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后，言昭钺正如往常那样批阅着摞成小山一般高的奏折。
忽地，外间的齐良快步而入，“陛下，裴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言昭钺头都没抬一下，直接吩咐。
收到吩咐的齐良没转身，犹豫了下继续禀报，“他身边还跟着本应在离宫的桃鸢姑娘，此刻也在外面一起候着。”
言昭钺抬眼，“哦？”
他满脸讶异，饶有兴趣的吩咐，“无事，宣他们二人一并进来吧。”
看来，短短昨日一天时间，这裴展便有大进展呀。看来，攻城掠地，确实是这小子的拿手好戏。
裴展和桃鸢肩并肩进了养心殿，双双跪下行礼问安。
上位的言昭钺低头一脸兴味的瞧着他们整齐的跪安动作，隐隐嗅到了两人之间的痴缠与旖旎。
只是，他故意装作不懂，“裴昀致，你好大的胆子，没朕允许，竟私自将朝廷女官带出离宫，你可知罪？”
裴展疑惑抬头的瞬间，桃鸢却跪的更加惶恐，没有抬头连连叩首，口中还紧张的为他开脱，“皇上，是奴婢执意要回盛京城，不关裴将军的事。”
“陛下，无事无非她怎会想着离开卫都，是臣逼迫她与我一起回来，若要罚，便罚我一人吧。”
皇上兜头上来的一通训斥虽让他莫名其妙，但裴展铁定不会将她拖下水，所以这会儿把桃鸢撇了个干干净净。
“是奴婢，裴将军他……”她话未说完，便被上位者打断。
“好了，朕看你们二人都应处罚。齐良，把裴展拉下去处理，朕要单独审一审桃鸢！”
裴展彻底慌了，直视上位急于解释，“陛下，真的和她无关，臣愿……”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便收到了言昭钺使劲递来的眼色，瞬间明白了这只是个试探。但他却担心桃鸢当了真做傻事，所以仍打算直言喊出来搅了皇上的计划，“陛下，莫吓……”
可惜计划未得逞，他被赶上来的齐良一把捂住嘴，伙同两名御前侍卫强拉了出去。
言昭钺看着人被拖走看不见身影后，心中才舒畅些。这臭小子，朕好心好意帮他试探试探这丫头的心意，竟还如此不领情，以后在此事上，必得找机会为难为难他！
“桃鸢姑娘，你虽是和盟功臣，但私自离开离宫仍是不敬之罪，你可认罚？”
“回陛下，奴婢愿领一切责罚。可，裴将军无辜，若奴婢不愿，他无法将我带回盛京，所以求皇上开恩，能否放过裴将军，桃鸢愿领重惩以示谢罪。”
桃鸢焦急解释，说完后还连连叩首，只愿皇上放过裴展。
“前些日子，你不急于和裴昀致撇清干系，今日怎地这般为他说话？”
桃鸢跪伏着的脊背瞬间绷直，低着头斟酌半响才慎重开口，“奴婢……裴将军对奴婢有救命的大恩大德，之前不愿拖累他，今日更不能因奴婢这样一个小小的丫头而害他无端受罚。”
言昭钺眉头一挑，“如此说来，你今日这般为他开脱，只为报答他的恩情？”
下方又默了半响，才传来一句掷地有声的回答，“并不尽然，奴婢……亦心悦于裴将军。”
看着前面仍未抬头，说话却坚毅笃定的桃鸢，言昭钺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可接下来出口的话仍冰冷无情。
“前几日宫宴上，他不还冷脸晾着你吗，怎地心悦这样冷血无情之人，朕做主为你另择一良婿，如何？”
“不。”桃鸢没有一丝犹豫的直接拒绝，然后又连磕几个响头，“陛下，奴婢只愿跟随裴将军一人。若换作他人，奴婢……奴婢宁愿常伴青灯，了此一生。”
终于听到满意答复，言昭钺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两轮弯月。
在北国边关辛劳数载的裴昀致，如今终于有了合心意的良配，他自是高兴，并乐见其成。同时，还佩服这小子的好手段！短短一日之间，竟让这丫头瞬间换了心性。
只不过，如今也正是趁机治一治那小子的好机会。毕竟，仍有一关在前面等着两人。
“你若真愿意跟了裴展，朕并无异议。只是……”
桃鸢终是耐不住性子，抬眼看了过去，却见言昭钺一脸凝重严肃，已习惯磨难的她默默等着后面的话。
“只是，裴展既是北部边疆的戍卫大将军，又是当朝首辅独子，他将来的妻子，必得是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所以，朕看在你过去功劳份上，只能同意你出宫随他做妾，却不能下旨赐婚。如此一来，你也愿意？”
明显的，桃鸢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回答的没有丝毫迟疑，“多谢陛下开恩，奴婢愿意。”
其实，当初裴展说要娶她为妻之时，她虽感动却并未当真。她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的身份而言，此举难于上青天，何须强求？
虽然从小以来，娘亲一直教导她不可与人为妾，否则以后生下的孩子就会如她爹爹沐敬修那般重蹈苦难的覆辙。可现如今，她动情于裴展这个人和他的一片赤诚，这些名分只是奢求和虚妄，她甘愿放弃。
