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包了一间客栈，店家是个好说话的，看顾念出手阔绰也没有多问缘由，他清理好了房舍锁了店门，还给店里的伙计放了假，整个客栈就只留下老掌柜和一个厨子，几个人也都不挑剔吃什么，店家也乐意做他生意。

没事的时候顾念就喜欢拎着壶酒上后楼去，凭栏远眺，借着客栈的地势远远地盯着曲荷园。曲荷园里留了些唬人的小把戏，一眼望过去大体上是灯火通明的，在姑苏的万家灯火中虽然不显眼，但是已经足够有心之人留意了。

老掌柜看顾念又一个人在后楼上，他上来送酒的时候还格外好奇：“公子是北方人吧？”

顾念微微惊讶：“怎么说？”

“这江南的酒甜腻，初时觉得没什么所以会不知不觉地喝多了，宿醉头疼也是常事，但是看公子喝酒如喝水却从来没醉过，想来应该是喝惯了烈酒的北方人吧？”

“不错，我确实是北方人。”

“那正是了，我早些年的时候也没想着留在这烟雨绵绵的江南守着间铺子过活，年轻的时候还走南闯北跑过江湖，也是去过北方的，那些日子现在是一去不回头了，不过我没什么本事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堂来。”老掌柜在小几上放下酒壶一脸的怀念，言语间也还有几分欣喜。

“一起喝点吧，好久没人找我这么说话了。”

老掌柜大大方方地坐下：“公子还年轻，以后总会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来找你说话的，我看你应该是个练家子？不过我看不出来公子你到底是什么门派，学的那一路功法，想来你是江湖上的大人物？”

顾念淡笑着：“难怪我看你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下盘却稳，从走路的姿势来看你是练过昆仑派的外家功夫把式？”

掌柜摆摆手，一副不提了的样子：“那时候昆仑派还是西北一边的大派呢，在那冰川之上有神宫，我在昆仑神宫上学了几年的功夫，可是实在不是那块料没学出什么名堂来就下山了。也只会些粗浅的外家功法，后来也不知道昆仑派怎么样了，听说是得罪人了，整座神宫都没了。不过我老了，也没法回去再看看了。”

顾念沉声道：“前几年有人寻仇打上了昆仑山，昆仑派已经灭了，神宫之上没有留活口，听说是被玄镜门的无常鬼兄弟灭了门。”

“啊。”老掌柜忍不住低声惊呼：“难怪这些年再也没有遇见自称昆仑派的人......”

不过很快，老掌柜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江湖啊，就是这样，强中自有强中手，那些百年千年的大派，也没有个长久的，唉.......说没了就没了，可惜那些年轻后生了，都是想来这江湖出人头地罢了，哪里想到会有今日呢？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江湖是那些天赋卓绝之人的，咱们这些就是当炮灰也不一定够格。”

顾念有些好奇：“你不想给昆仑派报仇？”

老掌柜想也不想就回答：“这哪是我这样的人敢想的事？在昆仑派吃了几年的饭，在神宫里看了几年的日落云海已经是别人想也想不到的奇遇了，这些年的姑苏城人来人往我都再也没遇见过当年一起混江湖的兄弟朋友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死了还是跟我一样早就不做这跑江湖的营生，安安稳稳的过完后半辈子了。江湖事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也就是个故事罢了。就像现在，这姑苏城里多了好多江湖人啊，可是这些人要做的事哪里是我们能参与的，一不小心就要把命丢了，若是得罪了人恐怕还要连累一家老小。”

顾念又问：“那你去过风临城么？”

老掌柜也许是多年没有遇见有人愿意这么耐心地听他说话了，他对顾念几乎是有问必答：“风临城啊......年轻时我在昆仑学武，下山之后也遇到了些朋友兄弟，大家是准备走关山道去风临，因为听说北府遗迹就在风临，当年这样的威赫没准还留下了点东西在黄沙之下呢？可是去了风临才知道，那早就是一片鬼城了，除了死人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挖了好几天除了干尸什么都没见着，一群人灰溜溜地回来还差点被北蛮人当成探子宰了。那地方我可是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当年关山侯顾念丢了风临城，从那天起啊，这地方的气运就断了，风临也再也不在朝廷手中了，都是命数，命数啊......”

