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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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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沉昭的是窗外的欢呼声。意识回归以后,她一凛,迅速撑起身体四下探查。

黑刀被昨晚强撑着回到家的沉昭搁在桌边,刀刃上还残留着脏污,没来得及收的药瓶四下散在床榻上,一切都是昨晚的模样——除了沉昭自己。她紧绷着脸,伸手按向小腿的伤口:昨晚上还疼得肌肉抽搐的伤口被沉昭大力按了一下,居然没有任何痛感。沉昭解开布条,被灵气灼烧的痕迹还在,因为沉昭刚刚的动作,又有血迹从伤口中流出来,可是除了血液滑过皮肤带来的痒意之外,依旧没有任何应该有的感觉。

沉昭抿唇,重新绑好伤口,她赤着脚踩在地面上,拿起那把黑刀,垂着眼抹掉刀上的脏污。

她在思索自己和这个地方的关系。她不属于这里,她可以和这里的人对话,能够有一些行为,比如给遇青倒水,而这里的人可以对她做出更激烈的动作,推搡,伤害。她的攻击会出现很明显的“削弱感”。

这样锋利的削铁如泥的一把刀,居然只能把那个男修的手划开一道不是很深的口子。

沉昭手顿了顿,按住刀刃。

但如果反过来想呢。她“不被允许”对这里的人动手,是这把刀强行打破了这个规矩,撕开厚重的原则,将那个男修砍伤。

两种可能性,出发点不同,但是都指向幕后之人的规矩。她不能对男修出手,或许不止男修,她无法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只能被动地“观看”。

疼痛不是她正在被这个地方同化的象征,而是代表着她围观者身份的改变。

她短暂地进入了这个世界。

记忆的缺失和更改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围观者”的身份,她需要全身心投入,所以不能有一点别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这把刀或许是沉昭如今唯一的依仗。她当即就抓着刀走出门,赤脚踩在地上的感觉不太好,但是房间里也没有能放置新鞋袜的地方。作为一个落脚处,连放置衣物的地方都没有,唐双儿也是,家中几乎没有任何有生活气息的东西,幕后之人对她们敷衍的态度可见一斑。

刚想到唐双儿,房门就被敲响出“笃笃”的声音,沉昭走过去拉开门,就被塞了一碗水:“引霜夜快乐!”

碗中的液体在动作间洒落出来,沉昭忙端平了碗:“这是什么?”

唐双儿脸庞红红,手里端着一个一样的碗,她瞪圆了眼,说:“是酒啊,引霜夜,大家都会喝酒的。”

沉昭从未听说过这样奇怪的节日习俗,虽说她并不记得其他习俗。她看着唐双儿,慎重道:“我不会喝酒。”

听到酒那一刻,沉昭心里的抗拒与抵触做不得假,她应当确实喝不了。

唐双儿脸上带着一些迷蒙的醉意,眼神却很亮:“没关系,我们去祭拜!”

沉昭一头雾水地被小醉鬼拉着出了门,然后在门口坐了下来。她抛开手里的碗,一脸严肃地对面前的雪地伸出手。

她开始堆雪人。

如果沉昭的常识没有被扭曲的话,那应该确实是堆雪人。

在沉昭震惊的时候,唐双儿面色酡红,表情却很严肃,动作飞快,她很快给雪人捏好了四肢和身体。摆在了门前的路上。

看着那个没有面容的雪人,唐双儿端起碗,打了个嗝,晕乎乎地说:“雪女娘娘,希望,您能保佑爹早点回家,保佑姐姐平平安安,保佑娘身体健康。”

她举着空碗做出倒酒的动作,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那个没有脸的雪女娘娘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雪沾在唐双儿脸上,她喜滋滋地站了起来,将雪人打碎抛回路上。

沉昭……沉昭对她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叹为观止。

好生平易近人的雪女娘娘,好生爱护信民的雪女娘娘,祭拜用的雕像随便找点雪就能做,祭拜完了送仙甚至不需要浪费过多的精力,直接从哪来回哪去。

哪里像……

沉昭表情空白一瞬。

像什么?

那个称谓已经呼之欲出,却因为空白的记忆怎么也说不出来。

“姚沉,我好想我爹啊。”将雪人彻底送回去的唐双儿转过头,小声说。

沉昭回过神:“你还记得你家人吗?”

