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舟收剑入鞘，剑身发出“噌”的响声。他走过去，扶起跌坐在地上的伊索。

“到底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伊索一手拿着光脑，一手扶住心口。彭地一下跪在地上。

“妈妈，我好像，恋爱了。”

闻舟：……

他仔细看了眼这位明显四十多岁的大叔，确定并且肯定记忆中“恋爱”这个词用于确定关系的男女。

“哎呀对了，忘了直播间的大老爷们！”伊索急急忙忙将光脑摆正，正对向自己。

荒郊野外的，直播间的画面显然有些延迟，现在才播到闻舟对阵的时候。

一点弹幕都没有，屏幕上干干净净。

“不该呀，这把我这种身经百战的老油条的帅到了…”

“难道是弹幕功能没开？”

“开了呀，难道是我的人气不行，观看人数太少了？”

他往下面的提示界面看去。

下一秒，伊索瞪大了眼睛，手都在颤抖。

“哇哇哇，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有一百万人在我的直播间啊！就这么一会！”

“天哪，我的号，火了？”

闻舟顿足看了他几眼，“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没有弹幕，不应该啊……”伊索只是纳闷地看着屏幕，喃喃自语。

然而，弹幕缓慢地出现了一个加粗加红的感叹号。

接着是一群占据整个屏幕密密麻麻的感叹号大军。

……

西兰是五大中心星球的一个普通上班族。

从公司下班后，他照旧打开直播软件，准备消遣消遣打发时间。

满屏的介绍，不是带货就是颜值，跟往常一模一样。他翻了许久，还是兴致缺缺。

就是在这时候，那个直播间的名字闯进西兰的视线。

“蒙面大侠再出手，阿德勒与蒙面侠的决斗。”

蒙面大侠？西兰略有耳闻。据说是捉了格瑞斯，亲自送到收监所拿了赏金的人，让联邦斥巨资到处张贴的悬赏令有了用武之地。所以联邦官网大肆宣扬，还上了昨天晚上的热搜榜。

感觉还挺有意思，西兰点进去准备探探底。

首先是一个商人打扮的大叔出现在屏幕，他自称是伊索，而蒙面侠客就在前方。

镜头转向伊索正对面，一片深山老林独有的寂静，浓雾，树干，杂草，寒鸦，还有主播伊索脚踩在干枯落叶上的吱呀声。

有点子恐怖。

只听见伊索吞口水的声音，莫名有些紧张。

镜头摇晃着前进着，寂静中甚至听得见伊索粗重的呼吸声。传说中可怕的阿德勒随时可能在背后出现，像幽灵索命一般。

这正是阿德勒的恐怖之处。这片瘴林之中，他就是主宰，就是王者，就是暗处的幽灵。

就在这个时候，一束水柱带着不可阻挡的锐势破风而来，直直冲向主播。西兰吓得尖叫一声，用手捂住眼，但又忍不住漏出条缝来看。

阿德勒是公开的水元素精神力，可以召唤这水柱的攻击者毫无疑问是他。

可是预想中血溅当场的景象并没有发生。

一柄剑，彼时西兰还不知道它叫剑，也不知道它将一种怎样强势的姿态，进入他，星网，整个星际的视野。

那柄剑古朴无华，毫无雕饰。只是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挡在伊索面前。

但是西兰看到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青衣劲装，面纱罩面的侠客，左手持剑，足尖点地只见残影，须臾间缩地成寸，顷刻便至面前。

此时山为翠，水为绿，一袭青衣踏落叶而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帅又太庸俗，美又太柔弱。他一时失了神。

不待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绝妙的夸赞之词，那个蒙面侠客又动了。

原来武器藏在那壳子里。蒙面人手腕用劲，那剑身直直飞出，势如破竹，恍惚间似有凌云之声。

最强大的杀招，往往只需要一瞬。

一招，一剑，一人。

那剑闪出的寒光不仅擦过阿德勒的眼睛，更擦过西兰砰砰直跳的心。

接着是阿德勒的狼狈现身，蒙面人欺身上前。那剑在他手中似有魂魄，挥舞间皆听铮鸣。

一个利落的剑花回身，快的只见残影的剑网逐步逼近。即使隔着一层屏幕，西兰也能感觉到，处处是杀机，刀刀是剖心。

阿德勒闪身逃跑的时候，他竟然生出不满。

虽然躲在光脑背后的他双手都颤抖不已。

屏幕上隐约可以看见阿德勒遁走的背影，和蒙面人若有若无的冷哼一声。

西兰沉默了。

他沉默地抽出桌前的纸，捂住鼻血。或许是今天天气太热，或许是昨天吃了一大袋红枣。

良久，他还是没有想出该用什么来形容此时的感受。

于是他缓缓打出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

“什么直播，什么弹幕？”闻舟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他的记忆中也有这方面的内容，即使他们家不曾有过光脑。毕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这直播呢，是星际人用星脑实时播放给全星网的人看。弹幕呢，就是看直播的人在屏幕上打出的留言。

