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外是一条五尺宽的巷子，知平将拿到的门钥匙留在门上，然后打头阵朝巷子外小跑，巷子外面是一片望不见对岸的湖，湖边栽着一圈正发着新芽的垂柳，早晨的慢风悠悠吹动那些垂下的柳条，轻飘飘的。

赵娘子曾自言楼中，可知平出了那院子却没有看见高楼，而这宅子也不过二进院的大小，知平略考虑一瞬，决定先在这院子里找一找，若是能找到江衍自然再好不过，若是找不到那她再花些时间把城中的楼都看一遍。

她们先藏进路旁房屋一处夹角，知平将先前从赵娘子身上拿的银两分了一半出来交给思月，“这些你拿着吧，后面应当用得到。”思月略迟疑接过，然后看着她与书环，“后面不一起走了吗？”

知平摇头，“不，我要找人，对了，你要随她们一起走吗？”她记得她们有如此说过，便在此时问起书环，“若是跟她们一起，我把银子给你你们便可以走了。”

女孩犹犹豫豫，细眉蹙着，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知平端详她反应，“或者你先跟着我也可，也许有你自己的际遇，如何？”

书环只略一沉默，便转头一脸歉意地面向思月：“多谢你们好意，只是多我一人，你们也许便要多一分不易，我想同芙蓉一起，两人也方便照应，你们快些走吧，趁现在跑远些，别再落她们手里。”

书环既然如此说，思月也没有强拉别人随自己的道理，牵上一旁左顾右盼的桑明的手，点头答应她：“如此也好，那我们走了。”

书环：“愿你们早日与家人重逢。”

思月露出笑容，轻声道：“你们也是。”

看着思月与桑明的身影没一会就消失在民房的背后，知平这才看向一边的书环，“我们也先离开吧。”

知平并不慌张，她自己下的手她自己清楚，赵娘子不到天暗下来怕是醒不过来，所以她有不少的时间可以在城中四处游走。

“你自小在池西吗？”知平将手上剩余的银两分了两份，将书环的那份给了她。

“嗯。”书环手上拿着刚得的钱嚅喏着回应。

知平点点头，心中满意，“那你应该很熟悉这里吧，你知道香兰笑是什么地方，在哪吗？”

书环点头，“你要现在去那里找人？”她有些吃惊，“我们不先躲起来吗？赵娘子醒来一定会大发雷霆要抓人。”

知平摆手：“她不会醒那么早，不必过早担心。”

书环没再说话，知平心中记挂着人，“等会你......”

忽然察觉后面的人好像安静得连走路的动静都没有，她疑惑地回头一看，却是书环站在原地没有再走，低垂着头，她若有所思，“你有事要做？ ”

她惭愧着；“ 我还是想回家看看，就算不见面，只看上一眼也好。”

知平眼珠子转了转，她没有亲人，自然也没有这种思亲的情绪，但她可以用脑子去理解，书环思念家人，她若是帮了她，圆了她的心愿，想来也是一件善事。

只是有了书环在此，她便不由想起江衍，江衍既然是人，那应当也有亲人，她却没见江衍说过思念家人，又或者说江衍是个没有亲人的可怜人？

知平阻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的想法，下意识“呃”了一声，把自己呲着露出来的下牙收了回去，嘴抿成了一条线，如此猜测他人惨况，她简直惭愧，有些许对不住江衍。

“怎么了？”书环忽然听见知平方才的动静，以为有什么事情，关切地过问一句。

知平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避而不谈，“没什么，先去你家吧。”

书环在前面带路，知平跟在后面边走边观察着四周，两人沿着街道边缘渐渐往城西而去，直到走到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街边还有不少摆摊卖菜与提着菜篮子问价的妇女。

她注意到从踏进这条街道开始，书环走路便没有之前快，反而是特意放缓，视线转来转去像是在寻找什么，知平只好跟在后面多往四周观察着，但她看见的只有匆匆行人，地面上还有菜贩子不时甩出来的烂菜叶子，一张张面孔从眼前错过，知平看得眼花缭乱。

这条街并不很长，走了一刻钟差不多就能望见街尾，知平正打算继续往前，书环已经停了下来，知平试探着瞧她，只看见书环眼中的颤动与不安，眉头蹙着好像碰见什么难题。

莫非这条街有什么问题？知平很是不解，“怎么了？”

“我爹常在这条街边的，今天从头走到尾也没有看见他。”

知平抓了下脸，略微一想，“兴许是有别的事情耽搁了，今日不方便过来，不然你回家中看一眼。”

书环抿唇，心中有莫名的感觉，今日街上热闹，恰是逢集，她爹爹不在难道真是有什么别的事情？是弟妹生病了所以在照顾吗？不安在心中滋生蔓延，书环点头，“好，回去看看吧。”

又跟着书环拐进这条街的一条巷子，不过这巷子窄的堪堪容一人通过，这也使得巷子里有些潮湿昏暗，知平走着走着忽觉得脚下有些湿滑，低头一瞧，脚下一片墨绿，边缘还泛着青黄，知平缩短了步子，慢慢挪了出去。

