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因为不喜欢和人太过亲昵，所以抱同龄人腰这种事，哪怕对方是女孩子，徐照眠也是不习惯的。

她会抓紧后座坐垫，绷直背脊努力不让自己前倾半厘，然而在居山而建的江城大学，只要接连两个近八十度的绝望下坡加大转弯，就可以让以上原则变成一纸空文。

譬如此刻，徐照眠已经绝望地从抓着坐垫到抓紧游春的外套到最后彻底环住对方的腰。

游春从前在家时，也骑车带过弟弟妹妹，弟弟游平安胆大好玩，冲下坡时别说抱人，没有张开双臂吱哇乱叫就是好的；妹妹游康乐胆子小些，总会紧张地贴着她的后背，然后小手牢牢抓住她的衣服。

徐照眠像妹妹，甚至更害怕，游春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对方都想锁在她身上了。无奈笑了笑，手却按着刹车更加慢了些，在旁边不知道多少辆车超过时，小电驴终于缓慢行至平地。

游春松开手刹，微风拂过，她望了眼后视镜里慢慢抬起头的人，正准备安慰，就见对方非常快速地把手收回去，理了理头发，然后又是一副背脊绷直，隔着一段距离，和她不是很熟的寻常姿态。

好吧，哪怕背部还是热的，游春挑了挑眉，也没再说什么。

下坡过完，平路直行两、三分钟就到6号楼门口。因为来得晚，乌泱泱已经没什么车位了，游春让徐照眠下来，找了块很小的空地把车挤进去，才走到徐照眠跟前，问道：“待会儿坐一块儿吗？”

其实这并不算主动邀请，只是怕尴尬才特意询问。一般来说，一块儿来的总是默认会坐在一起，而游春大概率不会坐后排，徐照眠也不会坐前排。

“我坐后面。”果不其然，徐照眠这样回答了，脸上还挂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游春意料之中，眉眼稍弯也笑笑，说一句“那我先上去拷资料”，便拎着包小跑上楼了。

清瘦的背影转瞬消失在拐角，徐照眠望着，又怔神了几秒，才慢吞吞朝前迈出脚步。

点名的教室在508，这栋楼最高的一层，徐照眠爬到二楼，有点口渴，正琢磨去自动贩卖机拿一瓶饮料，后面就来了个人拍她道：“靠，真是你，我刚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凡越明显也是赶过来的，满额头的汗水，气都没喘匀。

徐照眠瞥了她一眼，不理解：“看错什么？”说完继续扫码付款，买了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没有请客的意思。

凡越一门心思放在八卦上，现在也没空在乎那么多细节，见徐照眠喝完水，开口便问：“游春呗，刚刚看见你坐她车，你俩现在这么熟了？”

十月份六点快七点的天都是雾麻麻晕沉沉的，徐照眠还以为没人注意到呢。

“路上碰到了，又打过几次照面，顺便就带了我一截。”徐照眠张口就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游春很熟。

其实本来也没那么熟，但说起两人住在一块儿，别人肯定会以为很熟。

凡越自信还是了解徐照眠的，况且她们当了一年多的室友，徐照眠不会对她说谎，于是拉长声音“哦”了几声，就把徐照眠拽近道：“那你听说那事没，我知道的时候震惊死了！”

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八卦的凡越大抵从一开始就想分享这件事，徐照眠了悟，撇开一点距离：“说就听，不说就不听。”

实在没心情的时候，她才不喜欢配合装好奇，反正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凡越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但偏偏这个样子又让她特别想挑战，她就不信没人喜欢八卦！

“是游春的。”凡越低声。

徐照眠听见上课铃响了，正七点。

“走快点。”于是她说。

“游春和辅导员的！”凡越加快语速。

徐照眠没回头。

凡越便跨着步子追上去，赶在进教室前，贴着徐照眠说：“有同学看见辅导员和游春国庆期间一块儿在辅导员小区那边吃饭诶，你说奇不奇怪，放假哦，居然在一块儿，你说辅导员还那么年轻，平时又各种照顾游春，他俩是不是在搞地下恋爱啊？”

“没进来的同学搞快点，怎么永远这么慢！”

耳边的热气被门口惊现的声音惊散，凡越一哆嗦，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面出来的辅导员，尴尬笑了笑，迅速从侧边钻进去。

最后几排已经没有位置，徐照眠说不上什么表情，只是看了眼辅导员，又看了眼讲台上正在调试ppt的人，便走到凡越身边沉默坐下。

“刚刚没听见吧？”辅导员宣布开始点名，凡越便在下面窸窣起来，“吓死我了，我跟你讲，我告诉你的，你不要告诉别人啊，我也是听人说的。”

