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弄踏着下课铃回到班级时，先抬首往班级后排角落看了一眼。
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黝黑的垃圾桶。
庄弄插着兜走回座位上，顺路把那垃圾桶踢了个趔趄，那桶当即可怜巴巴的缩到另一个角落里去了。
李放收起手机回头：“抽什么神经呢你？”
庄弄索然无味地趴在桌子上，声音有些闷：“上节课都讲什么了？”
“静电场。不是，就两节课没听你回头复习不就行了。”
庄弄应一声，转过头去睡觉，留下一个郁闷的脑袋。
李放把他揪直：“有事儿跟你说。”
庄弄挠挠头，皱眉问他：“干嘛啊？”
“老石怎么说的？要处分吗？会不会记档案啊？”
“逃课记个屁的档案，写个检讨就行了。”
“真假的？”李放有些怀疑地说：“他那天在教室里不是这个态度啊……”
庄弄把耳机线从地上捞起来，没理他。
李放兀自寻思半天，悟了：“你爸给他打电话了是吧！”
“放屁，他吃那一套吗。”庄弄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我爸也没这闲工夫管我。”
“那怎么回事啊。”
庄弄摇头不说话了。
他想起在办公室里，石方泽一上来就问他学校供餐是不是时间不规律，又说让他注意身体，不能疏忽早餐……最后才提到逃课的事儿。
陈满年提前去找过他如实交代过了。
虽然可能阐述事实的方式有些技巧，避重就轻的把重点转移到‘学生日常餐饮健康’问题上，导致石方泽偏离事情重心，没太和二人计较。但得知这件事陈满年被他拉下水，他还是很烦躁。
石方泽很难缠，说不准陈满年吃了多少闷亏才把事儿担下来，落到庄弄头上只剩一句轻飘飘的“三千字检讨”。
庄弄插上耳机，开始暗暗胡思乱想。
“诶诶！庄弄起来快点！快！”
耳机线猝不及防被扯掉，李放声音又催魂似的响起，庄弄皱眉抬头就要发作。
“你是不是找……”
他突然像是被按了静音键，愣愣地盯着眼前手机屏幕里盛大浮夸的海报。
李放脸从手机后面露出来，笑着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黑鸟乐队要来南城巡演了。”
庄弄瞬间眉头舒展，眼睛放光地一把抢过手机，唇角不受控制的弯起来，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张海报带给他的巨大惊喜。
屏幕里是黑红色主题的开场海报，五个模糊难辨的黑色身影盘踞在炫酷的跑车上，跑车的后方张开巨大的黑色羽翼，霸气又炫目。
大号字体在最上方写着“黑鸟乐队南城巡演”
“时间暂定”
他用自己的手机拍下海报，然后还给李放说：“怎么是暂定。”
“预热呗。”李放不在意的收起手机撇嘴道：“火起来后名气越来越大，开始使腕儿了。”
庄弄低头查演出消息，顺带踢他一脚：“滚。”
“你初中那会儿不就喜欢这个乐队了？怎么样，这次去不去？”
庄弄毫不犹豫地说：“废话。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售票。”
“就这两天呗，我托人查查。”
庄弄显然也问完了，收起手机一脸激越，“必须去！”
李放笑着说：“上次被你爹锁家里了，这次可防着点儿啊。”
“上次也不是我爸的问题。”庄弄说到这，想起什么，阴沉了脸色说：“这次再让我碰见那垃圾试试。”
知道他说的是谁，李放撇嘴伸了个懒腰，没再说下去了。
-
周六上午南大的项目忙完，陈满年从学校走出来，只觉得脚步都轻松了几分。
这批项目他从大二跟到现在，隔一个季度会给学生分发40%的补贴，剩下的钱款将在项目收尾后一周内到账。
中午有个小型的庆功宴，陈满年不去不合适，他想了想，还是先给包奶奶打了个电话。
“小陈呀，有事吗？”
“包奶奶，陈落在家没有麻烦您吧？”
“他一个小豆丁，能麻烦我啥？”包奶奶慈蔼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笑着说：“专心学习，小落我看着呢。”
陈满年捏着电话，声音有些紧：“我项目上午收尾了。”