唐双儿:“我当然记得啊。”她喝了酒,浑身发热,热到她眼眶烫得吓人。她索性坐下来,说:“我姐姐,人特别好,跟你一样,都很温柔,她特别聪明,比我聪明多了。”她打了一个酒嗝,抬头看沉昭:“她好像很久之前就离开我了……唔,为什么呢?好像是因为家里人太多了,姐姐说爹承担不起四个人的赋税。”

沉昭呼吸一顿,她皱着眉,看着唐双儿:“人头税?”

被问到问题的唐双儿晕乎乎地看着沉昭:“人头睡?”

沉昭凝视她半晌,最后放弃了。她拿着那把刀,蹲下身在地上画了个圈,想了想,又画了一个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圈,最后用一个小圈将这两个圈串起来。

唐双儿凑过来,问:“你在做什么?”

沉昭推开她散发着酒味的脸:“我在画这里。继续说说你的家人。”

地上的痕迹被沉昭抹掉,唐双儿沉默了很久,突然道:“我爹其实老了。”她语气很平淡,沉昭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唐双儿在这时和她对上眼,目光清澈,哪里还有之前朦胧的模样?她轻声说:“我想起了很多。”

沉昭审视着这个对她来说并不熟悉的唐双儿。明明是一样的模样一样的神情,恢复了记忆的唐双儿却像是鲜艳的画卷褪去了颜色,整个人带着突兀的苍白。

记忆蒙蔽不是即时的,只要想起来了就不会再被清除。沉昭得出这个结论,然后对唐双儿很轻地笑了笑:“说吧。”

唐双儿没有站起来,她还是坐在地上,问:“你是不是还没恢复?”

沉昭又一怔,开始揣测她和唐双儿的关系。

唐双儿说:“你之前不会这样笑。”她抱着腿,仰头看着皱着眉的沉昭,说:“不会这样温和。”沉昭就算是笑,给人的感觉总是冷的。

沉昭默然,问:“你很了解我吗?”“我们认识不超过三天。”唐双儿坦诚,她没指望能到骗过沉昭,她是失忆了,不是傻了。雪女在蛊惑她对宁遇青出手时,她的眼前浮现却是沉昭离开前洞悉一切的眼神,可是沉昭说出的却只是安慰。

唐双儿目光扫过沉昭赤着的双足,最后停在脚掌的布条上:“你不要紧吗?”

“不要紧,不会疼。”沉昭道。她大概解释了一下自己对这里的猜想,唐双儿听得一脸怀疑自我:“你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猜出了这里是个幻境,知道了我们两个是外人,无法影响幻境里的人,还找到了很多线索?”

沉昭纠正:“我没猜出这里是幻境。”

唐双儿嘴巴泛苦,人和人的差距或许就是这样吧:“我们进入这个幻境之前,还有一个幻境。”她将从进村开始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沉昭,尤其强调孙常宁变成雪和她们一起去找徐松,宁遇青对着自己捅了一刀。

沉昭听完,看向路边那棵枯死的树,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差别很大啊。”

唐双儿赞同地点点头,这两个幻境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沉昭若有所思地看向唐双儿,说:“我大概已经明白了,继续说说你的家人吧。”

她挺好奇的。

唐双儿脸一僵,她讷讷道:“为什么还是想问这个?”

沉昭歪头看着她:“因为你的眼睛很难过。”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唐双儿的眼睛是毫无阴霾的明亮,而现在,她的眼睛上蒙了一层名叫回忆的雾。

记忆可真是一个叫人难过的东西,它让无忧无虑的少女变得忧虑,但正是因为记得,人才得以成为她自己。

唐双儿低下头,低声道:“我爹是雪原矿工。”想到沉昭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她向沉昭解释了什么是雪原矿工。

北地丰饶举世皆知,因为这里特殊的环境,从北地出产的矿石、药材都蕴含着极为精粹的灵力。以这些资源打造的武器,炼制的丹药,质量远胜于用其他材料制作的武器丹药。

虽说沈国皇室把握着几条大型矿脉,但却并没有禁止北地人民在小型矿脉里寻矿,甚至每个月派出修士前往各地以稍高于市面价格的银钱向没有门路的普通挖矿人收购他们手中的矿石。但挖矿人大多是凡人,他们对于某些特殊手段才能取得的矿石灵药束手无策,只有某些运气难得的人才有可能撞大运得到真正值钱的灵矿,为此,他们需要在寒风料峭的凌晨离开家,然后在白茫茫的雪原中前行,还要小心在雪原上出没的野兽。这种在北地上忙碌一生只为几块石头的人,被统称为雪原矿工。

