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见人散的差不多，神色才有好转：“今日两生观中发生的皆为家事，还请施主守口如瓶。”
淳淳拉了拉沈初白的衣袖，有些不安的小声道：“我们回厢房。”
沈初白也觉察到一丝气氛的古怪，似乎又回到了先前他们被困在房中时的寂静。
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可怕。
“我知道了。”
沈初白朝着白晓点了点头，拉着淳淳快步离开。直到他们走的不见人影，白晓才突然转身单膝下跪，低眉垂目。
“佛右大人。”
欣长的身影从树后现身，匆匆从他身旁经过，不带停留的朝着佛堂走去，幽幽落下一句：“退下吧。”
佛光乍现，遮了月华。
那人看着一地狼藉，轻轻叹了一声，似是无奈之极：“小少爷。”
灵先生缓缓抬起头，两行血泪让人刺目：“他人呢？”
那人沉默了半晌：“佛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
灵先生身子一怔，指尖都有些发颤，他摸着佛像的脸，却哭不出来了。
那人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担心的又唤了一声：“小少爷？”
“罢了…罢了…”
灵先生站起身，捂着胸口，一步一步的朝着门口走去，刚碰到门框，突然躬身一口浊血喷了出来，双腿一软，向前扑倒。
罢了…
灵先生闭上眼，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佛右想要扶他的动作戛然而止在半空中，转而变成了低头行礼的姿势。一道金光悠悠笼罩在他身上，将他送入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佛主…”
……
月夜静好，像是品茗闲茶时的悠然，而非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的残酷。沈初白将淳淳一头软发揉乱，捏着他粉扑扑的小脸蛋道：“你看出什么了？”
淳淳乖巧的被他轻薄，老实答道：“刚刚那里的魔气突然很重…比佛气还重。”
供奉多年的佛像倒塌绝对不可能是一件好事，直觉告诉沈初白，此事离得越远越好。
他跟淳淳随口分析了几句观中的局势，等到天色大亮，解禁之后便向白晓辞行。
灵先生的住处闭门不见客，沈初白也无心一探究竟，最后问了几句白栝的伤势，幸好保全了性命，昏睡几日等腿上的疼痛过去，便能醒来。
短短三日，云游国城外的难民只增不减，饥饿使他们发生过两次暴/乱，驻守的兵将增加了两倍多，无情的打压让路上堆积的尸骸触目惊心。
就在这样用人命堆积的红墙里，云游国的国主仍旧搂着心爱的贵妃缠绵悱恻，高枕无忧。
“求您赏口吃的吧。”一个妇人扑倒在他脚边，怀里的孩子哭声微弱，瘦的像是皮包骨，“孩子三天没吃东西了，求求您了。”
沈初白的打扮显然是富家子弟没错了，一般情况下，难民并不敢打扰他这般尊贵的过路人，也许真的是饿的已经走投无路，也许经过暴/乱后心灰意冷已经无所畏惧。
那妇人跪在他脚边，抓着他衣角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愿意放开。
并非不知人间疾苦，只是仙人降妖除魔，维护六界和平已是尽责，需要救苦救难那还得找菩萨，可就算真来了菩萨，也救不了每一个人。
苦命的太多了。
沈初白不着痕迹的塞给她一小块碎银，看了一眼城墙上麻木不仁的士兵，小声道：“往北边走，会有救的。”
妇人脸色一惊，攥紧碎银，却不敢大声道谢，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北方，摇了摇头，神色抗拒：“那里战乱，我们好不容易逃命来的。”
云游国的气数已尽，北方的战场会快速延伸过来，反而是最早发生战乱的地方已经平静下来休养生息。
至死地而后生。沈初白能懂，难民却未必懂。所以点到即止，妇人若不愿意奔波，也只能生死有命。
进城倒是容易，唐芬天天忙着惑君，没空给他们发什么追缉令，所以守城的士兵收了点好处就满意的放他们进去了。
沈初白回来可不是为了找唐芬麻烦，只是买了马和车，连夜往西边去了。他法力尚未复原，西边又是离仙界最近的地方，仙门世家林立，不难找一处静养，以探究竟。
至于护心鳞…来日方长！
这一路倒是顺顺利利，也没遇什么妖魔鬼怪，云游灭国的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也不过短短的五六日。
沈初白轻轻叹了一声，古往今来多少君主的江山都输给了美人，确实令人扼腕。
云游国的事情虽然表面看起来跟他有关，可除了唐芬，他确实也没有其他的线索，远离此地，也是为了避免杀孽影响气运，久久不能归位。
