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一般，双手抱住脑袋，嘴里呢喃地说着胡话。

“不...不要......”

不一会儿，他便开始用力地用脑袋撞击地面。可以看得出他绝对不是装出来的，章文安的表情扭曲且惊恐，没一会儿就将自己的额头撞得鲜血淋漓，干燥的泥土上晕上血迹。

柳依依皱眉，用目光询问谢同尘。

“先走吧！”李彦君拉起他的一只胳膊，想将他给拖起来。

“幻觉。”谢同尘看着浑身发抖的章文安，“应该是有什么能让人看见心里最恐惧的东西的能力。我们一路上一直这样。”

柳依依看看其他人，估摸着是现场所有人里章文安的承受力最差的原因，虽然其他人身上也显得有些狼狈，但还没到到他这种影响了神志的程度。

“走不了了。”小五不耐烦地说：“走了那么远了，那歌声不是一直会跟上来吗？管他去死好了，我们需要休息！”

李彦君将目光求救般地向着他们看过来，他确实是很想救章文安的，但当然也不可能不顾其他人自己带着他往前走，那根本就是送死。

然而有些怪异地，柳依依看着李彦君，觉得他根本不像是一个老手的模样，跳脱、不稳重，完全不像是老手那样熟练，而且最重要的是，全程他都没有表现出过任何自主性，反而总是像现在这样，不是求助于叶景就是求助于谢同尘。

......他好像根本不是一个老手。

李彦君还在看着谢同尘，然而谢同尘在思考片刻后，轻轻地摇头。他摊开掌心，那用作标记的石子已经不剩下多少了，又指了指他们的来路，“石头不见了。”

众人皆是一惊，转头看去，明明是刚刚几个人走来的道路，做标记的石子却已经不见了，而且道路似乎也变了模样，从原本的一条直路变成了左转道。

谢同尘很轻的蹙眉：“......出来没多久我就感觉道路不对劲，明明是直行，但却好像一直在转弯。只是碍于当时的情况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但刚刚我才发现，这里跟昨天我和杨柳遇见海人马的那条路有点相似。”

他说：“也许我们走得比感受到的更远......她们似乎，在把我们往她们希望的道路驱赶。”

李彦君目瞪口呆，还没等他说什么，被他拉住的章文安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他一样。

明明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李彦君甚至还拉着他的手的，但他就是躺到了地上。

尖叫和呼吸声愈发急促，章文安就这样仰面躺在地上，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喉咙里发出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渐渐的，他望着天空的瞳孔变得涣散起来，极度紧绷的身体在最后两下抽搐后逐渐变得僵硬起来，不再动作，连呼吸都消失了。

他死了。

歌声短暂地消失了。

李彦君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半晌，李彦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抬头盯着小五。

柳依依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真的是梦境中的新手，而他和小五还有柳依依自己，他们的抵抗力都比谢同尘、叶景和小九这样的老手要差劲。柳依依被鱼妖们排除在外，章文安又死了，鱼妖们下一个就要在他和小五之间选了。

“这很常见。”谢同尘和柳依依说，他的目光也有些漠然，哪怕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同情感。

“杀人越货，夺牌，抢夺道具......甚至只是因为单纯地想留在梦境里。”

谢同尘讽刺地笑了一声，“可惜他不知道，老手也有老手的死亡副本。”

不论如何，起码现在歌声停止了，像是两次屠杀中留着他们的短暂喘息时光。

柳依依沉思着。

她开始思考，这个梦境中的继母到底在故事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父亲是饥荒中食人的温迪戈，哥哥是箱子的献祭者，妹妹看起来......她就像一个梦境里最标准的npc，除了第一天时指引了入梦者们之外没做任何事情。女巫是受害者和打破了规则的处决者。

......那么母亲呢？

她只强制过大家两件事，一件事是没干活的人不许吃饭，另一件事就是强制大家来到森林中。

从表面来看，这两件事都是非常残酷的，前者在第一天引发了那个男人被箱子砍掉了脑袋，第二天引发了女巫的猎杀，但再稍微想的深一点，这两件事反而给了他们提醒——杜松子树出现的条件和死亡的条件。

那后者呢？......他们在森林中死了很多人，除此之外......

