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纱落在青年的肩头,朱红织锦襕袍上的缠枝梅花暗纹熠熠生光。
他的脸庞笼罩在阴影之中,眉目间分明带着笑,徐予和却从中看到些许落寞,还有自嘲。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静静地望着他作为回应。
其实父亲曾经夸过他有踔绝之能,常人实难相逾,后来朝中皆传宁王欲再度挑起战事,违背和议,甚至广结党羽,铲除异己,父亲大失所望,对他亦远而避之。
“姑娘,姑娘。”
岁冬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
徐予和应了一声,让她在楼下再等片刻。
赵洵眸色忽暗,似乎有所顾虑,“徐小娘子,名簿务必藏好。”
这本名簿是对付肃国公的重要物证,他居然轻易让给自己,徐予和颇为讶异,“宁王来此,不也是专程来寻证据的吗?”
“谁说的,我可没说,”他的眼睛细而狭长,此时微微弯着,正如一轮倒挂的弦月,“我只是……”
“想见一见你。”
他说得真切,面上神情极为诚恳,像是发自内心所言。
徐予和眼睫轻颤,往后退了几步,“宁王莫要说笑。”
赵洵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那你便当作说笑吧,不过……”
他顿了顿,“徐御史比我更需要这本名簿。”
徐予和垂下眼睑,握着书脊轻轻翻转手腕,散开的书页登时合上。
一阵静默。
徐予和略微躬身,抬步欲走。
“像翟壮这样的贪生鼠辈,死都不肯交待出来的东西,势必牵扯众多,”赵洵望着她微垂的眉眼,又注意到她握在手中的名簿,“徐小娘子切莫把东西这样拿到手里,免得招惹麻烦。”
果然,他将物证拱手相让另有原因。
里面记录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略卖行径,不知道涉及多少官员豪绅,若能借御史台之手除去,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徐予和背过身,把名簿塞到衣襟里藏好,奈何名簿有些厚度,隐约可见书脊廓形,她便将外衫往中间扯了扯。
听得岁冬又唤了几声,应是等得着急,她抬手压着外衫,掩住胸前走将下楼。
“姑娘,你在楼上许久,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岁冬见着她,紧攥在一起的双手总算松了下来。
“找得细,时间便久了些,”徐予和旁若无事地往前走着,“岁冬,你可有什么其他发现?”
岁冬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晃了晃脑袋,“没有。”
徐予和打眼一扫,屋内陈设比上次杂乱许多,应是有人来这里搜查过,她按着衣衫里的名簿,“既然没有,那便回府吧。”
多一个人知道这本名簿的存在,便多担了一分风险,她并非不信任岁冬,而是现在时机未到,名簿上的记载,还要再经核实。
身居高位之人,往往行事最为谨慎,一记不痛不痒的拳头,无法轻易撼动参天巨树,顶多就是掉几片树叶,还会惊动枝上的飞鸟。
待走出宅子,徐予和感觉身上多了几道目光,凭着直觉掀眸回看,人群中有人神色慌张,匆忙把头转向别处。
岁冬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招牌上的大字让她犯起了馋,“姑娘,那边有家卖蜜饯果子的。”
她藏不住事,有什么心思全写在脸上,此刻目光已经黏在了蜜饯铺子里。
铺子的位置与方才扭头的男子方向相同,徐予和恰好想去验证自己的猜测,轻轻笑了笑,“你倒是眼尖,想吃咱们就去买些。”
岁冬早就望眼欲穿,听了这句话,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欢呼雀跃道:“谢谢姑娘。”
徐予和没坐马车,故意走着从男子附近经过,那人虽在和他人攀谈,眼神却一直有意无意地跟着自己,她当作未曾察觉,趁着与岁冬说笑的功夫,将男子的样貌记在心里。
这家铺子专卖果脯蜜饯,腌渍果子的香药香甜好闻,光是嗅着味道,岁冬便觉口齿生津,不禁舔着嘴唇四处乱看。
她的目光在哪里落得久,徐予和便让店家称了何种蜜饯。
岁冬也不好再乱看,从店家手里接过盛有蜜饯的纸包抱在怀里低头傻乐。
徐予和又称了些母亲爱吃的紫苏梅子姜、甘草桃条、樱桃煎和湿雕梅子,这才乘车回府。
府内花树争抹红妆,簇簇嫣红缀满枝头。
放在往日,徐予和或许会在府里闲逛赏花,再作几句应景的词,但今日她怀中揣着那本名簿,便也没了那逸情雅致。
母亲与杨氏站在不远处的廊下,仰头看着花枝,冁然而笑。
杨氏衣裙微动,举起手将一枝梅花轻轻弄到面前,凑近一闻,笑容更加明艳。
徐予和怕她们发现自己身上的名簿,打算直接回到闺房将东西藏起来,故而没有过去打搅。
杨氏启唇正要与张氏说话,却瞧见行色匆忙的徐予和,便招手喊住她:“燕燕。”
徐予和没办法,只好折回去。
“娘,伯母。”
张氏知道她刚从外边回来,淡眉轻蹙,“又跑去何处了?也不同我知会一声。”
徐予和侧身看着岁冬抱着的蜜饯,拿过来一包放在手里,“娘,我买了些你爱吃的蜜饯果子。”
“阿满妹妹,瞧瞧燕燕,多好的孩子。”杨氏眉梢带笑,“我也爱吃蜜饯,也不见得停云给我买过一次,估计都不知道呢。”
张氏笑道:“你就别夸她了,瞧把她乐得。”
徐予和弯起眼睛,拉着杨氏的胳膊,“我今日买得多,正要给伯母送去些。”
杨氏喜笑颜开,握住她的手不舍得松开,“可巧,今儿个天好,咱们就在庭下赏花喝茶,正好尝尝你买的蜜饯果子。”
风拂动着徐予和鬓边的碎发,她没心思赏花,亦无心闲话,抬手抚上额头,“伯母,我想去歇一歇。”
杨氏心生担忧,手握得更紧,“可是身子不舒坦?”
