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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倾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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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不求回报的。

这是几乎每个人从小被灌输的理念。

徐照眠也知道这句话,所以她会在每一篇涉及亲情的作文里都转折式地写“爸爸妈妈是那么的爱我,为我默默付出了那么多,而我却那么的不懂事和不听话”。

事实当然也是爱,不然怎么会生病也为你的舞蹈服缝金色鳞片,不然怎么会你一饿不管几点都爬起来给你弄吃的。

爱,从来没有否认过。

但不求回报这个东西,不是很早就在小学作文里忏悔的时候明白过吗?

懂事和听话,就是几乎每对父母对于爱的基本需求。

徐照眠第一次较为清晰地感受到这种需求,是在初中当她决定走跳舞这条路的时候。

一向宽和包容的母亲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天底下那么多会跳舞的,你怎么能保证拔尖,初中是打基础的关键,至少等考个好高中再走这条路。爸妈都是过来人,你听爸妈的话,绝对不会害你。”

她当时应该是很期待地和父母说出自己的想法吧,并且觉得父母一定会欣然同意,因为他们曾在她无数次捧起奖杯的时候说“我女儿就是最棒的,将来一定会成为大舞蹈家”,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站在对立面的陌生人,甚至在她坚持这个决定的时候盛怒:“你这么小,你懂什么,又不是不让你跳舞,别那么不听话。”

她有什么不听话?

她不过是坚持了一件自己认为可以做到的事。

徐照眠很难理解他们的用词。

父母后来在外婆的劝说下妥协下来,没再和她发生争执,又恢复成从前那般:热爱太难得了,女儿既然喜欢跳舞,那就一定鼎力支持。

仿佛从来没有反对过一样,仿佛自始至终都和她处于同一阵线,慢慢地,徐照眠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她本人记忆错位。

徐照眠继续跳舞。

进入青春期的少女比小学时代更加耀眼,她日渐舒展的双臂、丰腴的体态、慢慢长开的面庞,都像夏野里最具入侵性的烈阳;她数不胜数的成绩,不胜枚举的夸赞,又像金桂簇簇缀满枝头。

父母培养着这样一个女孩儿,几乎宠爱到天上,几乎予取予求,几乎逢人就炫耀。

直到那场意外。

徐照眠本以为,父母会照顾她、鼓励她,像许多小说和热血动漫中描述的那样,让她重新站起来后还有勇气去尝试,可事实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高考的逼近,父母会在看见她踮起脚尖的某一刻近乎泄愤地说:“医生说了不能跳就是不能跳,你还努力什么,不如乖一点,听话一点,跟着家教老师把题目再做几遍!”

如果她还能跳舞,她一定会当场翻脸走人,并笃定对方追来哄她。

可在那被吓到站立都需要母亲搀扶的时刻,徐照眠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沉默地坐下,然后看着母亲捧起她的脸,眼里噙着泪花:“宝贝,妈妈和爸爸没有真的想骂你,就是想说看清现实一点,我们不能再跳舞了,我们就乖一点,做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好吗?”

好吗?能不好吗?

不好怎么面对接下来无穷尽的妈妈脸上的皱纹、爸爸头上的白发。

徐照眠开始不停休地补课。

从早晨六点到晚上十一点,从周一到周日,从年头到年尾,成绩得到大幅度提升时,妈妈爸爸终于开怀大笑:“就知道宝贝不会令我们失望,宝贝真乖,宝贝加油,再坚持几个月,等高考结束,我们就能好好休息了!”

这时候又喊她“宝贝”。

宝贝或许并不是宝贝的意思,宝贝只是个欺骗的符号,只有在特别有出息和特别乖巧的时候才是宝贝。

六月结束,八月份,徐照眠考上了大学,还是全省排名第一的大学。

爸妈再次在亲朋好友面前扬眉吐气,而徐照眠也因此拥有了短暂逃离阴雨天的勇气。

“不要太干涉我。”徐照眠认真对父母说。

父母一脸惊诧,仿佛又忘了:“你马上都成年了,我们能管到哪儿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嘛。”

“对了,要不要出去旅游,爸妈给你一笔钱,奖励你出去玩?”

