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一滴一滴砸在草上,脚步越来越沉。可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他把撕下来的衣料裹作一团塞在怀里,假作是小水,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如果被追上了,那些人定然能一眼看出怀中已没了狐狸。到时候小水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到。
不行。
闻舟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时日,小狐狸一直陪在他身边。
况且那日它替小知挡了一鞭子,掉进自己怀里的时候,闻舟心里已经把这只小狐狸看作了家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高手目的明确地要杀了小水,他也不知道小水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这些都可以再说。闻舟识人本也不看过去,不看身份,只看眼睛,看心。
再多的秘密,都无法掩盖它是这只小狐狸的事实。
黑衣人的脚步声更近了,似乎就要到身后。
闻舟的脚步却猛地停下。
眼前是一片陡峭的悬崖,隐隐可以听到水流的声音。
有河?
他没有回头看,甚至没有多思考一秒,直接就往崖下跳去。
艾文斯只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
他脸色大变,疯了般飞快扑过去,想要抓住那抹青色。
却只是碰到了一点衣料的触感。
转瞬即逝的触感。
闻舟只能隐隐看见他掩盖在面具后猩红的眼睛,还有伸出的手。
那面容开始扭曲,扭曲,与背景幻化在一起旋转。天地间只留下旋转着的色彩。
闻舟突然就从梦中惊醒。
眼前是简陋的床顶,在风中吱呀吱呀晃着的小灯,让人疑心下一秒就要掉下。
放眼处尽是破破烂烂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在个穷苦人的家里。
这是哪?
他一只手扶住床边,想要勉力下床。然而关节处传来的钝痛让他霎时白了脸。
闻舟低低喘了口气,先低头查看了自己的伤势。
皮外伤都用绷带包好了,虽说手法有些粗糙,但看着倒是用心。
只是关节丹田处的内伤毫无好转。闻舟提气试了试,只觉丹田空空。
刚刚发出的一点声响已经惊动了外面的人。很快进来一个姑娘,穿的很是朴素,甚至可以说有些破旧。
“你醒了?感觉如何?”她有些羞怯的模样,不敢看闻舟的眼睛。
“我已经好多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闻舟这话说的有气无力,一看便只是强撑着罢了。
姑娘忙摇头,更不敢看他。只是声如蚊蝇道,“并非我的功劳,是先生福大命大…”
“前日我上山捡柴,这遇上先生从河那边飘来。满身都是血,周围的水都被染红了一圈,好生吓人…”
那姑娘说起来还是一脸后怕。
闻舟勉强笑了笑,脸色仍是苍白无比。“对不住,咳咳,麻烦姑娘你了。”
看来他赌对了,至少他还没死。
悬崖下果然是河。
只是他从高处跳下,本就受了重伤,现在更是伤上加伤。
好在遇到好心的过路人将他救起,不然再大的命也该绝了。
闻舟想着,复又要拱手道谢,姑娘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拦住。
“你是…外面来的吧,我们城从没见过你这样的。”
“不知这是哪个城呢?”闻舟追问道。
“这里就是…贫城,你没听过吧。”
闻舟的记忆里还真有这个城。
它不是因为有名而被记住,相反,它是个极其贫穷的小城。
原主曾经来过这个城。城里的人们过着极原始的生活,靠农业为生,城主是继承下来的。
他们没有光脑,更没听说过光网,与外界的交流仅限于与废星其他地方的农业交换。
这也导致了这里的居民生活方式思考方式还比较远古,就像是闻舟来的那个世界
好处是:不必担心这里的人认出他是那个侠客了。
姑娘见闻舟半天没有回话,于是又道。
“你…”她的脸似乎更红了,一眼都不敢往闻舟身上放,“你长的这样好看,最近可要小心些。”
好看,最近要小心?
“为什么?”闻舟疑惑道。
“最近城里来了大人物,不知是多大的人物。我在边上远远看了一眼,看不清脸,但浑身的气度一看就很厉害。”
“这样的人本不该出现在我们这的,不过他似乎是来这寻人。”
寻人?
莫不是寻他?
来追杀小狐狸之人,能有这么多高手,必然是个大人物。
却不知为何对他手下留情,只是屡屡强调要杀小水。
这个所谓的大人物,难道就是要杀小水的人?