唐双儿的爹就是雪原矿工。

矿工有的毛病他都有,老寒腿、雪瞎子、看不清东西,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雪原矿工。

和姐姐不同,唐双儿没有出生在她爹最好的年纪,她所面临的只是一个逐渐老去的男人,他的双手不能将她举过头顶,他的脸上出现皱纹,但他依旧是爱她的。所以,在唐双儿十岁那年,他不顾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带着笼帽和鹤嘴镐进入了雪原。

北地一直有个传言,餐风饮雪的雪女从霜雪中生,在死去时她的身体也要归还给风雪,而雪女心就是雪女唯一能留下来的东西。得到雪女心,就能让凡人脱胎换骨立地成仙。

“就因为我无理取闹想要做修士。”还未能从回忆中抽离的唐双儿抱着自己的腿,轻轻呵出一口气:“那天的雪好大啊,他就那样走进雪原,再也没回来。”

一双手轻轻搭在了唐双儿肩膀,她扭过头,对上沉昭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她曾经觉得这双眼睛冷而锐利,可是如今如今眼睛里盛满了温和,眼睛的主人笑了笑,语调温和:“你懊悔自己的任性,又不知道怎么样补救,再加上越发艰难的家境,你相信了雪女的言辞……”她顿了顿,问:“是你带我进来的吗?”

唐双儿想说是沉昭自己要跟着她进入雪原的,但是她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含糊道:“差不多。”

可是沉昭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她只是问:

“没有别人吗?”

“没有。”

唐双儿低头抹去了头上的雪,避开了沉昭的视线,道:“对不起,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

沉昭定定地看着她,随后站起身,道:“没关系。”她看着被放在一旁澄澈的酒水,淡笑着说:“可惜我碰不得酒,如果我能喝,说不定也能想起来了。”

唐双儿的反应如何沉昭没有在意,她望着依旧阴沉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身要离开,唐双儿惶恐地问:“你要去哪?”

“去看一下常宁。”

唐双儿对第一场幻境的叙述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漏洞,在这点上她没有欺骗她,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可能真的全部死去了。

沉昭手中的刀磕到一个凸起的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雪女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现在还无法得知,但是有一点她暴露了。

她可以篡改记忆。

这其实不算暴露,沉昭一早就知道的事,准确来说,沉昭猜出来的是,她可以篡改幻境之外的人的记忆。

沉昭越走越快,不小心踩到尖锐的石子脚心流出血也没有在意,她快速地穿过推杯换盏的人们,那些人没有注意到她,就算偶尔有肢体接触,他们也只是抬起迷离的眼左右张望一番,然后继续举起酒杯向雪女祈祷来年的平安顺遂。

沉昭走到了她目的地。

眼前的人家房门紧闭,并没有人在门前和邻家说话,仿佛与欢庆的节日无关。

沉昭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进去。

双目通红的女人脸色麻木,没对沉昭这个不速之客作出任何反应。

她的女儿被她抱在怀里,脸色青白。

炭火已经熄了。

沉昭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和那个女人对视,问:“你不走吗?”

女人僵硬地低下头,说:“遇青该怎么办呢?雪那样大,她还这样小。”

遇青发出低低的哭声:“娘。”

宁知轻柔地拍了拍她:“遇青别怕,娘在呢。”

陌生女人的咆哮声从门外传来,“别喝了!都别喝了!快走!星斗门的人快到了!”

沉昭合上门,看见一身黑衣的女人一脸抓狂地去晃手边的人,发现对方已经醉得只会“嘿嘿嘿”后愤怒地将他甩开,然后继续去摇晃下一个,她就这样一个个地去叫,想让一群醉得失去对话能力的人离开。

她是南燕。

是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又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粮铺老板。

沉昭站在门口看着南燕。

她在想那两个修士什么时候赶过来。

想法刚浮现,就听到女修熟悉傲慢的嘲弄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南燕陡然抬起头,眼神狠厉:“星斗门,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女修打了个哈欠,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不知道啊。”

“这个村子外被布下了血祭阵法!杨真知道他在做什么吗!”南燕目眦欲裂,她站在众人的言笑晏晏中,表情阴沉得可怕。

女修惊讶地挑了挑眉:“看不出来,你居然也是修士,至于阵法啊,或许是掌门弄的吧,这群贱民,血祭了就血祭了。”

南燕听了她这番话,怒极反笑:“你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走了狗屎运才能进星斗门,现在反过来要将养育你的百姓踩在脚底?”

