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这个人如花一直看不上眼，出家人慈悲为怀，但是青龙寺这样的千年古刹，香火繁盛至此的江湖门派却又难免都沾了些俗世的欲望。永清在青龙寺辈分不算很高，功夫也就那么回事，但是江湖上的大小事，青龙寺都喜欢派他出现处置，说到底其实是因为永清这个人圆滑，懂事。

青龙寺似乎不想只做一个江湖门派了，江湖上那一亩三分地怎么配得上青龙寺从天竺远道而来的尊贵。

如花笑了笑：“大梁宫廷笃信佛法，我这种不成器的尚且能脱口几段经典，但从开-国至今我朝佛事以内廷中的相国寺马首是瞻。”

永清低头浅笑，似乎有几分轻佻的不屑：“相国寺？”

如花明白了，一勒缰绳，马首轻轻一个起昂：“大师青龙寺中有千年前从天竺烂陀寺中驮到中原的经典，在梵书中青龙寺的祖师发现了至高武学心法因此青龙寺才是天下第一寺。”

“可是天下第一的人在建安城呐，花爷。”永清大师垂首：“阿弥陀佛，烂陀寺已然湮灭，天竺我们是回不去了，这些至高武学心法若是不发扬光大如何对得起先祖驮经东出的壮举？”

“呵，当日庇摩西祖师历经艰辛驮经至此是为了弘扬佛法也不是让你们这些今日兴风作浪的。”

“花爷心中有数就好，何必出口伤人。”

永清微微一笑：“出来时日已久，寺中尚有要事，便告辞了。”

这就是永清聪明也让人非常的讨厌的地方，有些事他明明知道，但是却总是说话不说透，留有余地但是却憋得人胸闷。青龙寺那地方水太深，永清能出头已经是不易，自然是舍不得丢了到手的看重和前程。

如花倒是想起了另外的一个和尚，说起来那也却是是个高僧来着，只是武功奇差，连相国寺里的木头凳子都劈不开，整个看起来温温吞吞，但是很小的时候这个和尚就常常进宫来给先帝讲佛法。当然那时候的先帝心思早就不再佛法上了，他一心只想着求高僧做法怎么才能让他早日再生儿子。所以老和尚的讲经他早就不乐意听了，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但是身为皇后的寒江如风反而招待那个和尚招待得更好，在长街上，一身素衣的皇后带着她身边的两个孩子等着，那时候和尚会跟着他们一起去皇后宫的佛堂讲些经文，皇后和大皇子听得都很专注，只有如花是个捣蛋的，十次里有九次都是在打瞌睡。

可是皇后和大皇子都不信佛法，皇后宫里的佛堂更是奇怪了，一尊佛像都没有，神龛上空空荡荡地积了厚厚地一层灰，但是所有人都不觉得奇怪，和尚自己更是就像没看见一样。

后来如花才知道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根本就不是讲给他听的，拿是讲给大皇子听的，皇后那个时候早就失宠于先帝了，后宫里各色美人都有，先帝又哪里想来看皇后的脸色，立太子的旨意一日不下，皇后的地位就不稳固，废后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皇后从不着急，更从没有跟先帝服过软，她只是暗中安排人教养大皇子，以图来日。那和尚早就站了皇后的队，在皇后扳倒诸王的争斗中更是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几年间大皇子更是这个和尚亲自教导的。如花一直不明白，那些说自己已经出世的修行之人怎么还会来搅和凡尘俗世里的皇权之争？尤其是这样的争斗死的人都是不计其数的，何必呢？

相国寺已然是皇家国寺，身份相国寺主持更是金袈裟上身，为天下出家人之首为帝王经师，后来一切尘埃落定，果然，已经身为太后的寒江家主也不会给那和尚更多的恩裳，他所拥有的似乎还是原来的那些东西。

他有相国寺，有金袈裟，还是帝王经师为天下出家人之首，似乎什么都没变。这就让如花的小脑袋很神奇的拧住了，他想不通一件事，不论谁是皇帝，相国寺都是相国寺，金袈裟就是金袈裟，帝王经师还是帝王经师，他这些年的努力岂不是转了一个圈之后什么都没变么？他没得好处啊！

钱还是这么多钱，权还是这么多权，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冒着一朝事发九族皆葬的风险来做这样的事实在是怎么看怎么不划算，更何况，搞不好相国寺里的那些小和尚们大和尚们老和尚们都要死了。

小如花甚至一度以为这和尚念经念到脑子不灵光了，别是被人骗了吧，这血亏的买卖怎么还有人做呢？

只是不知道如花第多少次看着和尚又欲言又止，也许是这副表情实在让人忽视不了，在一次帝师进宫讲经的路上，和尚叫住了如花。

“小公子。”

如花皱着一张白白胖胖的脸，仰起头，颇为艰难地看着对他来说过于高大的和尚：“大师。”

“你有话说？”

如花先是下意识点点头，但是随后又摇了摇头：“没有。”

“小朋友不说实话，可是会长不高的。”

“真的？”

“真的！”

如花就把心中憋了好几个月的疑问对和尚说了出来，谁知道和尚哈哈大笑，他从身边内侍捧着的盒子里取出一盏琉璃灯。

莲花状的灯形，通体琉璃晶莹剔透，就算是如花见惯了好东西也不得不赞叹这东西的精巧。

“大师这是什么？”

“这是庇摩西先祖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带到中原来的，已经一千年了哦。”

“一千年！”没见过的世面的小如花很成功地被吓唬住了：“这么久啊。”

“是啊，一千年的时间都在这盏灯里。”

“那他不还是一盏灯？”

老和尚笑了：“是啊，他还是一盏灯，在黑暗中它给人的光亮不会增多半分，他还是灯，就像现在，我还是大相国寺的主持，我给世人带来的温暖跟半年前相比也不会多半分。”

“啊？”

“但是，有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可以为这个天下的人做很多很多，他们的光像太阳。”和尚拍了拍如花的头：“小公子，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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