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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武道大会·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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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锦书站在擂台的正中央,茫然地看着面前拄着剑、半跪在地的少年。

地面上满是鲜血,她的,纪星辰的,混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谢锦书不知道她的身体里竟然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尽管每一轮她都用自己在这段时间的所学战胜了对手,还被李勤调笑说是向着头筹进发。

可是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个所有人口中的天才,竟然真的会败在她的一剑之下。

谢锦书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跟现实生活中干净白皙的掌心不同,因为练剑的缘故,她的手指根早就生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老茧,就连手心也未曾幸免。水泡破了,上面被新的皮肤覆盖,周而复始,伤痕累累。

而此刻,那其中充盈着的,是谢锦书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力量。

漫天席地的欢呼声中,她看向了面前的对手。

——纪星辰。

少年的腿边脚边满是鲜血,他正捂着腹部,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发白。察觉到谢锦书的目光,他同样抬起头来,朝着谢锦书露出抱歉的微笑。

只是,他眼中的失望和痛苦,是无论怎么笑都掩盖不了的。

在看见纪星辰的笑容的一瞬,谢锦书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上彻骨的疼痛。

可谓是一场硬战。

纪星辰与谢锦书之前碰到的其他对手都不太一样,即使他的剑看上去非常温润,但若是轻敌,必然会付出代价。

但是谢锦书就像是一只殊死搏斗的困兽,守心师父每一日的指导都是步步杀招,所以谢锦书在战斗时,不顾一切地就要反抗,若有机会,便要置人于死地。

她只攻不守,哪怕纪星辰的剑在她身上划出了数道口子,谢锦书也浑然不觉,只求破势。

或许她这一局的胜利,就是胜在她比纪星辰更疯狂,更加不要命。

北斗剑诀中,谢锦书最习惯、用的最好的便是第七式摇光。

而在方才与纪星辰的决斗之中,她并没有任何杂念,只想着要战胜面前的对手。纪星辰越是抵挡,她便越想要击败他,剑速越来越快。

天地之间,只有一人一剑。

纪星辰的剑擦过了谢锦书的脖子,削掉了她的一绺头发,她没有躲,哪怕这剑再偏一毫米就会割断她的脖子;作为交换,她击落了纪星辰的剑,而她的剑切开了纪星辰的腰侧,破掉了他的护体真元。

她徒手抓住了如风剑,任由虎口被割裂。

但是她的剑,誓要将纪星辰拦腰切断。

他们彼此僵持,最后,是纪星辰先卸了劲,认了输。

若是再晚一会儿,恐怕他真的会被宋绯莲砍断。

医者将纪星辰抬到了担架之上,纪星辰尤不肯离开,他倔强地看着谢锦书,用尽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气轻声道:“宋道友,这一次,是我…技不如人,下一次……我一定…会击败你。”

谢锦书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飘羽阁的弟子简直快要疯狂,毕竟从来没有人真的对谢锦书抱有希望——长山派的纪星辰声名赫赫,且又在人家的场子比试,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连普通弟子都不如的大师姐?

而很多其他门派的人都暗暗支持着长山派,因为他们觉得,这一代长山派必定会崛起,而飘羽阁将会陨落。

可是谢锦书真的赢了。

代表着守心一支,代表着飘羽阁。

于是,飘羽阁弟子喊出的“宋绯莲”的声音,直冲云霄。

站在一片赞誉声中的谢锦书却迷茫着。她浑身的伤口撕裂着痛,骨头与骨头之间像是裂开了无数道缝隙,她的身体摇晃着,摇摇欲坠。

理智告诉着她,她在这个世界里就叫做宋绯莲,她就是她,无论叫什么名字都一样。

可是,谢锦书呢?

这个名字将湮灭于时空的洪流,粉身碎骨,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了吗?