父母又在爱她了,像网络上羡慕的那样。

徐照眠笑了笑,决定去睡觉。

她差不多睡了一整个暑假,没人管。

开学时,脑袋空空,不记得知识,也不记得热爱过什么、憎恨过什么,总之就是无所谓,随便,什么都不想思考。

她这样活得很开心,哪怕许多人说只是表面开心,也比绝大多数表面和内在都不开心的要好。

她就打算这样活下去,连顶着游春的压力,也要这样活。

可父母好像慢慢察觉了她的想法,这个想法太叛逆,可以短期不可以长期,他们明面上不说,明面上仍旧说爱,说身体健康最重要,心里从不认同。

他们试探性地使出了杀手锏。

如果徐照眠决心不改,那个孩子一定会降生。而那个孩子一定降生的话,徐照眠一定会改。

这个小城市长大的独生女,藤蔓似地缠绕着父母这两棵大树,就算有时无比讨厌,也一定依赖与爱更深。她无法容忍突然有一天,自己彻底成为“其次”。

而什么是改,大概就是像高考前那样努力。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可能我的这些事放到人家连饭都吃不起,要爬山路上学的女孩身上,完全属于无理取闹、不懂感恩,无病呻吟,吃饱了撑的,可是我确实难过,我以为的爱,只是爱我,结果我要满足他们很多很多的期待,哪怕其实我不想做那些事,我也要听话!”

徐照眠说得有些激动了,嗓门都拔高许多,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和别人分享关于爱的感受。

“我觉得我真的够听话了,小时候永远得第一,次次拿奖状,从来没让他们失望过;出事后,我觉得他们辛苦,我觉得他们那么久照顾我一个瘫痪不容易,我也不敢对他们发一点火,我天天反思,我总是愧疚,我不敢表现出一点讨厌他们,可如果他们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们那么无私地爱我,为什么我现在痛苦拧巴得像个疯子?我是天生的精神病吗?我最开始是这样的性格吗?是不是其实不全是我的错,是别的哪里出错了?啊?!为什么啊!”

徐照眠吼着吼着又哭了,委屈从四面八方淹没了她,她小小一张脸已经装不下那么多泪水,只能借助面前一张又一张白色纸巾让自己不那么难堪和滑稽。

“我就算…就算没有跳舞时那样讨人喜欢,考上江大,是不是也比其他人成功很多?我要一直都特别特别亮眼吗,我不能,不能……”

那么多的话,徐照眠哽咽着,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没什么好说的。没有那种不能。就算明明答应过不逼她,就算还希望她找到真正热爱的东西。

因为性格使然,游春当过很多次聆听者,每一次,她都会在对方结束话题后温柔耐心地安慰对方或者给出必要有用的建议。

她惯常树立这样的形象,受人喜欢,被人感激。

然而此刻,看着真正失控的少女,她却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甚头一次,心堵得连眼睛都有些酸胀。

“徐照眠。”她试着喊对方的名字。

对方沉默着没回应。

她便忽然觉得眼睛更加难受。

徐照眠是情绪上头、压抑太久才崩溃大哭,她知道,等这场哭完了,睡一觉或者玩几局游戏,一切纵使再难过,也会像往常云淡风轻,找到出路。

可她不知道,她流泪的时候,竟然也会有其他人流泪。

“游春?”

在模糊重影中看见游春泪珠的刹那,徐照眠惊得抽泣都止住。

游春其实非常后悔的一件事,是在最后一场舞蹈比赛,她作为志愿服务者,明明看见了地上线路和舞台器具很乱,却没有提醒工作人员注意。

那些线路和器具当然并不是她负责的范围,她的职责范围就是捡捡垃圾搞搞卫生,可是她从那边上走过来走过去,看见那么多次,但凡有一次伸手,或许舞台上的人就不会那么倒霉。

或许舞台上的人就不会连踮着脚尖尝试都要被最亲密的人指责。

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哭。

那些看似命运无情的东西,是否也隐藏着一些必然?

游春不知道,她只是突然觉得十分亏欠。

“我没事。”几滴眼泪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哭,游春抹了把脸,看着一脸茫然无措的徐照眠,扯开一点笑容,凑近拨开对方被泪水黏在脸颊的几根发丝,“你好些了吗?”她又只能这样问。

本来应该是没好,但现在近乎眼睫相交的距离,暧昧到徐照眠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她下意识往后退,小半步:“没有不好,游春,你怎么不给我讲道理了?”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个?”游春也察觉到尴尬,在福福窜过来跳到茶几上看两人在干嘛时,立马把对方抓过来搂进怀里。

“有时也可以听听。”徐照眠答。

游春便松开了怀中要跳走的猫。

关于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否不求回报的这个问题,游春认为,当然不是。理论存在于想象,期望存在于现实,可以是生命基因的延续、可以是物质上的孝敬、可以是精神上的满足,当孩子出生,总会或多或少满足其一。

