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转身就走也是算准了张离辰不敢拦他，但是顾念的下落他却也着实没有头绪，坦白说顾念与他并不算熟悉，两人说到底不过是萍水相逢，顾念把船停回了码头就跟他告辞了，无常鬼往北，顾念往南，如花往西，谁也不问谁的去向。

而张离辰的话其实也并没有夸大，司礼监要谁死，不管那人是谁都难逃一死。

所以司礼监的名声在张离辰手里才这般响亮，让朝中人人忌惮，那位顾公子的确武功高强，但是司礼监的人也不会这么老实跟人比武。

如花一个人提着刀走在岳阳城的大街上，红衣银刀，面容姣好，早就有不少江湖人认出他来了，不过也没有人敢上前，水上的消息没有传回来，城中的人只知道一早出城去迷津渡寻找迷津渡遗落财宝之物的人到了现在一个都没有回来，所有人都生死不知，所以水上一定出了大事，听说如花也去了洞庭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所牵连。

如花在众人或揣测和探究的目光中在长街上游荡，长街上行人匆匆却无一人与他目的相同，也不免有几分颓然，他连那位顾公子还在不在岳阳城都不知道，又怎么找人呢？纵然如花名震天下，但是面对这样的局面也让他束手无策，全无头绪，虽然说是萍水相逢，但是顾念如果因为他出了什么差错，那也绝非他所愿。

直到华灯初上，岳阳楼中透出了点点火光，如花目力极好，岳阳楼起火便说明黑骑已经拿到了主子吩咐的东西，这岳阳楼与迷津渡牵扯极深，必然是不干净的，而寒江太后眼里最忌讳的其实从来不是岳阳楼身为名门正派却利用迷津渡敛财，而是迷津渡里流出去的东西。

军火，才是寒江太后决定对岳阳楼斩草除根的原因.......作为南方最大的黑市，迷津渡里自有一派规矩，也因如此才会有人借黑市的幌子私贩军火，朝廷强控弓弩就是因为端木家的人从一开始就忌讳着这些兵器、火器流入民间。朝廷从不允许百姓私藏军器，私藏者罪同谋逆，那些自称极乐宫人的人手里的雷火弹，多半就是从迷津渡里流出去的。

从结果来看岳阳楼做的事已经过界了，黑骑亲临岳阳城就是为了平事来的，而岳阳楼上下究竟对迷津渡中私贩军火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寒江太后并不关心，因为从整件事查实的那一刻起，岳阳楼就已经注定了要在大梁永远消失了。

但是如花眉头紧锁，盯着那抹火光，他心里想的却是这跟说好的时间并不一样，黑骑调令上说的明明是.......

看来事情生变了！岳阳楼弟子众多，以黑骑的作风，必定会牵连无辜！

想到此处，如花也顾不上再想顾念的事，只能先匆匆往岳阳楼赶，有他在黑骑才不会大开杀戒。

只是如花赶到之时岳阳楼已经是一片火海，鲜红色的火舌顺着高耸于洞庭湖边的千古第一楼攀延而上直冲天际，百年大派便这般灰飞烟灭了，烟波江上，锦绣堆烟的江湖大派，面对朝廷的铁骑一样不堪一击。

至于寒江家的黑骑，早就不见了踪影，从火场中飘来的血腥味提醒着他，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如花呆立在岳阳楼前，再过了一会儿，天就飘起了雨，数月滴雨未下的岳阳城，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迎来了入夏后的第一场大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如花似乎觉得雨小了些，抬眼一看，却是顾念撑着一把伞悄无声息地到了他身边，青竹色的伞面上描着朵朵的胖荷花，不想是路边随手买的，倒像是什么姑娘送的，顾念依旧是一袭黑衣长发微散，映着火光的神色似乎有几分晦暗。

“顾公子，如果你要杀我，岂不是又得手了？”

顾念一挑眉，颇为惊讶：“还有心思想这些，看来你不算太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

“在我看来你是个善良之人，善良的人会为了别人的性命而难过。你姐姐好手笔啊，一夜之间岳阳楼满门皆灭，甚至都没有留下黑骑的一丝踪迹，明日江湖百晓生还不知道会编出什么样的鬼故事来呢，太后这个位置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守住的。”顾念言语轻佻，似在嘲讽，但是却又有几分真心实意：“岳阳楼里的这些人不说论罪与否，但是也罪不至此啊，烈火焚身，死无全尸，你姐姐跟这些人有多大仇？”

“顾兄，无冤无仇就不能杀人了么？你过去见这样的事见得少么？”如花若有所指地开口：“大梁的江山社稷才是我姐姐真正在乎的东西，别的算什么呢？这些人无辜，但......”

