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灵雨跟他去了卧室，在推开门前季尘还在提醒道：“只有一点点。”

“我知道，没关系。”

门开了，季尘一个闪身冲进去把团成一团的被子抖了抖铺好，又一把将安灵雨买的大白鹅玩偶拽出来放在床头。

安灵雨的目光落在窗前：“这就是你说的一点点？”

“从工期上，确实只做了一点点。”季尘快步过去把绒布窗帘往窗台上拉了一下，踢了几脚地上杂乱的石块，“坐在这里，还能垫着窗帘。”

他在不会冻人和不会很硬来回抉择，选择什么都不说。这两项都有一点效果，但效果甚微。

安灵雨和他并肩坐下，看向那个一人高的软玉石雕像。

“你看这里，这是一只鹤，”季尘指着下面的不规则软玉石块，“它还在石头里，等我把它救出来。”

这两天，他光顾着用多出来的边角料刻玫瑰，不可能还有时间把主雕塑细细刻了。

现在这个雕塑只是大刀阔斧地起了一个大形，连主体人物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主体要刻的是人，也是一个基于惯性的猜测。

“刻的是谁？”安灵雨问。

季尘弯了弯眼角：“你猜。”

安灵雨移开了目光。

她点开光脑地图，生硬地转折道：“J系到了。”

“你要去忙了吗？”季尘问，“那我在这里等你。”

安灵雨站起身，看到季尘露出一点落寞失望的表情。她当即宽慰道：“有任务交给你。”

“……”

*

两艘星舰取消了连接。

季尘引走联盟的注意力，安灵雨借着诺亚之力加强星舰速度与隐身效果闯入j-w54星。

这颗星球被赤红或砖红的岩石覆盖，上面纹理斑驳，像生锈的铁块。

得到诺亚加速的星舰冲击力太强，降落时也没有收住，将下方大块的岩石震碎震裂，发出轰然的声响。

安灵雨打开通讯，寻找附近的设备。

加载的圆圈转了很久，得出没有任何可连接设备的结果。

机械组织能在联盟眼皮底下藏匿这么久，不是随便一搜就能找到信号的。

只不过没想到她们位置暴露后，依旧把通讯捂的这么严实。

联盟确认这个位置也有许久了。

初期，她们交手过几次，损伤惨重。

受水萤事件影响，联盟军心涣散。不顾一切的强攻不可取，那势必造成更多的伤亡，容易引起叛变。

而机械组织正好相反，她们为了保下暴露的主库在所不惜。

主库若毁，她们所谓的机械永生就成了泡沫。

主库存在，她们的信仰才有依据，她们才能得到永生不会死去。

安灵雨不知道机械组织的具体情况，但可以肯定主库不是随意就能复刻的存在。

所以机械人固执地守在这里。

联盟采用了封锁策略，机械组织却没有集中力量突围。

主库不能移动？

还是担心突围时有闪失？

又或者主库已经在悄然转移了？

机械组织不像它表露出的那样强悍与疯狂，她们也在怕。

着陆后，周围实在是太平静了。

安灵雨抽空看了眼分屏上季尘的情况。他甩掉了联盟的追兵，又偷偷绕回来在自己刚才穿过的封锁圈外停下。

看起来他没有危险，联盟也没有整军进j-w54星找自己的意思。

不在意细节的话，安灵雨应该算悄然潜入了。

但她没有耐心等待或慢慢搜索，她想尽快找到机械组织的人。

于是她抬手朝前方突出的岩石山坡打了一发粒子炮。

轰——

巨大的石块滚滚而下，其中有分崩离析的岩块四射出去，黄沙漫天，尘土飞扬。

安灵雨停顿了两秒，启动星舰离开了这里。

j-w54星是小型星球，她升到高空俯瞰大地。

目之所及没有建筑，甚至没有生命存在的痕迹。

若不是联盟在外封锁的严紧，地图导航也无误，她当真要自我怀疑一下。

火药充足，她驾驶星舰飞驰，遍飞边朝地下投出鱼雷。

联盟不敢做的事，她敢做。

机械组织的基地大概率藏在地下。但没有关系，她用诺亚之力投下的鱼雷足以让下面地动山摇。

若基地建的浅些，直接崩塌也有可能。

她均匀地行驶，均匀地投下鱼雷。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

她刚觉得有些枯燥，星舰显示屏闪烁了一下，跳出一行字：【别来无恙】。

“师姐。”安灵雨脱口而出。

她的目光在“无恙”两字上停了几秒，她重创已愈，师姐应该也没什么事了吧。

千言万语在心里理不出头绪，她只补了一句：“你果然在这里。”

显示屏上的文字没有变化，安灵雨思忖道：“师姐，你的本体在这吗？”