徐予和瞥了母亲一眼,硬着头皮道:“昨晚忘了关窗,夜里吹了风,有些头疼,这会儿风一吹,疼得更厉害了。”
张氏叹口气:“说了你多少次,怎的还是这般不仔细。”
杨氏又将目光转向岁冬,责怪道:“岁冬,你是如何当的差,不是让你照顾好姑娘吗?”
岁冬使劲埋着头,低声嗫嚅:“娘子,岁冬知错,岁冬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错了。”
徐予和不愿岁冬平白受一顿责骂,慌忙解释:“不关岁冬的事,昨晚她把窗子关好才出去的,是我后来觉得烦闷,便开窗透透气,结果睡过去了。”
杨氏又问:“瞧过郎中没?”
徐予和摇头。
“你这孩子,出去一趟也不知道瞧郎中,”杨氏当即将手覆上徐予和的额头,掌心处的温度并不烫,方才松了口气,“幸好没发热,以后可得长点心。”
徐予和笑着道是。
张氏拧紧眉头,“别总说是,先前因为这个你也喝了不少药,还不长记性。”
“娘,这次我真的记住了,”徐予和一股脑低头认错,“那我先回房,不打扰你和伯母的雅兴。”
张氏颔首。
杨氏不放心,提醒道:“晚些时候若仍是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请个郎中过来。”
“知道了,伯母,让你挂心了。”
徐予和谢过杨氏关怀,随后转身离开。
回到房里,她留下岁冬想吃的几样蜜饯,余下的则吩咐岁冬拿回去送给母亲。
屋内此时只剩下徐予和自己,她长舒一口气,将门关好,才放心把名簿从衣衫里取出,最后放在妆奁底部的夹层里。
天渐暖,日渐长,啼莺婉转闹春光。
一晃眼,又过了将近半月。
这段时间,徐予和经常盯着藏有卖身契和名簿的妆奁出神。
不过她的胳膊好的差不多了,固定伤处的竹板前几日已经拆掉,也不用再敷药包,再过月余,便可完全恢复。
因此,她越发坚定去秋月楼探一探,为此还去裁缝铺里专门置办了一身男子衣衫。
岁冬帮她穿好衣裳,拿起勒帛绕在腰间系好,“姑娘穿上这身,就像人家嘴里说的玉面小书生。”
徐予和抓着勒帛往上稍微提了提,“净瞎说,哪有书生是披散着头发的。”
岁冬挠着头笑笑:“姑娘说的是,我这便给姑娘束发。”
徐予和坐在照台儿前,拿着青雀头黛将柳叶细眉慢慢描粗,“差点忘了眉毛,男子的眉毛可没这么细。”
岁冬手持玉梳,将徐予和的头发梳顺,托于掌心聚成一股,又在头顶挽成单髻,插以玉簪使发髻牢固,而后冠以巾帽,“姑娘,我只服侍过女子,束发勉勉强强,这样……能行吗?”
“如何不行,反正戴着巾帽,别人也瞧不出。”
徐予和用指尖蘸了些唇脂,在唇上轻轻一点,颜色浓淡相宜,她甚是满意,起身单手背后行进几步,转身问道:“岁冬,我这样像不像男子?”
岁冬先是点了点头,又慌忙摇头,她总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你怎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徐予和问。
岁冬撇嘴:“姑娘,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头一次见你这样穿,还看不习惯。”
“奇怪?”徐予和学着父亲挺直身体,负手轻笑,“奇怪便对了,我特地换了妆面。”
作者有话要说:删了写,写了删,总觉得不满意,这章后面估计还会改,我的文笔真是烂透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