此一生，若能与他携手共白头，足矣！
听到她不在乎这些，言昭钺惩治裴展的计谋终于圆满得逞，忍不住换了脸色笑出声，“甚好~甚好~”
接着，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若你跟了裴昀致，便不可再做这内宫女官，以后只是个无职无权的普通女子，你也愿意？”
“奴婢无才无能，担不起宫中要职，甘愿放弃，望陛下开恩。”桃鸢再磕一头。
“既如此，念在你忠心为国、为朝廷和为朕考虑的份上，私自回京的处罚便就此免除。齐良，将他人带进来！”
此时，言昭钺心情大好，裴首辅那一关，他算是撇干净了，留给裴昀致一人头疼去吧。时至今日，他也总算找到治一治这傻小子的办法了！
裴展一脸紧张的大步跨了进来，冲到桃鸢身旁将她上下一遍打量，看到她毫发无损的浅浅笑着，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后，才急急跪下身去。
“陛下，您明察秋毫，此事桃鸢做不出，都是臣之错，您只管下旨罚我一人吧。”
言昭钺早已敛了笑容，神色如常，“无妨，桃鸢姑娘刚才已将此事说清，朕也许诺不再追究你们二人。只是，她以后不再是这后宫女官，至于何处去留，你们自行决定。”
裴展疑惑抬头看看上位，又转头瞅瞅身旁的桃鸢，不明白短短一会儿功夫，怎地就说通了如此多的事情。
但，他今日进宫的所有目的都已达成，此刻生怕继续待下去会再生变故，于是赶紧出言告退，“谢皇上恩典，若无他事，臣与桃鸢先行告退。”
言昭钺好似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吧~去吧~”
不知此时已给自己埋了大坑的裴展还难掩一脸喜色的站起身来，上前牵了桃鸢的手，高高兴兴的退身朝殿外迈步。
只是，刚到殿门口，他忽地意识到什么，撒手让桃鸢等着自己，独自一人大步回了殿内。
俯身下跪行礼，“陛下，臣刚想起仍有一事还未明了，特来询问。”
言昭钺神情一凛，这小子，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但他只能强装镇定，假意询问，“何事？”
哪知，裴展下一刻却问起另外一件事，“桃鸢卸去女官之职，但毕竟对和盟之事做出过功劳，所以她曾经蒙受的不白冤屈和近日接二连三受到伤害之事，臣能否继续查下去，揪出幕后之人，为她洗脱罪名？”
原来是这事，言昭钺脸色正经起来，“当然。此事关乎朝廷和桃鸢姑娘名誉，必要全力并尽快查清，此事你只管放心去办。”
“臣，领旨！”
裴展满心满意的起身告退，到了殿外牵起桃鸢的手舒心愉悦的出了宫。
夏日酷暑，炙热耀眼的烈阳高悬在净碧的长空之上，散下漫天的灿灿强光。蒸腾的暑气中，盛京城长街两旁，树荫婆娑，不间断的蝉鸣声和着来往奔忙的嘈杂人声，人间一片和谐。
两人昨夜一晚不停歇奔袭，才能赶在黎明时分到达盛京城。这之后，裴展又带着她直接来到皇宫外候着，所以二人才能赶在早朝后的第一时间入宫面圣。
这一夜折腾，身子虚弱的桃鸢当然扛不住，刚出宫门便软倒在马车内，提心吊胆的裴展赶紧俯身安慰，“你只管放心睡，到了家我唤陆生川来给你熬药。”
桃鸢听他说起家这个字，内心不由一阵紧张，可终是拼不过身子的困乏，不一会儿便在车厢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路轻车缓行，但首辅府邸与乾国皇宫相距不远，路途很近，所以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裴府门前。
裴展驱停马车，轻轻撩起厢帘，桃鸢斜靠在厢壁上仍昏睡着。只见她双目紧闭，纤长的睫毛软软耷下，在眼底勾出一条细细的扇形阴影，额间的碎发伴着吹进的热风在眼前轻轻摇曳。
厢内看似一片岁月静好，但，他看出了她睡的并不安稳，紧抿着的苍白双唇以及紧扣衣角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与恐慌。
裴展胸间隐隐作痛，又不忍打搅她难得的睡眠，所以强压心中哀伤，小心翼翼凑身上去，一点点将她托起抱进怀里，又怕以外间的烈阳和人声惊扰到她，于是撩起一旁的披风将人盖严实后，才慢慢出了马车，大步朝府内去了。
径直来到自己卧房，刚将她安顿好，便有下人低声来报，父亲请他过去。
裴展站在门外将来德叫来，轻声吩咐，“别让任何人进去打搅，还有，陆生川送来的药让人提前煎上，若她醒来，就说我很快就回。”
“是，爷只管放心去。”来德低声回着。
主子费尽心思终于将人带回府中，他知道这姑娘对爷有多重要，所以一定会看顾好。
裴展把一切安排妥当后，才放心朝院外大步走去。
他清楚，父亲那一关，亦难，确切的说是非常不容易过，但此事绝不可让桃鸢再陪着他扛，由他一人去闯，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