女修脸色一变,她尖叫出声:“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南燕面色森冷,看着女修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是沈国陛下钦定的粮官!我已将这件事如实禀告陛下,若你们星斗门不想受灭顶之灾,就赶快收手!”

原本脸色还有些犹豫的女修听完南燕的话,当场就笑出了声:“哈!陛下钦定?你的虎皮怎么不扯到天一宗去!一个一百多人口的村庄,还值得她沈玄亲自找人看着?”

她似乎真的觉得好笑,笑得泪花都出来了,抹了抹泪道:“你本来都走了,结果又跑回来送死,真是蠢笨如猪。算了,不与你计较,赶快去叫他们吧,万一能叫醒呢?”

南燕听完,怒意更甚:“你在酒窖里下了药?”

“是我师兄神机妙算,他怕事情出纰漏,特意用了‘春漏短’,让这群贱民喝到了他们不配喝到的仙饮,便宜他们了。”女修得意洋洋道。

此刻,过往的一切都揭露在沉昭面前。沉昭沉默地看着南燕怒不可遏地锁住女修的脖颈,看着女修露出恐惧而后惊喜的表情——星斗门的人,到了。

沉昭抬起自己手中的刀,她从那把刀上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脸。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总觉得那刀是镜子,镜子中的她在说:去救他们,去挽回一个无法挽回的过去。

一道黑影划到沉昭眼前,被打飞的南燕坠到了宁知的家门口,她趴在地上,呕出一口掺杂着暗色内脏的血,才能口齿清晰地怒骂悬浮在半空中的人:“杨真!你这个畜生,你门下的渣滓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吗!你当真,要向沈国作对!”

面容英俊的男人漠然地看着南燕,随后阴沉一笑:“我不做沈玄难道就会放过我吗?”他眼中戾气横生:“若我能借血祭出的雪女心突破寿元,那我三年之内必能突破化神,到时候,我还会怕她?”

他挥了挥手,身后跟随的抱剑修士一睁眼,怀中长剑发出“铮”的一声自行出鞘,剑光森森,凉如秋水。

南燕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边擦口中渗出的血,一边道:“你就一点不顾孙常阳了?他可是孙常宁的亲弟弟!”

杨真依旧漠然,眼神比雪原中的冰还冷:“若不是常阳求我去救治孙常宁,我还不知道,我一直苦苦寻找的雪女躯壳竟然会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女。待我登上大道,必不会薄待了他。”他扭过头去,看向身后另一个人,笑着问:“你说是吗?孙常宁。”

南燕已经飞身过去阻止那把剑,她身形灵动,双手各抓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弯刀,每每长剑悬落要取村民性命,她都能借着动作推开剑锋。那个年轻剑修见她实在烦人,眉峰一蹙,掐了个决,让长剑先解决了她。这次剑势比先前几次更甚,南燕若是要避,身后的村民死伤难以估计,但是她才受了一个元婴的全力一击,哪里又接得住一位剑修的剑?

她眼中倒映着越发近的剑尖,咬牙运功就要阻挡。

一个人突然冲了过来,气息微弱到微不可察,分明就是普通凡人。南燕还来不及细想她是谁,下意识想推开她,就见她左手抬刀,竟是主动去接了那一剑。

金铁碰撞的声音震得人牙酸,沉昭瞬间感觉自己的左手失去了知觉。

突然出现的沉昭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杨真看着沉昭已经完全软下去的手,嗤笑一声:“哪来的……”他的声音在看到沉昭眼睛那一刻哑了下去。

他身后的剑修问:“掌门,要杀掉吗?”