顾念看老掌柜颇为感慨，却也忍不住赞同：“风临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前朝驻军于此，到乱世群雄并起，风临这个地方都是一片血气，也许现在朝廷就这样静静地把这个地方忘了也挺好，太平天子，倒也不需要一个风临城来做漠北屏障。”

“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老掌柜上了年纪到底是精神不济了，跟顾念说了这么多话喝了这么多酒早就云里雾里，说话都开始结巴了：“风临城啊......老子差点把命交代了......那鬼地方......下辈子也不去了......”

顾念看他醉迷糊了也没有再问，只是好心地给老掌柜批了件氅衣，一个老了的江湖人，没有在过去几十年的江湖争斗中丢了性命，也没有落下什么残疾，偏安一隅，全身而退，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顾叔，已经有人开始往曲荷园摸过去了。”金老头轻身一跃就到了顾念身边，很显然他又是比这个老掌柜更幸运的那种人，至少他还能做很多事，他看过更高处的风景，这个年纪都还能让很多人记得他，而不是像这个老掌柜一般泯然俗世：“武当和峨眉又闹了起来，柳如眉脾气暴已经过去了，武当似乎还在按兵不动，想再等等。叶长风早年曾经跟花爷约战过一次，可是他在极乐刀下毫无还手之力，那花爷也真是神憎鬼厌的性子，赢了不说他还非要说些让武当和叶长风下不来台的话，这结的怕是死仇。”

“那叶长风也不敢轻易再对上极乐刀了，当年白落尘的极乐刀打服了多少豪侠，那玩意儿太霸道，对于那些已经成名高手来说被极乐刀打败是极痛苦的，有些甚从此一蹶不振，再不复当年意气。”顾念轻嗤一声：“挫败是常事，但是极乐刀不一样，那种精绝玄妙的刀法只会让人生出此生都无法逾越的恐惧。”

金老头微微一笑：“白公子的极乐刀是白公子的，花爷的刀有些别的意思。他少年顺遂，家世显赫，玩笑之间就可以毁人一切，所以叶长风才会这么多年都走不出极乐刀的阴影，原本也是霁月清风的武当首徒，如今倒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蝇营狗苟，整个人都变了。”

“我一次遇见白落尘的时候，我不也没赢过他手里的刀么？人会走什么样的路终究是自己选的，我输过，当时老头可高兴了，说终于有人可以制住我这个小王八蛋了。我当年也觉得极乐刀这玩意儿真是邪了门了。”顾念不置可否：“可是再邪门人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我的人生也不会因为那一架打输了就万劫不复，白落尘也不会因为这一架赢了我就能这辈子欢喜自在。人的圈套都是套在自己身上的，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呢？”

“顾叔还是这个样子，你做的事都是求一个心安自在，当年但凡你同意，不，都不需要你同意，哪怕只需要你一个眼神的默许，当年北府都会反了端木宁烨。明明是个杀神，骨子却莫名有股温良。”

顾念伸手对着金老头的后脑勺就拍了下去：“你想什么呢？还当年？！你当年断奶了吗？还没桌子腿高呢你操心这些干什么？小孩子这个点已经该去睡觉了。”

“顾叔。”金老头捂着后脑勺蹲在地上：“你真打啊！你原来都没舍得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小孩子不学好，乱说话。还当年？当年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你还当自己亲眼看见似的，还反了端木宁烨？要是真反了哪有现在的太平盛世，端木宁烨这个人大体上来说，当皇帝还是不错的。那时候天下乱成这样了，能有明主已是难得。”

“哦！”金老头闷闷地开口：“知道了。”

“行了，你去看着孩子们，这里的事怕是要后半夜才能闹起来了。等会儿我叫你一起去看热闹。”

“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感谢在2023-08-28 00:41:20~2023-08-29 21:4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碳酸钙奶 5瓶；白泽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