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美好的一天。

如果戴阳的闹钟没有坏的话。

他站在办公室里，这个月第十三次向班主任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

终于，那个一头用卷发来掩盖自己秃顶的男人摆摆手，说：“滚——”

戴阳笑嘻嘻地拱手，一边后退一边感恩班主任的宽宏大量。

合上门，他的笑瞬间垮下、露出那副“什么时候可以去死”的表情。

三白眼、厚嘴唇、头发不久之前被年级主任用推子推了个干净、但发根还是黄的。

“怎么就不好好学习呢？”那头的班主任问。

戴阳走回教室，接过后桌胖子带的早餐，说：“谢了。”

在书包里摸钱。

摸到一半他停住了，像是卡顿了一下，很快，戴阳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说：“饭钱。”

后桌快速咀嚼着包子，还拿着本英语单词，也不抬头：“放我桌子上吧，你明天要吃什么？”

戴阳摸着书包里的东西，说：“明天不用了。”露出一个微笑。

“好。”后桌继续看着单词。

戴阳确定自己今天已经做了扶了老奶奶过马路、打跑了收保护费的混混这些日常任务。

周围看了一圈，每个人都很认真。

戴阳是高三年纪最好一个班级的学生，虽然常被抓做坏学生的代表，但他的成绩倒也不差、按平时成绩也能上个986。班主任带了他两年，也彻底对这个学生放弃了，从一开始的打鸡血到现在的眼不见为净。

果然，他走进教室就看见戴阳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使劲砸了砸讲台，见没用，班主任大喝：“戴阳！”

戴阳没有同桌，因为班主任害怕他影响其他同学。

戴阳后桌胖子用书戳了戳戴阳的后背，看他还是一动不动、而班主任的卷发已经微微生气变得更卷之后，他用脚使劲踹戴阳的凳子。

戴阳的身体因为凳子震动，但他还是一动不动。

“班主任下来了！”胖子就差在戴阳的耳边说了，但这个家伙不知道昨天几点睡的，现在怎么踹都醒不了。

穿着皮鞋，“踏踏”的脚步声停住，班主任站在戴阳的旁边。

胖子也不敢再动了，坐姿端正、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的余光里看见班主任的手臂动了动，然后就一个身影倒下、重重摔到了地上。

胖子睁大了眼——

地板是大理石的，那里的血好久没洗干净。

自从上次把戴阳送到医院之后，胖子就很久没听到戴阳的消息了。

班主任只说戴阳家里出了点意外，所以退学了。

胖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些落寞。

他个性内敛，没什么朋友。戴阳是珍贵的一个。

戴阳是个奇葩的人，他没有朋友、全是敌人、经常做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事。

除了上课给戴阳带早餐、戴阳帮他打跑欺负他的人外，他们几乎毫无交集。

但戴阳这样的人，注定引人注目。

马路上看见他帮不想过马路的老奶奶过马路、揍不知道躲了多少次的小混混、强行把别人家的猫带回去又被主人找到还回去外，他还不定时更新自己的发型颜色和款式。

闹得最大的那次，戴阳被关进警察局。第二天早上警察怎么也找不到他，最后还是刷抖音看见了他发的作品——“扶老奶奶过马路的第五十二天”。

按照他的日常规律，警察在小混混的哭诉下，逮捕了戴阳。

戴阳确实挺奇葩的，但胖子还是把他当大哥。

高一，胖子几个小混混欺负时，是戴阳挺身而出。那个夕阳穿过巷子打到少年身上的时候其实已经不太亮了，但胖子却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光。

顶着个绿毛，脸上还被揍了几拳、但就是帅得要死、也真的在发光。

走到暗处，胖子看见他的衣服上涂着发光颜料，也是绿的，

胖子这次是偷看了办公室里老师的学生地址，他胆子小，骑着个自行车按照导航走了半天、越走越偏。

周围都是老房子，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住在这里。天气热，趴着一两只猫狗吐着舌头哈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楼下坐着的老人好像都看着他。

不过，他安慰自己：看就看吧，谁过去不得看两眼。

时间不早了，胖子加快了登车的速度。

终于，他在一栋房子前面停了下来。是一栋看起来比较破旧的、有些年头的房子，胖子打开手机手电筒，噔噔跑上二楼，忐忑不安地摩挲了下手指，最后深呼吸

“扣扣。”

手指接触冰冷的铁门。

好久，胖子已经打退堂鼓了。

他站在门口，把有些发烫的手机放回口袋。这时，门打开了。

胖子吓了一跳，因为他除了开门声，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只能归咎于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了，胖子从开门的那个小缝隙看去，是一张有些瘦削的脸。