虽是置身于给予自己的喝彩之中,但这份喝彩换了名字,却又根本不像是献给谢锦书的。

她从未感到如此孤独。

她茫然地看向呼声最高的地方,她看到飘羽阁来参赛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她看到李勤高举着双手、简直快要从位置上跳起来了,她看到并不熟悉的师弟师妹也为了她而鼓掌。

她同样看到守心师父安静地看向自己,脸上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

可她却不知道这些人叫好的究竟是谁。

自那之后,她有了另一个名字——摇光剑。

她不知道宋绯莲的这把剑叫做什么,可从那一次的武道大会之后,它有了自己的名字,以谢锦书战胜纪星辰的那一式命名,摇光。

宋绯莲的名字沉寂了许多年,却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传遍了玄门百家,大家都说她是飘羽阁的救星,都说她韬光养晦、大器晚成,都说她代表着玄门的未来和希望。

就连谢锦书的那间茅草屋,也从先前的门可罗雀到如今的人声鼎沸。

想要来拜访的人几乎快要把门槛给踏破,谢锦书无法,只得在外面设了阵,拒绝所有人的进入。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一声声的“宋绯莲”中被肢解,属于“谢锦书”的每一颗细胞,都在每一声属于“宋绯莲”的呼唤中被替换。

他们每每叫她一句宋绯莲,她的体内就会发生一些微小的变化,可是再细枝末节的变化积攒到一定的程度,也会天翻地覆。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谢锦书,还是宋绯莲了。

如果她的名字叫做谢锦书,为什么这里没有一个人认得她?

每当这时,她就疯狂地思念着那个姑娘。在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照片,她只能依靠那回忆过许多遍的现代的记忆,于寒冷的夜中反刍自己。

想那个姑娘最开始的时候想要接近自己却不敢的模样,畏畏缩缩却又要拉着认识的哲学班的同学守在门口没话找话说,眼睛时不时地往自己这边飘;

想着她终于鼓起勇气前来搭讪,耳朵尖红红的,结结巴巴说了半天说不到点子上,觉得尴尬,就从兜里摸出来一颗准备了很久的巧克力给自己;

想着自己终于答应了她的表白,她像个撒了欢的小狗一样在冰天雪地里连着跑了好几圈,最后没了力气一头栽到雪堆里面傻乐,第二天却开始发烧;

还想着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傻傻的姑娘只敢跟她嘴唇贴着嘴唇,就这样生硬地贴了好几秒然后满脸通红地扭头就跑……

只有这个时候,谢锦书才能清晰地记得,她是谢锦书。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着与修真世界所有人对抗的勇气。

于是她拿出笔墨来,照着记忆中的样子画了一幅又一幅少女的肖像。她不擅工笔,可或许是感情真挚,画出的女孩儿确实与记忆中的很是相像。

谢锦书觉得自己快病了。

满脑子都是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

偶尔画中的人像是活过来了,眉目含笑,轻声叫她,“锦书”。

在她把自己封起来的第三十天,谢锦书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记忆,什么是现实了。

外人浑然不知,只当是她潜心好学,即便夺得了武道大会的头筹,依旧勤奋练剑。

甚至有一阵子,玄门的母亲教育孩儿全部都用宋绯莲的名字:“你看看人家飘羽阁的宋绯莲!人家武道大会得了头筹依旧奋进,你再瞧瞧你!”

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口中那么好的人,已经病入膏肓。

直到院外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谢锦书感受到自己设下的结界被人强行从外面破开,她的内心才泛起一丁点的涟漪。

她茫然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马尾的少女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看见她坐在床边,守心大跨步朝这边走了过来:“我说你,已经有很多天没有练剑了吧?!”

谢锦书没有反应,只眼神空洞地看着空中的某个地方。

守心见不得她这样,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子:“战胜了长山派和纪星辰固然值得庆贺,可你若是因此骄傲自满,你的道心必定……”

话尾像是被截住了一样,断在了空气中。

守心看着铺了一地的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师父啊。”

冰凉的手握上了守心的腕子,根本就不像是活人的温度把守心都冻了一下。守心回过神,却惊讶于谢锦书眼中闪过的一道赤红。

她张了张嘴,可谢锦书却赶在她说话之前,先开了口。

“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徒弟,我不是宋绯莲,在那个世界里,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自己的名字。”

“可到了这里,每一日,每一日,他们都用这么名字称呼我,起初我不以为意,可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

就像是一滴红色的墨在水中四散开来一般,谢锦书眼中的红色,也变得越来越浓稠。而她的眉心处,一朵似是莲花,又更像是眼睛的绯红纹样生出,妖艳异常。

谢锦书突然笑出了声。

守心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孩子,别说了!”