【嗯？】

“跟我走吧。”安灵雨说。

“呵，”她听到一声轻笑，接着是一句冷冷的声音，如拒人千里之外，“为什么？”

“如无意外，我会击毁这里。”安灵雨说。

恐师姐理解错误，她又补了一句：“彻底毁灭这个星球。”

“你知道我在这，也应该知道我在这里的原因。”声音从后方传来。

安灵雨回头看去。

廖青的身影出现在驾驶室门口，那双碧绿的眼微微眯起，露着森森寒意：“你好像不是在和我商量。”

安灵雨眨了下眼，露出一丝茫然的无辜，又像天真的残酷。

廖青心头一跳。

这个表情浑然天成，不是模仿来的，也不是准备的社交方案。

这是她从骨子里的冷漠延展出的，由目空一切与漠不关心融合而成。

“我在提前告知。师姐，机械组织作恶太多已无法挽回。除掉它，对大家都好。一个半成品而已，你不会无法割舍吧？”

她向前走了几步：“莫娜的机械化报告用过了，机械组织已没有利用价值。让它以毁灭登上我的功名薄，奉献最后一点能量，怎样？”

两人目光相交，安灵雨分毫不让。

她当然知道师姐有恩于自己。

但她也料到师姐为了研究毁坏过多少无辜者的人生。

机械组织臭名昭著，少不了师姐的技术支持与纵容。

安灵雨自知不是圣人，也不是君子。

只要师姐及时割舍机械组织，并合理控制自己的研究欲，她可以当做不知甚至主动帮忙遮掩之前犯下的错误。

以她目前在晨星的身份，她做的到。

廖青突然笑了起来：“值得庆祝啊，师妹。

不过你错了，机械组织还有用。

但是，这个功名，师姐可以给你。毕竟它们本就是要死的。”

安灵雨不解。

廖青抬起双手，她周围浮现了许多泛着荧光的半透明屏幕。屏幕中是各种各样的机械人。

她随手划了一下，像是展示给安灵雨看。

大大小小的屏幕呈大圆环将廖青包裹，每一个里面都是不一样的影像。

有人身着重甲胖若犀牛，有人镂空胸膛镶嵌花枝。

“他们，都要死。”廖青说。

缓慢但明确的语气将安灵雨吸引过去。她不再看屏幕上的机械人，她看到廖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刚要开口，廖青将右手食指放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那些屏幕突然闪了一下，好像哪里变了。

安灵雨没有看出变化在哪，但她发现屏幕里的机械人突然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屏幕外。

一个个漆黑或艳丽，滚圆或异形的眼睛死死盯着廖青。

而廖青恍若未觉，她那自信而游刃有余的目光越过让人头皮发麻的半透明显示屏，落在安灵雨的身上。

安灵雨强忍不适，继续看向廖青，目光未偏离分毫。

廖青看着她的眼，缓慢而又笃定地说道：“主库，从不存在。”

啪地一声。

环绕在她周围的显示屏都变成直线紧接着消失了。

在她关掉视频前，安灵雨用余光看到了机械人们震惊、茫然或愤怒……各种各样的情绪。

理论上，她不该从机械人身上看到这些感情。

这夹杂了许多她的主观猜测，但那个壮如犀牛的大块头砸烂了桌子，是很直观的动作语言。

“你……”安灵雨还没有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但她不是机械人，主库存在与否她不在乎，“你为什么这样说？”

就算主库不存在，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这样说出来不是引起众怒吗？

机械组织的凝聚力本就不好，全靠一个信仰般的主库撑着。

机械人对抗联盟视死如归的勇气，也倚仗主库。

廖青没有理由突然乱自己的阵脚。

就算确定舍弃机械组织，也不该，不该如此。

失去主库后机械人不会再像愣头青一样不惧伤亡，他们会逃跑会藏匿会背水一战绝地反击。

“主库不重要，师妹，我也不在乎。”廖青说。

安灵雨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么，你在做什么呢？”

她不相信师姐会做毫无逻辑的事情，明明刚才还说机械组织仍有价值。

“他们会绝望吗？”廖青问。

“会，如何？”

怎么不会绝望呢？

机械人留在这里无非守护主库。

从她第一次接触机械人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有邪.教感的组织。

那句“□□苦弱，机械永生”的口号仿佛还在她耳边。

机械人自以为将心核上传主库便肆无忌惮地自爆。

他们以为还能复活。

他们以为能得永生。

留在这里的机械人，也都为这“永生”。

若不能永生，不提信仰崩塌，她们连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

联盟军队包围，晨星诺亚到来。

机械人没有同盟，也失去了退路。

她们，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