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上课,庄弄毫不意外的又迟到了。
他叼着面包正要绕过正门翻墙进学校,就看见校门内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能是今天出太阳了,陈满年就没再穿他那件冷酷肃重的黑大衣,转而换上了一件深蓝色冲锋衣,红色值日牌挂在他身前,今天居然是他当值。
庄弄绕着步子就走到了校门前,他乖乖的弯腰在迟到学生名单上写下班级名字,然后抬头。
陈满年看了眼手表,侧身放他进去,没有多说。
庄弄脚步路过他时一顿,挑眉有些随意的说:“中午要不要去吃馄饨。”
他声音很低,像在对秘密暗号似的,俨然是把陈满年当成了己方组织中的一员。
陈满年漆黑的眸子看过来,声音冷淡:“不去。”
庄弄眨眼说:“怎么,那家不好吃吗?”
陈满年修长的两指夹起身前的值日牌,挡住了那双熠熠的琥珀色眼睛:“如果中午这个学生违纪名单上还有你,恐怕我会有点麻烦。”
“……”
不去就不去。
怎么还拿老师的身份压人。
庄弄哼一声,抬脚走了。
陈满年等到七点半才收拾东西回办公室。
他摘下值日牌,看见办公室门被推开,龚教授走了进来。
中年教授看起来朝气十足,看来今天的太阳出的正和人意,连带着步伐都轻松稳健了几分。
他随即就看见陈满年也在,于是问:“吃早饭了没?”
陈满年早晨要当值,于是来得早了点,显然没时间吃饭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是吗,吃的什么?”
陈满年对答如流:“鸡蛋牛奶。”
“得了。”龚教授哼笑一声坐下道:“从大一到大三天天鸡蛋牛奶,真吃了你能瘦成这样吗。”
他招呼陈满年过来,从公文包拿出两个热乎乎的鸡蛋塞他手上:“快吃。”
圆润胖墩的鸡蛋塞进陈满年手里,像三年中每一个他因为打凌晨工而迟到的周末组会,龚老往他手里塞的早饭。
陈满年剥了壳吃掉,这才觉得肚子舒服些。
龚老插上电源打开电脑,问他:“中午还要值日?”
“不用,我给王老师代值,他下午就来了。”
龚老笑一声,眼睛没有离开电脑屏幕,悠哉道:“学校里就喜欢这一套,什么事都往新人身上压,这两天没受累吧?”
陈满年摇头。
“抓紧把手头的事做完,下午两节物理课你来旁听。”
“嗯。”
“你这外套看着不错。”
“学校冬季制服,人手一套。”
-
下午高二一班的体育课结束,李放扯着庄弄往学校超市走。
庄弄低头看手机,没留神就给他带过去了,顺了瓶酸奶喝。
“下节物理课,”李放嘬着吸管摇头:“我最烦这门课,听得我直想睡觉,还不如听老计讲致和下西洋。”
庄弄眉头一皱,踹他一脚:“那他妈是郑和下西洋。”
“真的假的?”李放很懵的揉揉屁股肉:“那致和是哪位高人?”
庄弄冷笑:“做豆腐乳的。”
“靠。”李放给自己蠢笑了,一回头,忽然看见有只大手拍上自己的肩。
计砚青金丝边眼镜笑得眯起一条线,看起来很和善:“这位同学,下节课间来我办公室一趟。”
庄弄憋着笑:“计老师好。”
李放僵着脖子说:“计老师好。我就是嘴瓢说错了,但不影响我对历史这门学科深厚的知识底蕴的热爱啊。”
“是吗。”计砚青受宠若惊的笑道:“那既然你这么热爱,就更应该来找我讨论一下了。”
他说完抬脚就走了,留男生独自在身后苦着脸哀求。
李放很崩溃,他上学期末历史才考19分,他嚎:“你没看见他在吗?咋不提醒我!”
庄弄咬着吸管笑:“真没看见。”
他说完抬头,又看着计砚青身高腿长的背影陷入沉思,刚才光顾着看笑话了,这会儿才注意一件事。
“计老师的外套怎么有点眼熟?”
深蓝色的冲锋衣,几条反光带缝在肩膀手肘处,越看越眼熟,庄弄眯起眼。
“什么眼熟?”李放放弃挣扎,也抬眼看过去,喷到:“那他妈是教师制服好吗?人手一套。就是质量太差还不御寒,平时很少有老师穿而已。”
“是吗?”
庄弄想起清晨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当时没仔细看,还真觉得那外套挺不错的,在陈满年身上穿着怎么看怎么合身。
他很快就想到另一茬:“那我们是不是也有件一摸一样的?”