伊索也在开直播吗？

“哎哟，小兄弟。刚刚多谢你救我一命。你是要捉了阿德勒去拿赏金吧？我给你录下来，包准你名扬星际。”伊索避重就轻道。

闻舟于是明白了。

江湖之中也有很多这样的人。在最危险的地方藏着，用笔杆子记录下最惊心动魄的场景，再传唱世人。他们也随之大赚一笔。

闻舟喜欢叫他们说书先生。有些人叫他们狗腿子，有些人叫他们短命鬼，闻舟倒不觉得。他向来喜欢听说书先生的故事。

简简单单一招一式，在他眼里不过须臾，在他们口中却需要千言万语的铺垫。

“那便多谢大叔了。”闻舟朝伊索笑了笑，才想起戴了斗笠看不见，拱手道谢。

伊索：……

这兄弟忒实诚，他说帮他名扬海外，他就真信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弹幕才终于冒出正常的人类语言。

“我还醉在刚刚的画面里，醒不过来。”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招术，把柔与刚，快与慢，内敛与锋芒，慈悲与杀机融合的这样完美，这样漂亮？”

“我没文化，就是美的想哭呜呜呜……”

“我想起古东方文学课上学的‘侠’字，我记不清释义了，就是莫名觉得好适合刚刚的感觉。”

这是正经版弹幕，当然也有虎狼之词版。

“妈妈问我屏幕为什么脏了。”

“笑死了，长这样也敢发出来，就不怕我原地 380000度大旋转单膝跪地手捧鲜花嘴叼玫瑰直接求婚吗?”

“哪位姐妹的裤子？绊倒我了，注意点。”

“我评论了，你没回我，看来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要避嫌的程度了。”

伊索：……

他默默将屏幕转向背向闻舟的一侧，开始转移话题。

“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既已蒙面，自然不想透露姓名。闻舟摩挲着手中的剑，突然想起一个遥远而霸气的称号。

“这个呢，”他对着伊索手中的光脑晃了晃自己的剑，“叫做剑，是我的武器。”

“我给它起名为，赏金剑。”闻舟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的剑，眼神灼灼。

“所以你可以叫我，赏、金、剑、客。”

多么霸气的名字。

喊出来就可以让罪犯们抖三抖的气势。

其实那是衙门用来称呼他的。既不知道名字，总得有个称呼，干脆就叫“赏金剑客”，慢慢也便传开了。

世人皆知，赏金剑出，拿犯必归。

这些江湖的亡命之徒，身上多少背了许多命债，仇人众多。赏金剑客一时名动江湖，是多少意气少年的信仰。

那时候，江湖中涌现出许许多多青衣蒙面的剑客，虽然一眼便能看出不同。闻舟的剑里，有他自己的故事。

或者说每个人的剑里，都藏着他的过往。

那段时间的江湖，不再是他曾经向往，曾经失望的地方。看到各路招术的青衣剑客出手的时候，闻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有枝节在暗处生长。

伊索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闻舟说完就不再多言，似乎陷入了某个回忆里。

商人的审美告诉他，这个名字太粗糙，太地气，太直白。可闻舟的模样不像在说笑，似乎甚是满意。

可是……

直播间终于跟上了实时。

“赏金剑客？我不同意！”

“滤镜碎了一地，求改名。”

“哈哈我觉得挺好，直白展现对钱的渴望，对赏金的向往。”

“我不管，作为点进这个直播间的第一批观众，我已经荣升为你的粉丝头头了，这个名字一看就没有火的潜质，换！”

“艾洛的未婚夫，这个名字喜不喜欢？嗯？说话。”

伊索抽了抽嘴角。

他就知道网友的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但伊索还是尽职尽责地把光脑转向闻舟。“小兄弟，你看。大家都不喜欢这个名字，太庸俗了。”

闻舟凑近，仔仔细细地看完所有的留言。

众人看不见他面纱后的表情，人生第一次隔着网线感到了羞耻感。

闻舟看到前面那条关于“侠”字的留言，心中一动。

来星际的时间不长，但他也隐约感受到星际世界的问题所在。

星球太多，各种偏远的小星最适合藏污纳垢。帝国在暗中已然滋长了太多黑暗。传闻中的帝王夏佐确实手段狠辣，上位后削弱了许多贵族的力量。

但鞭长莫及，一个最中心的掌握权力的人物，根本无法顾及到四边的黑暗。

以至于悬赏榜单犹如虚设，没有人投以一点注意。

没有强大的实力，谁敢宣告与所有的黑暗对立。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光照不到的地方皆为黑夜。

听之任之，事不关己，是大多数人的做法。

闻舟没再继续看下去，他直起身，正正对着镜头。面纱顺着风掀起小角，露出他微抿的薄唇。

“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这是我的准则。”

“可我一个人，拿不尽世间的恶徒。”

“所以，我要请求你们，尽己所能，而不是冷眼旁观。”

“我知道你们害怕报复，害怕牵连，这当然没有错。恐惧来自于对美好的向往。所以，你们每个人都可以青衣蒙面的剑客，每个人都可以是我。”

闻舟勾唇笑了笑，这番话，他一直想对当年那帮模仿他的小子们说，只是没有机会。

“所以，我会叫，”闻舟微微顿了一顿。

“侠客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