陌生又熟悉。

是他的大哥戴阳，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瘦了一圈、眼神暗暗的、头发长了一点。

“阳哥。”胖子有些忐忑。

“进来吧。”戴阳打开门，示意他进去。

他的家里没有开灯，完全依靠外面的自然光。但这会儿依旧是下午了，天色有些昏暗。胖子望去，空旷的客厅里零星放了几件家具、堆积了一层薄灰的茶几。

看出来胖子的不自在，戴阳随手抽出纸巾擦了擦。然后他说：“最近怎么样？”

胖子张张口，最后回了句：“就那样。”

胖子看着戴阳瘦了很多的脸、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唇、冷清落寞的家，闷闷地问：“叔叔阿姨呢？”

戴阳只是说：“他们有事。”

胖子低下了头，他的视线被液体挡住。声音听起来很压抑，又有种咬牙切齿的愤怒：“天天有事，他们也不来照顾你……”

戴阳听了照常是笑，但笑到半路上被气团呛住了、随后就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半天才停下来，他用食指拭去咳出来的生理眼泪，说：“我需要人照顾？”

胖子沉默半响，问：“哥，你是不是快死了？”

他情商低、想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安慰人的话，好半天觉得脑子里闪过什么、又觉得再不说话气氛就太尴尬了。于是说话也不过脑子，匆匆吐出这句话。

但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担忧呢？

戴阳确实快要死了，因为这个角色的血条已经岌岌可危了。

他的眼球转动，定定看着胖子。

这一刻，他的面部表情很奇怪。但胖子依旧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想让我活吗？”

他的话好像有一种蛊惑的感觉，胖子不自觉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想。”

于是戴阳露出一个微笑。

但还是在叹息声里，他说：“算了吧，就这样。”

这具身体粗暴地赶走胖子，然后拉住窗帘、四周一片黑暗、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胖子骑着车没走几步，就被一个成年男人拉住了。

他胆子小、哇哇大叫。

“我是警察。”那个男人凑近他的耳朵。

胖子立马安静下来，不是他相信了，而是看见了男人腰上的枪。

胖子坐在审讯室里，对面的警察问：“你知道戴阳是□□组织成员吗？”

灯光刺眼，只看得见对面警察的身影和轮廓。

胖子记得，戴阳经常染不同颜色的头发、身上经常有伤口、家庭不幸福、不良学生的打架、逃课、顶撞老师，他做了个全套。

于是，“不知道。”他回答。

“戴阳曾经向你传过教吗？”

“没有。”这一次他很肯定。

“我们在戴阳的尸体里发现了——”

胖子的耳朵瞬间耳鸣，他听不见之后的东西了，只是问：“尸体？”

“他死了？”

“死了。”

在胖子从他那里离开的半个小时内，戴阳布置好了献祭的仪式——一支蜡烛、一个雕塑、一具尸体。

“他是一个□□徒。”

戴阳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的头发乱糟糟、衣服皱巴巴，长时间不见阳光的死宅色和长时间熬夜的眼底青黑。手臂和小腿一样粗，站起来像个直愣愣的棍子。

终于打完这个游戏。

戴阳久违的感觉到饿意，他走到厨房、泡了一包泡面。

厚厚的镜片被水蒸气熏起白雾。只是闻了闻食物的味道，瞬间，肠胃搅动、恶心感上涌。

忍着恶心，戴阳吃完了泡面、又吃了几颗维生素。他像是随时要死，睡了过去。

胃还是搅着疼，眉头紧皱。

“妈的，死了算了。”戴阳心想。

戴阳房间里的电脑还打开着，里面的游戏还在运行。

那是游戏最后的画面，玩家操控的角色在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蜡烛暗淡的光。

他的心头处是刺进心脏的匕首、鲜血沾染了茶几上的雕塑。这个游戏的主线剧情就是复活雕塑，但很显然戴阳失败了。

电脑里一具尸体、现实中一具快死的身体。唯一有些活气的，除了厨房泡面汤、床上呼吸的人外，就是游戏页面里那个粘在雕塑上面、温热的血液了。

游戏角色有蛊惑的能力，这个能力源自他所供奉的雕塑。

戴阳睡得很不好，难受得他甚至不想活了。但慢慢的，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融入了一滩温柔的液体中、逼仄又柔软，像是母亲的肚子。

有个声音说：“睡吧、睡吧……”

嘶哑、像在唱安眠曲。

于是，戴阳就彻底睡着了。

床上的身体一瞬间僵直、但又在下一刻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微弱的呼吸，厚厚的镜片下，慢慢睁开一双漆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