说到底，他心中有些愧疚，但大局上无能为力，也只能选择逃避，看不得生灵涂炭。
“那妖女有什么好？”淳淳皱着小脸，拿筷子戳弄着碗里的丸子，“庸脂俗粉，还不如师父好看。”
沈初白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为师是男的…”
淳淳抬起头，一脸无辜：“徒儿知道啊。”
所以有时候跟小孩解释男女之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沈初白选择继续默默喝茶，淳淳突然又道：“师父将来如果要结仙侣，一定不能是那种妖女。”
沈初白笑道：“那蠢蠢觉得什么样的好？”
淳淳想了半天，认真道：“最起码也得有我这般好看。”
沈初白这口茶到底是没忍住，全喷了出来。
看来很有必要…给他的小徒弟教一教男女之别了！
淳淳皱眉：“师父，您吐到饭菜里了。”
沈初白被呛得咳嗽不止，实在接不上话。对上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觉得真是太丢脸了。
“师父，你没事吧？”一双小手拿着手绢探过来给他擦脸，“是徒儿说错什么了吗？我…”
“住嘴！咳咳…”沈初白从乾坤袖里拿出一本书扔到他面前：“今晚抄…咳咳…抄一遍。”
淳淳拿过书，看着书皮上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君子录》。
第一次带孩子毫无经验的沈初白，决定要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得让小徒弟认准正确的发展方向。
“师父喜欢君子吗？”淳淳眨着眼看他，“如果我变成君子，师父会以身相许吗？”
沈初白想起当时在羽墓山的相遇，这小东西居然还惦记着此事，于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如果你真成了君子，便不会问这种问题。”
淳淳小脸一垮，连饭也不吃了，将书揣进怀里就跑回厢房研墨去了。
沈初白嫌弃的看了一眼被他喷了茶水的饭菜，清了清嗓子喊道：“小二，加菜。”
如果云游国曾经是四方最为富饶安定的地方，那西方便是仙门世家的乐土，灵气充沛，到处都是秘境仙踪，远离繁华纷扰的同时，又能得到足够的机遇锻炼。
镇守此处的，只有一座城墙延绵数万里的小小古城“通天城”。城墙底种着大片荆棘，尖刺撩人。城壁上有存在千百年的禁制，除非神佛下凡，否则无法翻越。
能够往来的唯一通道是靠北边的驿站，那里有一条暗道，约莫走上半个时辰就能进去通天城。
沈初白对这里还算熟悉，毕竟是福泽深厚的灵蕴之地，常有妖魔出世或是秘境开启，他之前也会来溜达溜达，所以有那么几个受过他恩泽的仙门世家，非常愿意提供帮助。
不知是什么原因，唐芬背后惦记念珠的人迟迟没有动静，敌暗我明，像个疙瘩似的长在他心口上，让他心存担忧。好在通天城内，他还能有些增援，不必处处受制。
“师父…”淳淳拽着他的衣角，“我不太舒服。”
沈初白低下头，果然看到小徒弟面无血色，眼白发黑，整个人都抖的厉害，他伸手触碰了一下，滚烫的额头上全是薄汗。就连跟在两人后头的花花草草，也出现了异样，看起来状态十分不佳。
这里仙蕴深厚，淳淳作为天生的魔灵，反应尤其明显，这是沈初白之前没有想到的，现在也只能从乾坤袖里拿了仙药出来，做一时缓解。
淳淳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口就将药丸吞了下去，身子软软的靠在师父的怀里，“我…我走不动了。”
沈初白将他抱起来，在路人探究的目光下，神态自若的用披风将他盖住，朝着铸药谷的方向走去。
掌管仙界丹药房的上仙是铸药谷的第四代传人，手下的弟子多是铸药谷提点来的门徒。所以铸药谷在人界的名声，也是来源于此。
沈初白曾经赠予过他们几株难得的仙草，才使现任谷主的父亲修炼之时没有走火入魔。因此，在这里，他也算是位坐上宾。
谷中大片大片的药田和五颜六色的花卉和沈初白记忆中没太大变化，只是当年无助怯懦的小女孩，如今亭亭玉立，站在他面前，眼光清澈，染着几分惊喜与激动，令他感触颇深。
“恩恩。”沈初白冲她一笑，“好久不见。”
虞恩恩并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比不得玉婉儿母仪天下的风范，也比不得唐芬勾魂夺魄的妖娆，只是常年在谷中钻研医术，身上添了些不食烟火的灵气，让人很难心生戒备。
但沈初白知道，她并不是表面看到的如此单纯懵懂。
这偌大的铸药谷，她既然能安然无恙的接过来，并且不断提升它的地位，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