“有啊。”
庄弄挑唇,刚要笑开,就听李放继续说:“不过咱们的是深红色的。”
“……”
我可去你的吧。
上课铃响起之前,庄弄和李放慢悠悠的走回到班里。
蓦地,庄弄眼神顿住——
他看见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陈满年正交叉着大长腿坐在凳子上,他身后没有靠椅,脊背却挺得很直,在闹哄哄的班级里显得格外清冷矜贵。
庄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满年挽起来的袖边,不合时宜的再次想起了那个词。
李放怎么说来着?说这破制服质量差不御寒,庄弄这下还真看不出哪里差了,陈满年坐在那就跟特工头儿似的,酷到他奶奶家去了。
庄弄现在就有回去翻箱倒柜把自己那件找出来穿同款的冲动。
李放突然贴近他耳朵,小声说:“你东西掉地上了。”
庄弄一愣,连忙低头去看:“什么东西?”
“节操掉地上了。”
庄弄脸一热,一肘怼上他侧腰:“我去你大爷的!”
李放嘿嘿一笑蹦开,总算还了他刚才看自己笑话那一岔,笑着翻出书说:“收着点行不,你刚才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庄弄敲他一记,疯狂用余光去偷瞄陈满年,好在对方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看书,想来教室这么吵,他应该也听不见两人的对话。
过了会儿,教室逐渐安静下来。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提着公文包走进来,他穿着卡其色针织马甲,看着亲和又慈蔼。
“各位同学好,我是你们这学期新换的物理老师,我姓龚。”
龚老笑着说完,看见坐在角落里的人,招呼他道:“满年,来帮我发讲义。”
他还保留着大学的授课习惯,解释道:“书本上的知识晦涩难懂,我们这节课以概念来展开课堂讨论,讲义里有三个板块的大问题,这是我们这节课的目标。”
新奇的授课方式一下子打开屯长无聊的物理课的新世界,众人讲义拿到手,纷纷开始讨论。
讲义发到庄弄桌上,陈满年五指修长的按着讲义,他指节匀称修长,肤色偏白,只是一瞬就闪过庄弄的眼睛,走到他身后的位子去。
庄弄愣神一刻,再回头,就见陈满年已经坐回原来的位子上了。
他拿起笔在讲义上写下名字,笔迹清秀端正,缓缓在尾画落下一个锋利的尖——
陈满年。
“我操。”庄弄低骂一声。
他写完看着这字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心里涌上一阵巨大的心虚,他抿唇皱眉,连忙要划掉。
忽然前门闪过一道人影,石方泽走进班级。
龚教授一愣,好在课堂还没开始,他疑问:“石主任?”
石方泽站直看向他,歉意道:“龚老师,打扰一下。我找个学生谈话。”
龚教授点头,示意正在讨论的同学们安静下来,随后对石方泽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石方泽转过头,脸就沉了下来:“庄弄,你跟我出来一下。”
少年一愣,站起身来。
他明显忘记了昨晚李梅找他谈话让他今天主动去找石主任的事。
椅子在地上划过一道刺耳的声响,陈满年抬头,就看见庄弄低着头跟石主任走了出去。
他收回眼睛,有意无意的瞥了眼庄弄的座位。
他和每一个不务正业的中二少年一样,位置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
抽屉很干净,但称不上整洁,只简单放了几本教辅书和卷子,还有一副黑色有线耳机,长长的耳机线坠在地面上,沾了些灰尘。
陈满年偶尔来看班,每次都看见庄弄耳朵里就塞着那副耳机。有时在刷题,有时看周刊杂志,脑袋还时不时的点点。
但很有趣的一件事。
每次察觉是陈满年走进班级时,庄弄都会摘下耳机塞进抽屉里。
他下意识的举动或许自己没察觉,但就像那截长长垂在地上的耳机线一样——
一眼就看见了。
-
两节课过去,庄弄还没有回来。
陈满年余光看见李放频繁敲聊天窗,但估计没得到什么回应。
他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忽然听见龚老喊自己,于是走上前去。
“讲义给他们都收上来吧,我看看课堂反馈。”
陈满年点头,随即又道:“没来的呢?”
龚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都收上来,下次课再发就是了。”
陈满年点头,下去挨个收讲义。
高中生们拿到讲义做出的解答都很有趣,陈满年一眼带过,看见有的人记满了笔记,有的写下寥寥几个重要知识点,还有几个画小人的。
好困好困好困——
陈满年眉梢微扬,还是抽了出来。
女生绝望道:“老师,怎么不提前说讲义要回收啊。”
陈满年说:“放心,龚老师不会生气的。”
女生犹疑:“真的?”
陈满年点头,安慰人家说:“之前还有学生在上面写绕口令。”
“真的啊?那就好,那相比起来我这个应该也不算什么。”女生放心的让他收走。
陈满年拿起一沓讲义继续往后排走,没说后续。
后续就是,龚老当着全班104个学生的面,让那个学生当场唱了三遍那个绕口令才作罢。
陈满年收到最后一个位置,动作一顿。
大片空白的讲义,除了最顶上的姓名没有别的字迹。
关键的是,那上面的姓名写的就是他这个旁听老师兼助教的名字。
且该名字上面还被划了三条横杠,充分显示了当事人心虚慌张、并且反应过来后试图毁尸灭迹的心理过程。
陈满年眼神不动,拿起兜里的水笔,旁若无人地又在自己名字上涂画了两道,才在旁边写上了庄弄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