付出希望回报,本就是天性、人性。

穿透伪善的命题,大多数人并不难接受这个事实,剩下的,这段父母子女关系中,游春觉得徐照眠真正感到难受的,应当是“爱与伤害同时存在”。

你喜欢吃鱼,父母立马为你买来了,你不小心卡了刺,他们先是担心你,送你去医院,然后便习惯性指责你:这么大的人了,连吃个鱼都不会。你以后就不爱吃鱼了,可能是因为刺卡在肉里难受,也有可能,就是不想回忆那句“连吃个鱼都不会”。

没有人说爱你就不伤害你了。

有意识的、无意识的,或大或小,由最亲密的人作出,日积月累,就是你明明看起来像被爱宠大,却活得这么讨好又自责的答案。

“我这么讲,你能接受吗?”游春顿了顿,忽然害怕自己讲得太直接了,对方会反驳“其实我父母还是很爱我的”。

徐照眠以前的确不承认这样的说法,她会下意识维护父母,她的父母很好,这儿好那儿好,没有人比他们更好,可刚刚自己都哭成那样了,一定也有不好。

“你继续。”她开口,声音嘶哑。

游春:“承认爱与伤害同时存在并不是让你恨他们,只是我觉得,是我觉得,不是什么真理,当我们意识到这件事,就到了该改变相处方式的时候。”

徐照眠仰起头。

游春:“分开居住,自我独立。”

爱与伤害的天秤倒向前者,我们就会模糊后者,找理由各种开脱,但当后者更重,再亲密的人纵使互相忍耐,也是互相折磨。

游春并不知道徐照眠的爱憎天秤倒向哪边。

徐照眠在某些时刻,确实非常非常讨厌父母,可当建议分开时,她又瞬间犹豫了。

她想起火车站前踮着脚找寻的妈妈,想起爸爸为她拖的每一次行李箱。

她有许多舍不得的瞬间。

“游春……”徐照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正常,很正常的。”游春看她纠结的眉头,当即明白了,“父母子女血浓于水,你又是你家唯一的小孩,怎么可能说分开就分开。”

“马上就不是了,”徐照眠咕哝,吸了吸鼻子,又继续,“游春,除了分不开,我现在…你看到的,也没办法像你这样独立,又拿奖学金又赚钱,我就是…唉!可能他们有时候说得也没错,我就是挺没用的,我到底该怎么办?”

徐照眠又开始懊恼了,垂头丧气的模样,哪儿还有一丝三年前的意气风发。

可游春就是觉得对方没有改变,至少内心没有。

“我可以给你想办法,你答应我一件事?”

游春忽然开条件,惊得徐照眠眼睛都瞪圆了。

“什么事?这个时候?”

“小事。”游春说,标准职业笑让徐照眠很是怀疑,对方是不是又在诓她。

但到底这个时候了,只要能解决二胎事件,只要不用二胎逼她,天大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徐照眠苦笑:“游主席,乐意为您效劳。”

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现在九点十分,图书馆还有半小时闭馆,游春需要徐照眠跑一趟,去把研讨室里的电脑和专业书抱回来。

“就这个?”徐照眠难以置信。

游春:“就这个,你最好快点去,不然我今天晚上没办法做月度总结。”

徐照眠:“……”

真是服了你们工作狂,陪聊这么久还有心思干别的。

徐照眠裹紧外套,走出门外。

十一月快结束了,冬天也快来了,江城的冬天很冷很冷,徐照眠前一年很不喜欢,此刻摸着兜里陌生的、光秃秃的圆珠笔,却觉得一切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游春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游春并没有主动去搜集徐照眠母亲的电话,是对方在最开始合租时找房东奶奶添加的她。

那时她们进行了简短的通讯,徐照眠的母亲说她女儿身体不好,睡前喜欢上厕所、腰疼喜欢哼唧,如果有所打扰,还望多多包涵。

她“嗯”了两声,并未过多热情。

此刻拨通对方电话,照说有事相商,应当更加活络,然而她绷着脸,仍旧没有太多情绪,反而对方语音迫切。

“喂,游春同学吗,我们眠眠出什么事了吗?”连声音都发着抖。

“她没事。”游春没有吓人的习惯。

对方便瞬间松了一口气,声音都带哭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孩子,怎么一直不接电话?打都打不通。”

“她睡觉了。”

“睡觉了?那游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帮……”

“徐阿姨,”在对方需要确认女儿真正安全时,游春适时打断了她,游春说,“徐照眠刚刚和我说了很多心里话,您有不有兴趣听?”

作者有话要说:游春同学当然不会出卖徐照眠同学,那是她们的情绪秘密!(对了,小徐一家都姓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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