话音未落,她的右手突然运起一道真元,就要打入谢锦书的眉心!

可是谢锦书的反应却是极快,按她的修为而言,必定不会是亚圣的对手。可是此刻,她接下了守心的一掌,却并不像是吃力的模样。

“你要走火入魔了,快快静心!”守心急道,她掌心相贴向外一拉,空着的那只手径直朝谢锦书的肩上拍去!

谢锦书咯咯笑了几声。

这一次,她并没有反抗,生生挨了守心的一掌。

“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们古人所说的走火入魔,在现代应当是心理疾病的一种。”她笑道,“而我在这个世界里,因为自我认知的剧烈冲突,心已经病了。”

她自己十分明白。

谢锦书不管守心是否能听懂,她自顾自地说道。

“师父,你是亚圣,为何看见我的这副模样会如此失态?难道不应当替门派清理门户么?”

谢锦书不放开守心的手腕,她眼眸中烟波流转,与平日里的冰冷截然不同。

“噢,我懂得了,毕竟师徒情深,你舍不得。”

“即便我是个假的,你也舍不得。”

倏地,守心的掌心中一阵冰寒划过,无数冰渣拔地而起,将谢锦书牢牢地箍在了床上!

她左右试了试,果真挣脱不得。

守心看着她,眼中满是怒意消散过后的灰烬,反而冷静异常,仿佛已经做好了某种决定:“你说得对,我的确是舍不得绯莲。”

“但我同样也说过,她的魂魄已经与你的发生了融合,我虽不知她为何会做这样的决定,却也尊重她,善待你。”

守心的脚下突然盛开出一个散发着白色荧光的法阵,自这法阵之中,守心的发丝与衣摆无风自起,她平摊起的掌心上空,多了一块莹白的结晶。

“但我现在却觉得,或许忘掉这一切,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守心不顾谢锦书的挣扎,她拾起地上的画,目光在画中少女的脸庞上流连许久,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并不认识思雨,为什么却画了她长大后的模样?”

“思雨?”谢锦书一愣,这个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叫她反应了小会儿,她旋即笑开,“这怎么会是项思雨呢?这分明是我在现实世界的爱人。”

“最难熬的这段时间,只有她陪伴着我。”

“我不会忘掉我们的过往,不论你要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忘掉她。”

“…是吗。”

守心掌中的光芒愈发炽盛,她突然将这荧光拍入了谢锦书的眉心,而束缚着她的冰链,竟也一同钻进了那道荧光进入的地方。

“呜——!!”

谢锦书发出了痛苦的悲鸣,她的眉心处像是生出了一处白洞,将任何能够吸入的物体贪婪地吞噬。草屋震颤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女子的尖叫刺着两人的耳膜。

光芒闪烁,守心看着她,脸上三分阴郁,七分怜悯。

谢锦书终究还是没能受住这股力量的冲击,昏死过去。

“或许你说得对,我的确无法看着我的徒弟走上歧途。”

可是现在的话,谢锦书已经听不到了。

守心捧住了她的脸。

内府之中,长头发的女孩儿被巨大的铁链牢牢地锁住,关于谢锦书在那个世界的记忆,关于她跟项思雨的过往,全部同余下的记忆割裂开来,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守心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孩子,我无法解开你的心结,却又不能真的叫其他人清理门户,只能将你的记忆封存起来。我很抱歉。”

“思雨的身份特殊,发生了那样的事,记得她的人越少越好。”

“不记得,你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黑暗,自此降临了谢锦书的世界。

不,或许从这一刻起,这个世界里就不再存在谢锦书了。那一部分最为珍贵的记忆,已经深深地藏于她的内府之中,被当世的亚圣永久封印。

以后的她只有一个名字。

——宋绯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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