安全。”陈满年看着庄弄那双烈火烧的劲劲儿眼睛，顿了顿，低声说：“是我考虑不周，我以为会有人来接你。”

他语气放软，庄弄就没了辙，虽没说话但表情已经缓和下来。

陈满年说：“你家在哪？”

庄弄报了个地名，陈满年拿出手机开始导航，发现离这很近，打车十五分钟就到了。

夜幕降临，市中心的商圈自然很热闹。

年轻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路过他们二人身旁，其中不乏有漂亮姑娘回头偷偷看两人，看完了还拽拽旁边的人，一脸兴奋。

陈满年在低头在手机上查路线没太注意，于是庄弄就顺势抬头偷看了会儿他。

陈满年肩宽腿长，长身玉立的格外引人注目。碎盖略遮掩住他淡漠俊极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唇色很淡。

他估计是查到了一些让他头疼的东西，于是眉宇便不自觉地轻蹙，看起来愈发冷峻不易接近。

两人站在暖黄色的路灯下，站在熙攘的人群里，站在人声嘈杂的马路旁。庄弄静静看着陈满年，突然就觉得，他和陈满年之间那层薄薄的隔阂消散了。

他不过比陈满年矮了半个头，外人看来他可能是陈满年的弟弟，朋友，或者是……

但肯定没人想到在学校里，陈满年是他的老师。

这一刻，庄弄突然真的很想考南大，他迫不及待地想成为陈满年的同学，朋友或者是别的身份。

他听刚才饭桌上的谈话，龚教授有意让陈满年在南大本校保研到自己手下，继续深造。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陈满年还没毕业，庄弄就能在南大和他一起上学了。

但陈满年为什么迟迟不做决定？

困住他的，到底是什么？

庄弄看着陈满年收起手机，声音不觉的有些轻不可闻：“叫车了？”

陈满年点头，“五分钟后到，先送你回家。”

庄弄点头看着他，张嘴想问些什么，却也作罢，没有问下去。

他直觉陈满年会用沉默，或者是一个随意的答案应付他。

他哪来的和陈满年交心的资本？

车到了，二人上车，陈满年坐在前排支着额头，从庄弄的角度只能看到平整干净的衣领，和一截修长的脖颈低垂着，看起来有些疲倦。

一路无话，车到了庄弄家小区门口，二人下车。

这附近很明显是富人区，大门外停着许多豪车超跑，司机都止不住地回头看两人。陈满年付了钱，目不斜视地关上车门，出租车疾驰而去。

庄弄一愣，指着他说：“他怎么走了？”

陈满年看他：“你家还没到？”

“我到了啊，那你怎么回去？你家也在——”

他停住话头，明显想到陈满年家在老城区附近，离这起码一个小时车程起步。

陈满年知道他到家了就行，随即淡淡开口道：“我坐公交车回去。”

庄弄皱眉：“这么晚了哪来的公交车？”

“我刚才查了，你家附近有夜班车。”

“……”

庄弄问：“离这远吗？”

“走十五分钟就到。”

庄弄不知道说什么，于是点点头说：“那你回去注意安全。”

陈满年颔首，看着他冻红的鼻尖说：“回去吧。”

“我这都到家门口了，你还不放心么？”

陈满年抬眼看了一眼大门，保安亭门口安保措施严格，往里走是独栋别墅，建筑风格高端尊贵，一路灯火通明，的确不存在什么隐患。

他点点头，也随口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早点休息”，便转身走了。

庄弄看着他笔挺高瘦的背影，许久没有移动脚步，就静静的定在原地看他。

直到陈满年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仍保持着动作许久不动，久到保安厅那跑来两个西装革履的保安经理，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庄弄嗓子有点干涩发紧，说：“有烟么？”

保安经理沉默片刻，递给他一根点燃，然后说：“夜里很冷，早点回去吧。”

庄弄把烟放进唇间深吸一口拿出来，烟雾缓缓吐出，撕裂在刺骨的寒风中，模糊了他神情复杂的眼底。

陈满年，困住你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