“说不定不是真的，但大家这么猜测嘛，其实没什么，好多辅导员和学生谈恋爱，还蛮好的，可以走好多捷径呢……”

絮絮叨叨的评价聒噪地钻进耳朵，徐照眠攥着喝了大半的矿泉水瓶，想起不久前，凡越也是这样和她分享有关游春的八卦的。

她说游春可能在和一班班长路京繁谈恋爱，又说游春可能在和辅导员谈恋爱…那么不到一个月，和两个不同男性谈恋爱的游春，在她们这些人眼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徐照眠忽然盯向凡越。

凡越被漆黑的眼珠吓得后仰，心脏也漏跳半拍，缓了几秒，才皱眉道：“干嘛啊？”

凡越是这么以为的，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八卦。她每天会接收到各种各样的八卦，比如大四的学长出轨学妹，比如大三的学姐在搞同性恋，比如某有妇之夫硕导和他的研究生搞在了一起……这些八卦在学业的长河中出现过太多，逐渐称不上稀奇，所以说两句也就罢了。游春的八卦也是这样，她自认不抱恶意，不针对任何人，只是八卦，八卦说与熟悉的人听，说完就完了。

可她忘了，八卦如果不是真的，就叫作流言。

流言可畏。

徐照眠：“游春没有谈恋爱。”

凡越万万没有想到徐照眠会这样回答她，脑子空白数秒，才反应过来：游春有没有谈恋爱，你徐照眠怎么知道？

“你们又不熟。”凡越失笑。

徐照眠：“我们是室友，我们在一起合租。”

*

点名在七点二十左右结束，剩下四十分钟讲竞赛的事以及前辈经验分享。

徐照眠没有参赛的打算，和凡越一块儿也坐不下去，索性借上厕所直接开溜。

七点半左右的校园多的是点名刚结束的学生，一个人走在路灯下并不会显得孤寂，只是到底是一个人，脚步总要比边上结伴的人快些。

徐照眠沿着大路，没一会儿走到所租的楼栋前。上面的学生都还没回来，只有一楼房东奶奶家亮着灯。徐照眠想起那只小三花，踱着步子慢慢走过去。

奶奶正在沙发上喂猫，听见敲门声响了好几遍，才站起来开门。徐照眠是位稀客，鲜少这个点来，奶奶哟一声，一边放人进去，一边笑道：“点名结束了？今天没带宵夜？”

往常点名结束，徐照眠总会买些吃的，碰巧遇见奶奶，便会给对方分一半。虽然对方总是不要。

徐照眠挠头，说“晚饭都忘吃了，别提宵夜”，奶奶便颤着步子去柜子里拎出一口袋月饼，道：“之前中秋买的，拿着吃，我还喂福福。”

福福就是沙发上那只几个月大的小三花的名字，徐照眠才知道。她撕开一个豆沙月饼，咬一口，便见福福也咬一口奶奶手上的奶糕。徐照眠笑起来：“奶奶照顾它好细心。”

“我就给它喂吃的，带它去外面晒晒太阳，没什么细心的，”奶奶说，“阿春才照顾得好，你没看到，它回来那天像什么样，雨淋得皮包骨头，身上有疤，眼睛也睁不开，死都快死了，阿春给她慢慢洗澡，又抱着吹干，熬稀饭和肉糜，就怕它吃不下去，第二天又带它去看医生，前前后后忙三四天，真正细心得很。”

奶奶提到“阿春”时，福福仿佛听懂了，贴着奶奶的手掌叫了好几声。

徐照眠知道游春是个还不错的人，只是细心、耐心到这种程度，也是她没有想到的。她并不敢保证自己会这样救回一只没人要的小猫。

“我能摸摸它吗？”徐照眠忽然有些惭愧。

奶奶当然不介意，只是福福不一定乐意，果不其然，当第二次见面的徐照眠再次伸出手时，小家伙还是怕得躲在了奶奶衣服底下。

“不熟呢，你要再多来几次，它才认得你。”奶奶哈哈笑起来。

徐照眠明白这个道理，无奈，只好站起来默默在一边，看着奶奶轻轻梳着小三花细顺的毛。

这真是只漂亮的小猫。

她第一次见面就想感慨，可漂亮的东西时常招致祸患，哪怕这并不是它本身的错。

“奶奶，我能问你个事吗？”徐照眠其实不是随着兴致走进这个屋的。

奶奶/头都没抬，一早猜到的样子，挥手示意她说。

徐照眠原本想问“游春为什么会来这里租房子，明明平时从不挥霍、假期都要找时间做家教，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是其实是别人例如男朋友什么的帮她……”，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太矛盾了。

“没什么。”徐照眠说，“就是想夸游春真的很会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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