顾念出声嘲讽道：“却死得其所？”

“花爷，你去迷津渡根本就不是为了找什么入城的法子吧？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迷津渡本身啊......你那天从迷津渡里带出来的东西让你姐姐一定要摧毁整座迷津渡，并且要让暗中经营迷津渡的岳阳楼上下付出代价。”

如花沉默不语，顾念却依旧咄咄逼人：“花爷，你也算是代天巡检吧？迷津渡在南方经营多年，还是栽在了你的手里，那一晚我明明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是却也看不明白你到底在迷津渡里拿走了什么东西，寒江家的五公子看来名不副实。”

如花冷眼斜了顾念一眼：“难道顾公子在洞庭湖上三年，你就没有发现迷津渡的异常么？这些人也未必不能迷途知返啊，只是没有人给他们这个机会罢了。我能救他们，你也可以救他们，可是我们谁都没有出手阻止这一切。我外甥常说路怎么走都是人是自己选的。岳阳楼主执迷不悟，才有今日的下场。”

顾念看如花这副牙尖嘴利有仇必报的样子也不觉得恼怒，反而觉得如花现在这样张牙舞爪的还真像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猫，不过是被人踩了尾巴的样子：“这些人的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今时不同往日，我管不起他们了。过去我也很想救人，想救很多人，想终结乱世，开万世太平，但是我只是一介凡人，我从来都做不到这些，年少时做的梦够多了，现在活着不容易还是惜命些为好。我来此处也不是为岳阳楼兴师问罪，鸣不平来的，只是想来看看，你会怎么看待你姐姐下的这一手好棋。”

如花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哈？你没有救他们？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原来花爷是想救人才火急火燎赶到这里来的。”顾念眼尾突然绽起了一抹笑意：“不过你来晚了，黑骑下手干脆利落，连喊声都没有听见，这楼里的人就死绝了，你们寒江家的私军果然不同凡响。”

如花看了他一眼：“顾兄何必赞叹我姐姐的黑骑，顾兄难道没有见过传说中真正战无不胜的军队么？黑骑这些年也不过是个影子罢了，真正战无不胜的，应该是当年北府的镇府军吧？我爷爷对北府可是极其推崇。”

顾念被如花把话头噎了回去，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北府都散了，如果世上真有战无不胜的军队，北府当年又何至于如今日岳阳楼一般，一夜覆灭呢？天下的事都是一样的，强的就一定会吃掉弱的，就像狼一定要吃兔子一样，没有道理可言，输了就是输了，岳阳楼若真有强人能与黑骑一争高下，今日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看来顾兄你一直在留意岳阳楼？那黑骑呢去哪了？”

顾念负手而立，脸上尽是一派的云淡风轻，似乎只是看了一场不甚重要的折子戏罢了：“去哪了？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以端木家和寒江家的人那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死德行，岳阳城今日注定血流成河。所以我今日才会到这里来，刚好见识到了你们寒江家的黑骑罢了，花爷想给那些无辜的人一条活路，但是你姐姐要的就是岳阳楼灰飞烟灭，所以黑骑给你的调令与你姐姐的调令才会有这么大的出入，你今日注定是白跑一趟了。”

“你怎么知道调令的事？”如花脸色一冷：“你遇见什么人了？”

顾念轻嗤出声，在如花的脸上轻拧了一把：“孩子话!军队里的那点事，不就是在虎符和调令么？黑骑是你寒江家的私军，你们家这一代五个孩子都是主子，应该都能调动黑骑吧?迷津渡里的事既然是你办的，那么就算黑骑是你姐姐调来岳阳城的，那你也会知道黑骑的下一步动向，军队的动向是记在调令里的，所以你一开始并不担忧岳阳城里的那些无辜之人，因为花爷信心满满，自己只要一出现，你就一定能以你寒江家五公子的身份压住黑骑，让他们不至于大开杀戒，祸及岳阳楼满门，毕竟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姐姐就算是真想把这岳阳楼里的人都挫骨扬灰了，有你在，岳阳楼至少还能保住一些血脉师承。不过可惜了，你姐姐对你还真是了解，所以她改了调令，黑骑提前动手了，你根本赶不及。”

如花无言以对，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的确是我自己自视甚高了，岳阳楼会有这样的结果我难辞其咎，姐姐的考量也许不管再过多少年我都理解不了。”

“他们的决定其实不一定就是坏的，甚至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好的，只是我们自己接受不了罢了。”

顾念拉住如花的手腕，玄色的衣边映得腕间的珊瑚手钏格外耀眼，甚至有几分刺目：“你遇见什么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