也不知小水现在如何了。
“来了这样位大人物,城主不敢怠慢了他。可我们这一无黄金,二无宝物的,最好的房子也这样简陋,城主正愁着如何讨好呢。”
“我想,他若是看见了你,你又这般好看,他是会……”
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声音了。
闻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他不禁失笑,有些无奈地摇头。
“竟是这样,多谢姑娘提醒。等我伤好之后,必有大报。”
“不必不必,能做些善事,本就是极好的了。你先休息吧,我就不打搅你了。”
那姑娘说完就转身跑了。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养好伤。
闻舟想着,就地打坐运功疗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舟隐隐听见屋外传来交谈声。
“确定是这吗?”一个压低了的声音道。
“绝对没错,就在里面。”
闻舟皱起了眉头,暗道不好。
难道是背后那人找来了?
他勉强撑着墙站起来,然而外面的人进来的更快。
是几个拿麻绳的大汉,俱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几人看了看闻舟,又相互对视一眼,暗暗点头。
不待闻舟反应,一人上前将他扣住,另一人用一块粘了迷香的湿毛巾捂住他的口鼻。
他轻微挣扎几下,但意识很快就模糊了。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几秒,他听见一人满意道,“这人长的确实不错,那位大人应该会满意的吧。”
“我看没问题!”
“只是这人怎么看着眼生的很,倒不像是我们城里的……”
嘈杂的声音渐渐远了,闻舟又陷入毫无意识的昏迷中。
迷迷糊糊中好像被送去了另一个地方,还换了衣服。紧接着便是长久的沉寂。
门外有人在叽叽喳喳地交谈,好不烦人。
闻舟在吵闹声中悠悠地转醒。
“喂,里面那个,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一个好奇的女声。
“当然,是我这么久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一个了,不对,也不能这么说…”
“那位大人物也极好看,是吧?”这声音更低了。
“那位大人,虽说漂亮的打紧,可我连抬头看都不敢看一眼。只是第一次来的时候远远瞥见了一眼……”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闻舟已经没心思听了。
好热。
不是普通的热,而是…燥热。
他感觉浑身无力,只能勉力支撑着身体坐起来。
身体里似有一股热流涌动,燥热的气息让他烦不甚烦。他粗暴地扯开领带,大口大口地揣着气,往日里总是温和的眉眼此刻却染上暴躁与怒气。
这又是哪?
又是在一个床上醒来。
只是不同的是,这床可豪华太多。即使闻舟脑子昏昏沉沉,也看的出这地方华贵非常。
闻舟努力睁大眼睛,想要获得一丝清明。可终究只是徒劳,热意像潮水般涌来,不可阻挡。
想要……冰凉的东西。
外面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安静的有些诡异。
不一会,响起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闻舟喘着粗气,背对着门口,没有丝毫的反应。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紧接着是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夏佐一眼便看见里间的床上坐了个背影。
他声音很是冷冽,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谁给你的胆子,爬吾的床?”夏佐一字一顿,似乎隐藏着极大的怒气。
没有找到。
依旧是毫无消息。
那日闻舟在树洞外最后看他的那一眼似乎还历历在目,每想起闻舟两个字,心中就是钝钝地痛。
可他不信。
他不信闻舟就这样死了,那人是如此的耀眼,他还没有洗尽他的委屈,怎么会愿意离开。
家里的阿姐小知还等着他回去吃饭,他怎么可能死?
答应给赫伯特的剑还未铸好,他是这样一个重情义的人,怎么舍得死?
那日穴道终于解开后,敌人知道自己实力恢复他们并无胜算,早早跑了。手下请示他去追,夏佐只是死死地看着这陡峭的悬崖。
那边上的树吊着一根发带,青色的,是闻舟用来束发用的。
什么背后之人,什么帝位,他暂时不想管。
他只要闻舟。
他要他活着。
可是两日没日没夜的搜寻,这条河里找不到一点活人的踪迹,甚至只有路边被野兽啃食的骸骨。
夏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觉得心底缺了一块,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像是被剥夺了呼吸的钝痛,叫他无从排解,也不想排解。
而现在,竟还有人敢爬他的床。
恶心。
他随手控起一道风刃,狠狠地向那人刮去。
几乎是同时,闻舟慢慢转过脸,正对向他。
夏佐立刻僵住了身体。
已经射出的风刃被他下意识收回,回击的力道立刻反噬己身。
他唇角溢出血痕,却好似毫无感觉,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不是…幻觉吗?
巨大的狂喜瞬间将他淹没。
熟悉的眼睛,眉毛,鼻子,再到下颚。
是这几日无数次在脑海中刻画的眉眼,无数次描摹的面容。
夏佐双拳紧握,指尖深深扎进肉里。
是老天在眷顾他吗,将梦中日思夜想的人直接送到跟前。
好像有一万个钟鼓在心底下鸣叫,吵的夏佐听不清任何声音,只能用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怕他下一秒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