杨真喉咙里发出几声气音:“废了她双手。”

南燕同样看到了沉昭的眼睛,她惊慌地扶住沉昭的手,问:“你是沈君的什么人?你的手……”

“我没事,”沉昭换了右手拿刀,她确实没事,拜雪女所赐,她压根感觉不到痛觉,“那一户还有一对母女,还是清醒的,你去看看能不能劝走她们。”

南燕千万个疑问压在胸口,但她知道如今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只能看着沉昭冷静的眼睛,点了点头,运转身法跃向宁知的家。

她刚走,剑修的剑就来了,这次的剑只针对沉昭的手,沉昭用刀背推开一个喝醉的妇人,躲开了那一剑。

她动作间,胸口的竹叶形吊坠熠熠生辉,在她不曾察觉的间隙吸收掉接连袭来的剑气。

但就算这样,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出现在沉昭的身上,杨真冷笑一声,没有再袖手旁观,伸出枯树一样的手指对着沉昭隔空一点。

沉昭不断奔跑的动作一瞬间停滞,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对着雪地直直倒下。

杨真身后被游动的灵光束缚住双手双腿的常宁在这一刻眼神彻底灰败。

剑修闭眼掐诀,周身跃起一道道虚幻的剑影,然后,对着地面上的村民坠落了下去。

沉昭浑身僵硬地贴着雪地,她只能听着利刃切破肉.体的声音,那声音几乎要让她发疯,可是她什么也做不到,她的左手骨头早就已经折断,右手麻木得像一块木头,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再如何醉人的美酒在这血的洗刷之下都会被冲淡,终于有人清醒了过来,他推了一把身边友人,惊恐地大叫:“大黄!醒醒!你,你们是谁!”

哀嚎声,悲鸣声,辱骂声水浪一般层层叠叠地涌向沉昭,然后很快那些声音被剑光封绝,还有人在动,可是生机却已经被残忍地剥夺了。

一个人倒在沉昭身边,脸直直对着沉昭,脸上的表情停留在惶恐愤怒和惊慌上,他眼睛里的光已经熄灭了,沉昭看着那双死亡的眼睛,难以抑制地呜咽出声,在村民们恐惧的哀嚎下,她的声音小得听不清。

她与这群人,素昧平生,没说过话,没见过面。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村庄的人,她没必要管。雪女的意图如此明显,她要沉昭做一个看客,看着这个村庄遭受屠戮,在台下流尽悲伤的泪,烧干愤怒的血。

滚烫的眼泪将她脸下的雪融化,颤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为什么要这样?明明这一切结束,我们就能离开了。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出去。”她嗓音中夹杂着哭腔:“你闭上眼,捂住耳朵,不看,不听,不想,不可以吗?”沉昭抬不起头,但是她猜得出来唐双儿的脸色,大概是不安又惶恐的,她咳出一口血,血慢慢渗进雪地。

天与地之间逐渐安静,唐双儿惨白着脸,不敢去看被血洗刷成红色的世界,只敢盯着沉昭失血到几近透明的侧脸。她看见沉昭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野夫怒见不平处。”

唐双儿呆呆地看着她,眼眶里的泪掉下来,将雪地砸出两个小小的坑。

她学过那首诗,记忆里徐松的讲读和沉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狠狠地砸在她心上:

“磨损胸中万古刀。”

沉昭的呼吸声越发微弱,她挣扎着动了动,压了千百斤石头一样的身体还是动弹不得,她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动了动手指,将一旁的黑刀拢到手心里。

唐双儿哭着说:“不要这样了,你已经动不了了,他们都被杀死了。”

还没有。

沉昭固执地想要挣脱压制,她的骨骼在咯吱作响,她的皮肉挤压出恐怖的颜色,她唯一能动的右手指抠着地面,雪下的黑色泥土被翻出来,又被指尖流出的血打湿。

一定还有人活着,这个幻境真正要影响的,绝对不会是她们这些外来人。

只会是,属于这里,而又离开了的,宁遇青。

尖细的哭声划破死寂,带着独属于小孩子的稚嫩。

在这一刻,压制忽然消失了,沉昭几乎是弹起来的,她踉跄着站起身,看向身后不远处——南燕举着薄刀被一剑穿喉,那把剑没有停下,又直直刺向了做出保护姿态的宁知,长剑停留在宁遇青面前三寸,剑尖上滑落一滴不知是谁的血。

宁遇青空洞的眼睛看向沉昭软软垂下的右手,满地的尸体,天上的修士,最后,缓缓停留在宁知仓惶的脸上。

她慢慢伸出手,去抚摸着宁知冰冷的脸。

世界一片寂静,这出只为遇青而作的戏,终于唱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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