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佐是被诺拉的怒斥吵醒的。

“哥哥，就是这个贱民！他划伤了我的脸！”她捂着仍旧流血不止的侧脸，看到有撑腰的来了，这才敢大喊大叫。

“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诺拉尖细着嗓子，狠狠地瞪着闻舟，又不敢上前。

聒噪。

夏佐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复又闭上。

他已经好久没睡个这样的好觉了。

曾经是唯一的继承人，他要面对的是各路虎视眈眈的争权者，到处是血雨腥风。

成王之后，不仅是内忧，更有外患。贵族腐朽势力的积弊，邻国的虎视眈眈，没有哪一个晚上他能安然地闭上眼睛。

可现在，他只是一只狐狸。

见识过闻舟的实力，自然丝毫不用担心他会被这小小废星上的人刁难。

他只用安安心心做一只被保护的狐狸就好，窝在闻舟怀里，什么也不必管。

理智告诉他，不该这样。

可这个怀抱太温暖，也太安心。夏佐一时竟不知道何对何错。

罢了，暂且就做一只狐狸吧。

等他养好伤，实力恢复了，自然会离去。这个世上就不会再有这只狐狸了。

迷迷糊糊想着，夏佐又沉沉睡去。

闻舟看着怀中睡着的小狐狸，安安静静的窝在怀里，只看的见小鼻翼一抽一抽的呼吸。

这时候都能睡着？闻舟失笑，但还是放缓了动作，尽量不吵醒它。

他看向来人。一身废星最昂贵的服饰，浑身镶着金边，模样看着倒是沉稳。

毕竟是一家之主，带着家族风风雨雨走上来的，也不至于是个没用的草包。

赫伯特是诺拉的哥哥，也是马修家族现任的族长。这赫伯特也是废星的风云人物，本就有钱，长的又英俊，人虽是冷冰冰的，不妨碍废星的少女们痴心暗许。

正好，闻舟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赫伯特先是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诺拉，诺拉被他沉静无波的眼神吓得低下头，不敢再叫唤。

这个哥哥待她虽好，却不亲近。诺拉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他。

本以为那几个废物摇人应该是去叫的阿爹，怎么把大哥给惊动了。诺拉委屈地咬着唇，不敢再说话。

别人不说，赫伯特自然是清楚自己这个妹妹的。

嚣张跋扈，整天不学无术，偏偏还喜欢长的好看的，到处要抢要砸。

父亲宠她，才让她这娇纵的脾气一直没改。那些普通人也就算了，左右是多赔些钱，可这个抱着狐狸的人一看便气度不凡，或许有些来头。

赫伯特上前几步，走到闻舟身前。

“舍妹给先生添麻烦了，不知发生了何事，我定当赔先生个不是。”

“她打伤了我弟弟，和我的狐狸。”闻舟语气依旧冰冷，“我也不为难您。只需贵小姐道个歉，也被抽几鞭子就好。”

赫伯特闻言却有些两难。

父亲向来宠溺这个唯一的女儿，哪里忍心让她受苦。可看着闻舟这模样，也不像是钱能摆平的。

闻舟看赫伯特的表情，冷笑一声，“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

这句话……

赫伯特眼睛微眯了眯。听着耳熟，好像是…那个那个人说的。

“贵小姐自然也不例外。”

“您不便出手的话，我便代劳了。”

闻舟说完，右手将刚刚扎进桌子的剑拔出，剑身在空中一声铮鸣。

古朴无华的剑身，与灼眼的锋芒。

这…

这不就是那个蒙面人的剑吗？

赫伯特沉稳的脸终于有一丝破裂，惊讶地仔细再看闻舟。

熟悉的青衣，熟悉的身形气质。

还有这拿剑时的气质。

果真是他！

赫伯特心下微动，平日里冰冷的眼神闪过一丝惊喜。前两日的直播他也看了，总是平静无波的心，却在闻舟青衣持剑之时狂跳。

这种心悸，无关感情，只是一份美的惊艳。

事实上，赫伯特当时就让手下打造了一柄一模一样的剑。只是无论如何挥舞，都没有那种潇洒如山水的意境。

他已然忘了刚刚在处理什么事情，欣喜地又凑近几步，在闻舟顿时迷茫的眼神中勉强冲他扯出一个笑脸。

诺拉：……

天哪，刚刚大哥…是在笑吗？

天知道大哥几乎就只有那一个表情，谁有见过他半丝笑意。虽然因为很少笑，这笑容看着多少有些刻意，并不好看。

但是哥，你人设崩了啊！

更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对一个伤了你妹妹，还大言不惭要打回去的贱民笑啊？！

诺拉瞪大了眼睛，一时竟忘了对大哥的恐惧，立刻跑过来，要拉开赫伯特。

然而赫伯特转向诺拉的时候眼神又变得冷厉，诺拉被迫抖了抖。不是，变脸变这么快？

“把诺拉带回去，不必告知父亲。另外，她刚刚抽了几鞭子，就抽几鞭子回去。”赫伯特冷声对打手吩咐。

诺拉不可置信地看着赫伯特。

“大哥？你…”她嘴唇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

比起诺拉，一旁的打手自然更听赫伯特的话，立刻上前架起诺拉，看似搀扶实则是硬拖着人走了。

闻舟对眼前的进展有些疑惑。

怎么他一拔剑，赫伯特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刚刚还对他笑，虽说怪瘆人的，但笑得还算真诚。