前面书环走得快些，等了知平片刻，出去这条小巷子又往右，绕过几间小门户，眼前便惊现一个院子大小的坑，坑中间还有一座石拱桥，看样子这是一个干涸的河塘。

跟在书环后面挨近了就发现石拱桥下的两个桥洞里铺了层枯草，虽然痕迹有些淡，但很明显曾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知平隐约明白了点事情。

一旁书环愣愣瞧了片刻，方才喃喃道：“阿爹离开了吗？”知平沉默着，看她笑了一下，“也好，万一有人找来，就没法为难他们了。”只是知平细细地看着她脸上神色，看她笑得牵强，眼里的落寞终归藏不住，可她那点低阶术法也无从得知书环亲人去向，实在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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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肚饿，她们在路边一处面摊要了两碗素面解决了午饭，然后书环便主动给知平带路去香兰笑。

路上知平将自己的名字告知了书环，书环也将自己的名字告诉知平，“翠儿”二字在她嘴里滚过一圈，就看她笑起来，“好葱郁的名字。”

赵娘子口中的香兰笑伫立在城中主街之上，楼外的檐下垂着一圈鲜红的灯笼，楼顶的瓦片在日光下好似蒙着一层星星点点的闪光，虽总共只有两层，但整个楼已有三四层楼那般高度，楼外装饰美观，现在天光大亮楼门紧闭，里面又是怎样一番华美便不得而知了。

知平同翠儿两人站在一处卖伞的摊贩后面，透过缝隙翠儿将香兰笑指给了知平，知平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看着那座楼，脑子里暗暗将路线记了下来。

找到了楼，那接下来就要先从当初关着她的那个宅子开始找起。知平拍了拍翠儿的肩膀，“先在这片找地方藏好。”她边拉上翠儿找个好点的地方，一边同她交代着：“我要回那个宅子搜寻一番才好安心，你且先藏身在此，等我回来就好。”

眼前闪过一个堆着混乱车架子和酒桶的犄角旮旯，知平眼神微闪脚步顿住，指着这小片地方，“就先在这里吧，等会你自己买点吃的应付。”

“你现在就要过去吗？”翠儿看了看知平手上的方向，再转头发现知平已经准备离开，翠儿不由显得几分担心和急切，“但那是不是太危险了，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

知平停下，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确实没有为翠儿考虑过这个问题，思量一番，她还是扭头叮嘱她了一句：“若我直至明早仍未归，你就自己走吧。”说着犹豫一下 ，还将自己放在腰带里的银子取了些出来抛给她，翠儿慌张去接时，她留一句：“我若回来你再还，回不来便留作自用吧，走了！”翠儿望着知平极快地远去。

知平依着记忆中的原路，绕了好几条街终于见到那片栽着垂柳的湖，再沿着湖边凭感觉找到早上跑出来的那个巷子，她大着胆子偷偷摸到后门时，发现后门还和她们早上走的时候一样虚掩着。

送饭的小厮只会到她们平日休息的地方，但不会去赵娘子现在躺着的那个训练她们的房间，故而赵娘子昏倒和她们已逃出去的事情暂且没有被戳穿，知平沿着外面的院墙绕了半圈，终于在一个略上坡的地方找了一个院墙相对低矮的地方，使了点巧劲攀上墙头，此处正巧能看见里面的大院子，现在这个时刻只有三个老嬷嬷在拿着扫帚打理着路面上的尘土，日头已有些倾斜，在此时显出几分静谧安宁。

当天边的光线露出一线霞色，然后这抹瑰丽的霞色慢慢洇晕开如同水洗的画纸，便是要渐渐暗下来的征兆，而天光只需稍显出痴醉模样，夜幕降临也不过是弹指转瞬的事情。

一直到那间房门被打开，知平来了精神揉揉眼，眯起眼看热闹一般看着赵娘子脸色憔悴地站在门前廊下，那张脸被气得简直就像是被打翻的染缸，又红又白可谓是精彩纷呈。赵娘子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火气愈演愈烈好似要将她的理智全数烧光，她何曾被人如此捉弄侮辱？这么不被人看在眼里？现在一想到那芙蓉和书环的脸，她便脸色铁青，扯紧了嗓子大吼一声道：“来人！给我来人！把全院子的人都给我叫过来！！！”

知平攀在墙头只露出些微的头顶与一双眼，夜色中掩护地正好。

赵娘子那一嗓子底下人莫敢不从，就看院中小厮嬷嬷连同护院全集中在了院子里，将院子占去了大半，他们有几个手中提着灯笼，光亮在他们的眼下刻画出实在的阴影，倒是藏住了他们浑身透露的惧怕情绪，而满面怒容气急败坏着的赵娘子，也确实够资格让她们感受到惧怕。

赵娘子在廊下坐着小厮给她搬来的椅子，知平点她的那一下基本恢复，给了她现在大声嚷嚷的力气：“都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们四个给我找到！谁先抓到那四人，赏五十两银子。”

知平探头瞧了瞧正发着狠的赵娘子，有些心虚地缩了回去，两碗面八文钱，五十两一听就很多，赵娘子真是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