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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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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的小雨没完没了,淅淅沥沥地浇在地上,笼罩出一片湿润。

灰头土脸的驴车停了下来,扬起一地尘土气,素色的帷幔被管家挑起,一个着青色长袍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人已过而立,腰板竖的笔直,一身文气,然而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惫和虚弱,两条眉毛快拧在了一起,忧心忡忡地看着府上挂的牌匾——齐府。

周衡远躲在不远处,他在周府守了一夜,十根手指都快钳到墙皮里了。

这里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庇护所。

周衡远还是在刚到徽京的时候见过齐墨,当年周岑视齐墨为一生的知己,从木里回徽京的途中与母亲和自己说了不少有关齐墨的逸事,刚到了徽京周岑就带着母亲和自己一起去见齐墨。

周岑担心齐墨性子冷,又有文人的傲气,怕他会不喜欢还是个孩子的周衡远,特地嘱咐周衡远一定要知晓分寸,没想到见了面,齐墨十分疼爱周衡远,几次都将他抱在怀里,喂他吃松子糖。

周岑一生自视清高,提及朝中同僚时的脸色总是臭不可闻,说到齐墨时却总是面带喜色,夸赞之词从不吝啬。

像这样能得到周岑青眼的人,一定会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替周家雪昭!

趁着齐墨进府的空子,周衡远迅速地冲了出来,然而他还没近身,就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齐墨身后的老管家惊呼,挡在了主人的前面:“哪来的贼人!快保护大人!”

“这里是不是刑部尚书齐墨齐大人的府邸?”周衡远跪在地上,任凭侍卫将他拦在半路,周衡远嘶声力竭,“素来听闻,为齐公令,以廉明称,只奉真理,不因强权而贪生怕死,也不因利益而与世俗同流合污,小人在此,敢问一句大人这话是真是假?”

隔着细雨,齐墨只觉得这个带着面具的少年看似熟悉,于是让侍卫收起兵器,耐心答道:“齐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此话自然是真。”

“那小人有疑问想请教齐公。”周衡远又道,“我的父母皆被奸人所害,不过一夜之间,我便家破人亡,再无栖身之所,可罪魁祸首却毫无歉意,仍在逍遥。敢问齐公,小人是该自行了断,等来世再尽对父母的孝道,还是应该残喘于世,抛光养晦等待为父母报仇的机会?!”

灰白的云悬在头顶,透着天要塌下来的颓败,少年跪在雨地,膝盖里像是灌了铅,面具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齐墨,宛如刀板上的鱼在做最后的扑腾。

老管家打着伞提醒:“大人,此处不是议事的好地方。”

周府毗邻集市,虽离闹市区还有些距离,但人来人往间,眼多嘴也杂。

齐墨敛唇,转身:“让他进来。”

管家合起伞,将沥青色的大门推开后示意两边的侍卫收起兵器。

“进来吧。”老管家护着齐墨进门,对着周衡远使了个眼色。

徽京近南,临近清明,空气中还飘着剪不断的雨水。

见周衡远走路都打飘,齐墨让管家在屋里烧炭,又让人送来厚实的棉衣,一番折腾后,周衡远的身子是暖和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操心劳力后涌上来的疲乏。

一天一夜的奔波与淋雨实属让人心力交瘁。

周衡远强行撑着意识,坐在齐墨的身旁,与对方交谈。

齐墨主动递来一杯热茶:“面具拿下来吧,我和你保证,在这里你是安全的,没有人会伤得了你,我会像周兄待你一般,在府上吃穿用度你可以尽情调配,不必有所担忧。”

碧绿的骨瓷杯与纤白的手相称,美得像是素净的工笔画,看着冒着汩汩热气的茶水,周衡远谢过后伸手去接,拿到了手里又放到了桌上。

周衡远将手伸到脑后,解开了面具的皮绳,露出一张风尘仆仆的稚童脸。

“等会我会让人带你去洗簌,连日风波,你先好好休息。”齐墨的目光垂下去:“周兄死前有遗言交代你么?”

周衡远是幼时见的齐墨,当时齐墨被急召回京,与周岑一齐被编入内阁,外称“内阁三臣”,初见齐墨时只觉得这位叔伯与粗犷豪放的木里人完全不同,长得是皮白肉嫩的好看,并不明白周岑所言“清冷”是何意思,可如今时过境迁再次见了,他才明白,齐墨是哪种清,又是哪种冷。

悲从心起,周衡远倒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我不奢望齐大人心生悲悯,但家父一直都视齐大人为此生挚交,如今家父被人栽赃而死,难道齐大人一点也不气恼忿恨么?!还是说周大人也百犬吠声,认为家父真的会通敌叛国,此刻心中正担忧会引火上身,但又顾及自身颜面,所以才假意收留我?”

周衡远目光灼灼地看着齐墨,他需要对方给自己一个保证。

一夜下来,他竟然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齐墨放下茶杯,沉静的眸子看向周衡远:“你希望我怎么做?周岑叛国通敌人证物证俱在,你是希望我和你一样抱头痛哭?还是拎着剑去找刘誉,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如果我这么做了,他就会回来么?”

“父亲没有叛国通敌!”周衡远站了起来。

“木里紧邻赛坎,周岑久居木里数十年,刘誉不仅拿出周岑通敌的书信,还让自己的人以血书为证,咬死周岑屡次向赛坎方透露情报,你空口白牙怎么辩得过悠悠众口?谁都知道周岑不过劝谏‘皇帝应亲自处理政务,不可使权力下移’就被刘党构陷。如今世道宦官当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齐墨神情隐忍,声音冷淡却不容人置喙,“你一个半大的孩童凭什么自认能说服众人,天真。”

好似凭空落下一条鞭子,将人从睡梦中抽醒。

周衡远哑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他失去了一切,是愤怒摧毁了他的理智,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是他有求于人,也是他自以为是,口不择言。

周衡远咬紧了牙关,让再次涌上来的悲伤重新回到心里去。

一夜之间周府败落,周氏的死状成了梦魇,惶恐的心情如影如随,他甚至不敢有一刻闭上眼睛。

我该怎么办?他想。

事实上他也这么问了。

“我该怎么办?”周衡远无措地自言自语。

“人与人之间缘分浅薄,散了就是散了,你的父母不需要你来世再报他们的恩情。这世上只有璞玉才能抛光养晦,如果本身是块顽石,就算磨成了齑粉,也不会有成材的那一天,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齐墨放下茶杯,挥挥袖子起身就走,“你是周家的人,齐府注定会为你开一扇大门,但是齐墨从来不强人所难,所以周府你想呆便呆,不想呆随时都可以走,我不会拦你。”

周衡远的脑子昏昏沉沉,心里却还扛着一口气,一口母亲死时凄惨模样的怨气。

带着血的仇怨让他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他这样的人,没有求死的资格。

只听“噗通”一声,齐墨回头,周衡远跪了下来,重重地地上磕了三个头:“求齐公怜我愚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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