“鱼妖......”柳依依低声喃喃自语。

“什么？”谢同尘看着她。

柳依依恍然大悟，“鱼妖，就是继母给我们的提示。”

她这话说得没什么遮掩，但即使如此，没有全程经历过的人也根本不可能听懂，甚至就连谢同尘也只是一知半解，因为鱼妖的提示只在幻境中。

虽然柳依依不知道鱼妖给了其他人什么幻境，但肯定没有给她的平和。

他们的幻境中应该也有提示，但如果真的是在极度惊恐下，人是很难从光怪陆离的幻觉中获取线索的。

“鱼妖，我要再和她们接触一下。”柳依依说。

谢同尘蹙眉良久。

“没有时间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拖不到第二天。”

强制梦境中没有计时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梦境不会融入现实。它根本就不打算让老手们融入，它是要清除，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谢同尘紧紧地抿唇，柳依依盯着他，奇怪的是，她居然在这种时出神了。她发现他的唇形十分薄，大概因为他总不是冷笑就是面无表情，所以总显得形状优美却不近人情，但在这样困兽般的紧抿着时，却反而透出普通人般的烟火气来。

柳依依出神地想，不知道手指触摸上去是什么感受呢？或者是...直接用唇来尝尝......？

“还有一种办法。”谢同尘突然出声，“死到只剩下你一个人就行了。”

柳依依一惊，不仅仅是被他突然打断想法，还因为他的冷酷发言。

“在强制梦里，活到最后的那个人就会直接被放出去。虽然这样就没有牌了，但是......”他的目光冷而凝，仿佛雪山上终年不落的雪，像是最坚固锋利的刀刃。但这无往不利的锋刃在她面前时，却又化为最柔软的风。“但是，你可以直接出梦。”

柳依依在他的话语中恍然，仿佛有什么东西连接成线，但却不是梦境中的线索。

而是关于他。

为什么谢同尘见到她后态度陡然转变，原意带着她入梦了？为什么在第一个熊皮人的梦境里谢同尘逆着所有人，赶来神庙救她？为什么在校园梦境中，谢同尘又急又痛地呼唤，让她回来？为什么谢同尘总是在她排练结束后踏雪而来接她回家？为什么谢同尘努力找人牵线搭桥，为她拿到那张无主的牌？

......为什么，在那个海边的昏黄夜晚里，他的目光那么温柔？

柳依依忽然短促地，喜悦地笑了一下，她是那么迟钝，以至于连他沉默又汹涌的情感也总是一略而过。

谢同尘似乎不懂，为什么她被那些诡异的怪物觊觎着，还能笑出声。

柳依依凑上去，趁着他没有防备，蜻蜓点水般在他的唇间轻轻一触。

谢同尘一怔，瞳孔剧烈扩大。“——？！”

“一起回去吧。”柳依依说，“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

柳依依站在道路的边缘，不远处，再次响起了歌声。

那歌声一如往常的温柔，但却又多了一丝魅惑，仿佛想要勾住，想要带走她们看中的迷路旅人。她们仿佛是森林中最温和的生物——然而那只是对她们看中的人而已，对于其他人，她们就像是海中的人鱼，会毫不留情地收割生命。

柳依依远目而望，甚至能隐约地在树木的边缘看到鱼妖们在森林中变换的身影。

“害怕吗？”谢同尘问。

他帮她理了理沾着灰尘的衣领，冰凉指节触碰到她脸颊的边缘。这仿佛不经意的动作，柳依依却默默感到了他的眷恋和情怯。

如果此刻她说害怕，那谢同尘大概就会直接带着她转身了。

柳依依坚定地摇头，“我看到她们的身影了。”

谢同尘不能再往前了，鱼妖不会愿意被没被她们看中的人看到她们的模样的。

“不要太松懈，别呆太久，别和她们做任何交易或者承诺，不要让她们知道你的真名和你来自哪里......”谢同尘语速飞快地叮嘱他，说到最后，却又迟疑，仿佛还有未尽之意，不可言说。

“我会一直在这里，永远等你。”他说。

“等着我带牌回来就行！”柳依依潇洒地一挥手，迈步朝着森林里前进。

她往前走出几步，一回头，谢同尘果然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背影。

柳依依笑起来：“让我为你做到点什么吧，谢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直接a上去！甜死我了！

依依难得A一下，“让我为你做到点什么吧”！

而且还喊了谢先生诶……什么已婚十年的称呼……(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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