一群打手带着诺拉迅速地离开了，原地只剩下闻舟和赫伯特站着。

看人都走完了，赫伯特这才正正对上闻舟疑惑的眼神。只是刚一碰上，就慌张地闪躲开了。

他看天看地看云，就是不看闻舟。“先…先生，”竟是有些结巴。

闻舟静静等着他下半句话。

“您的剑…我很喜欢。”

赫伯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眼睛仔仔细细看着脚下的泥土，好像土里有什么值得欣赏的东西。

剑？

闻舟恍然大悟。

他本就是炼剑大师，这柄剑就是在这个世界，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原是看上了自己手里这把剑吗？那也不必如此讨好啊，直买下来不就是了。

等等。可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是不用剑吗？

赫伯特为什么会喜欢这柄剑？

闻舟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前天抓阿德勒的时候，好像被直播出去了。

这剑在这个世界这么独特，自然容易被看过的人认出来。

赫伯特看闻舟半晌没说话，只是脸色微微变幻，心想自己或许太唐突。忙加上一句，“您放心，我不会透露您的身份的。”

他终于从突然看见新晋偶像的喜悦中回过神，又变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家主。

“我…刚刚有些唐突，先生切莫见怪。”

“先生此前都蒙了面，自然是不想外人知道身份。先生放心，至少在废星，我可以保证先生的身份不会泄露分毫。”

闻舟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狐狸的毛。

“恕我直言，不知道您为何帮我？”

“我…还是刚刚那句话，我很喜欢您的剑。”

赫伯特看着闻舟的眼睛很纯粹，里面藏着一些闻舟并不陌生的东西。

从小被当做继承人的长大的人，看上去古板，无趣，正经。实则他们心底深处藏着一次放纵。

一个别的少年轻易拥有的，可以放纵不羁的江湖。

闻舟戒备的思绪终于松了松。

夏佐在赫伯特驱散众人的时候就醒来了，正听到赫伯特说的所有话。

喜欢…他的剑吗？

夏佐脑海里立刻回现出那个月色很好的夜晚，一柄长剑破风而来，停在他面前。

闻舟眼神像是在看剑，又像是在看地，总之不在看他。夏佐可以肆无忌惮地，嚣张地将眼神停留在他眉间，眼睛，嘴唇。

一朵落花顺着剑风慢悠悠飘来，落在他额间，心隐约漏掉的一拍。

夏佐莫名有些不满。

这不满来的没有道理，好像是只有自己珍藏着的宝藏，一下子被别人发现的不满。

夏佐对这种情绪很陌生。

他直觉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但胸中又觉得闷闷。听着赫伯特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的剑。”

夏佐干脆从闻舟怀中坐起，稍一挣扎就挣脱了闻舟的怀抱，跳到地上去。

原来竟如此容易挣开。

他唾弃了一下刚刚自己的别人怀里的模样，同时暗暗想着等伤势恢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闻舟知道，自己就是这狐狸。

闻舟看着突然跳开的狐狸，身上还隐隐有血痕，顿时想起来在里屋伤的不清的闻知，心下又有怒气。

“您喜欢与否，我并不在意。只是贵小姐还未道歉，我…”

赫伯特忙打断他的话，“先生不用担心，我明日便带舍妹上门，届时定会叫您满意。”

闻舟挑挑眉，人家态度放的太好，他满腔的怒火，一时竟又没话说。

这人一副家教极好的做派，又一脸向往江湖的模样，确实戳中了他不知哪来的怜悯心。

而且人家还要帮自己隐瞒身份。

赫伯特看闻舟没说话，估摸着是应了，又道，“其实先生不必担心暴露身份，我会认出您，只是因为您拿剑的气质。自从那次直播之后，这样的剑效仿者数不胜数，皆青衣蒙面，看不出身份。”

“不过只要是看过真人一眼，自然可以看出分别。”

赫伯特笑着又加了句。

“我…我叫赫伯特，不知先生…”

“闻舟。听闻的闻，小舟的舟。”

赫伯特唇角的笑意扩的更大了，在他那总是面瘫的脸上，倒是显得更加真诚。

夏佐在心里冷哼一声，忽略心底闪过的一丝不满。

“在下与先生一见如故，想跟先生交个朋友，可好？”

“那是自然。”

赫伯特倒把闻舟整不会了，一时有些无措。只好朝他笑笑，有些无奈地摸摸鼻子。

花言巧语。

一看便是居心叵测的模样，这个闻舟还真是好骗啊。

夏佐懒得看他们，转身便往里屋跑了。

“先生接下来，是要去捉那排名十六的采花大盗丹斯？”

“正是。”

“先生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帮您搜集些资料，或许帮得上忙。”

“那就多谢了。”闻舟向来是吃软不吃硬，根本不好意思拒绝。

“先生有如此多赏金，可是要重新修缮这院子？我可以帮忙派些人。也正好不必让人怀疑您何时又有了钱。”

“贵弟的伤势如何，我还是找个医生看看的好。”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的单姓，赫。”

………

剑拔弩张的氛围莫名变成了轻松友好的闲聊。夜幕也终于一点点降临，给寂寥的废星披上一层神秘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