包奶奶很开心，说：“是吗，辛苦了小陈。中午要不要回来吃？奶奶给你包饺子。”
奶奶给你包饺子。
包奶奶是他们老房子楼下的邻居，是位年过六旬的空巢老人，她有个年纪很小的孙子在外漂泊，但似乎只活在包奶奶的回忆里，反正从来没人见过她口中的孙子。
陈满年父母还在时，夫妻关系一直很差，不是撕心裂肺的吵闹，更不是大打出手闹离婚，更多时候是一种无形压抑存在的冷暴力。在陈满年得到的有限的爱的童年里，有一半爱是包奶奶给的。
让老人隔三岔五的忙活他已然过意不去，现在乍听见‘奶奶给你包饺子’这几个字，他更是无从下口拒绝。
陈满年正要说话，背后蓦地被人一拍，他回头。
龚老从他冰凉的手里接过手机，看一眼屏幕，随后热切道：“喂？包大姐，欸，我是满年的教授啊，咱们之前见过呢……”
“对对对，今天项目刚收尾，我这不正打算带他们去吃顿好的犒劳一下嘛，特别是满年，平日里忙起来就白昼不分的不好好吃饭……”
“当然当然，我肯定是要监督他的……”
“那行，那我们这就出发了，您在家也安逸着。”
龚老几句话说完，手机回到陈满年手里，电话已经被包奶奶那边切断了。
“……”陈满年看着黑屏陷入沉思。
龚老哼笑一声，指指他说：“晚上聚餐，之前跟我们一直合作的刘教授也来。你不是没想好要不要往上读吗？刘教授跟我是老同学，他当年跟你处境差不多，你给我去寻思寻思。”
跟他差不多？陈满年无奈应下，说：“我处境挺好的。”
陈落是他弟弟，不会是别人口中他的枷锁，更不会是包袱。
“那就更得去听听了。”龚老没跟他计较苦情论那一套，向前走着说，往后撂下一句话。
“别一天天跟个缩头王八似的，你自己现在不想往前走，别老了后悔了让龟壳给你背黑锅。”
-
下午三点，龚老去机场接人，同行的师兄师姐去逛街，留陈满年一个人在商场。
商场的暖风吹的实在太晕，陈满年出门透气，顺便在附近几条商街逛了逛。
他对这片其实不熟，貌似是没留意走进了一条酒吧街，陈满年回神，这一路上已经有不下五家酒吧了。
他转身拿出手机导航，要原路返回，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动作一顿。
在距离他不足五米的一家酒吧门口，庄弄脸色难看的大步从里面走出来，他漂亮的脸蛋上带着明晃晃的不耐烦和气愤，走得很快。
但他没走两步就被拉住，身后跑出一个比他稍矮一些的男生，这么冷的冬天，那男孩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墨绿色破洞毛衣，里面是网纱的高领内衬，他脸上带着烟熏浓妆，却掩盖不了神色间的羞恼。
他一把扯住庄弄的衣摆，把庄弄拉了个趔趄，尖着嗓子喊：“庄弄你什么意思！你要么来要么不来，现在人都还没到场你就走？你什么意思？你下我面子？你存心玩我是不是！”
陈满年眸光定住，庄弄和那男孩年龄相仿，但看起来明显不是一路人，至少比他旁边那个男生看起来要乖很多。
但也只是看起来。
庄弄被沈荫拉住，回头静静盯着他看，表情变幻莫测，一双漂亮的眼睛隐隐酝酿着风暴。
他没多说，只是眼睛向下瞥，“放开。”
沈荫怕他跑，那他真就面子丢大了，他今天跟在场很多人都吹了庄弄会特地来给他过生日的，于是虽然看着庄弄的脸色有些发怵，但还是颤声说：“不放。”
庄弄突然就笑了，他低头凑近沈荫，“不放？”
“……”
下一秒，庄弄白皙的手伸向沈荫的脑袋，五指收拢，忽视对方瞬间因疼痛而扭曲的五官，他一手插兜，一手扯着沈荫的脑袋朝巷子走去。
陈满年挑眉，他缓缓收起了还在导航页面的手机，抬腿在二人身后跟过去。
他跟在二人身后一段距离，循着仓促凌乱的脚步声一路往里走，然后停下。
打火机‘咔哒’一声上了火，隐约能听见两人低声争执着什么，但没听清，随后居然就没了动静。
陈满年蹙眉，电石火光间脑海里闪过不下十则最近频发的‘青少年因冲动下药谋害’‘青少年因故意伤害罪被判xx年’的新闻。
他没再蓄意藏着，于是探出头来，随即就看见了绝对不在他诸多猜测中的一幅画面——
那个穿着墨绿色毛衣的少年，正踮着脚攀附在庄弄身上，嫣红的双唇贴在庄弄脸颊耳鬓处一下一下的点着，看起来谄媚又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