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儿自请入寺，削发为尼，国主恩准，下令轻罚她三城丢失之罪。
边战告急，国主仍旧对唐芬的神女身份深信不疑。连日摆坛活祭牲口数百，搅得皇城天翻地覆，百姓怒不敢言，只闻又失一城。
玉婉儿临走时，差人给沈初白送来了宫牌。淳淳让花花草草变回泥人，一大早就跟沈初白混在出城采购的队伍里离开了皇宫。
沈初白远远看了一眼宫殿上空被妖气缠绕的金龙之气，悠悠叹了口气。
不怕人欺人，只怕人欺己。唐芬手段阴狠，又深谙修者弱点，皇城里原本聚集着各种仙门世家，吃了几次亏后，都早早离开避而远之了。
所以沈初白离开皇宫后发现，连个能收留他几日的地方都没有。
皇城外是跋山涉水前来寻求庇护的难民，被卫兵阻拦在城门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少人得了烂疮，看起来比城里头有些乞丐还要凄惨的多。
沈初白并非有过于悲天悯人的心思，但仙界守护人界多年，尽管命数已定，见此情景心里头总还是有些对弱者的同情和怜惜。
三生三世，六道轮回，死前未入仙魔道，死后不受冥间火，便是彻底魂飞魄散。
而淳淳的善恶观仍是随心所欲，比如此刻感觉到师父明显的低沉，他的目光落在那群卫兵身上，添了些轻蔑的杀意。
生为魔灵，这芸芸众生在他眼里，凡即为蝼蚁。
“师父想去看看？”
沈初白摇头，明知救不了，何必要去给自己添堵。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难民中缩着一个中年男人，浑身脏乱，那双鹰目情绪犀利，直直对上他，让他印象深刻，难以忽视。
“越琛君。”
男人的口型勉强能辨认出一个名字，沈初白一颤，瞬间瞪大眼睛，牵着淳淳越过卫兵，走到了难民中间，不敢置信的吐出三个字：“赋光君。”
赋光仙君抬手挠了挠脑袋，露出破烂袖子下生着疮疖的一小节手臂，“这么巧，你也在历劫？”
沈初白脸色微尬：“平白遭了雷劈，倒没历劫的征兆。”
赋光仙君皱了皱眉：“我下凡之前查过，云游国应还有至少两百年的国运气数，本是想投胎转世成云游十二皇子，哪知道成了这副鬼样子。”
沈初白打量了他一番，掐指一算道：“没算出来你这副尊容能有皇帝命。”
赋光仙君抽了抽嘴角，瞥见他身后沉默不语的淳淳，一脸诧异：“越琛君居然在人间已经有了孩子。”
沈初白正色道：“这是我的关门弟子程昱泽。”
淳淳仰头，黑瞳漆漆，学着他师父平日里没有起伏的语气道：“赋光君。”
越琛仙君整日奔波除魔，闲暇时好酒好肉，从不收徒。赋光仙君一愣，不小心就弄破了脸上的疮，疼得呲牙咧嘴。
沈初白与他有点私交，眼看脓水都流进脖颈，腥臭难闻，嫌弃道：“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赋光抽着凉气，等疼痛缓过一阵才道：“先起战事，又生瘟疫，我这一路逃难半个月，保住命就不错了，哪里顾得上这些。”
仙界历劫也是有规则的，能得道飞升的多是人间龙凤，下凡一世却碌碌无为对他们百害无一利，死后飞升折损修为不说，有甚着历劫失败当场魂飞魄散。像赋光这样带着记忆直接转世的，反噬只重不轻。
遇上越琛仙君，可能是他这一遭最幸运的事了。
沈初白看了看周围时不时瞅他们一眼的难民，毕竟他跟淳淳在人群中显得太过突兀，就连卫兵也是皱眉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先找地方安顿。”
皇城一时半会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暂住了，而且他们逃出来这么久，也没有传来抓捕的消息，唐芬的心思太沉，又藏着秘密，很多事他都得从长计议。
离皇城半日脚程有座道观，供着一尊哭笑佛，在云游境内有些名气，两个小童正在观门前争论些什么，见有人到访立马噤声。
沈初白抚袖直言：“不知可否在贵观借住几日？”
右边的小童打量了他们一番，看到赋光后眼中有些犹豫：“家师不在观中，得问过大师兄。”
沈初白笑道：“那就麻烦小友通传了。”
左边的小童悄悄翻了个白眼，喊了一声：“大师兄。”
右边的小童身子一僵，眼神倏然变得深幽，声音也沉了一些：“在下白晓，不知几位到访观中所谓何事？”
他似乎完全忘了刚才的对话，眼中只有全然陌生的戒备。
“……”沈初白脸色不变道：“我…大哥…不甚染疾，进不得城中，所以想借住在观中修养几日。”
赋光君小声嘀咕道：“灵魂共生？”
沈初白挑挑眉，假装没听见，淳淳却多看了左边的小童几眼。
白晓略微思索片刻，方才道：“白栝，带他们进去。”
左边的小童顺从的拱了拱手，朝着沈初白一行道：“几位且随我来。”
沈初白与赋光对视了一眼，只言多谢，踩着白玉砌成的天阶，向着观顶而去。
两生观香火并不旺盛，这源于它前几年的一些传闻，虽不至让人闻风丧胆，但也让人避而远之。
哭笑佛又称双面佛，因为不同的人看佛像会看到不同的表情而得名。
笑为正，哭为反。求神拜佛得上签，若见哭佛，则是大凶之兆，见笑佛，则能锦上添花。反之，得下签，若见哭佛，则是大吉大利，见笑佛，则非死即残。
更有传闻，拜哭笑佛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旦所求之事达成，哭笑佛便会取走他哭和笑得权利…
总之，不像是个普渡众生的佛。
因此很少有专门的地方会供拜哭笑佛的，只偶尔有些想碰运气的人在家里偷偷摆放一樽。能断命的东西，邪气重，受久香火，容易变成精怪。
就像之前羽墓山的羽神像那样。
沈初白从乾坤袖里拿出仙药和干净的衣服给赋光仙君，不过半刻钟，总算能见到他干净完整的全貌。
治愈一身病痛，赋光仙君顿觉神清气爽，似乎人间这几十年都没有体验过这种容光焕发的感觉了。
沈初白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毕竟按着下凡的日子算起来，他知道仙界的事情只少不多。
“来日回了赋光山，仙药十倍奉还。”
沈初白笑了笑：“那我姑且当做你还能位列仙班吧。”
赋光嘴角一抽：“我刚过二八生辰，总还有几十年的阳寿可以补救。”
沈初白想了想初见时那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沧桑中年男人，跟眼前的这人稍作对比，很难想象到自己居然在人群中将他认了出来。
“你那日说，云游本来还有气数？”
赋光点头正色道：“虽有波折，但不至如今模样。”
沈初白又掐指算了半天，愈发觉得有些古怪，微微蹙眉：“看来得去探探云游的龙脉。”
无论什么事，一旦遇上妖魔鬼怪，变数可就太大了，何况云游作为第一大国，牵涉的平民百姓实在太多。他掌管兵权，本就身负天下安定的使命，既已知晓，便不能坐视不理。
唯一的难处，就是他的法力恢复的太慢，龙脉关系到一国存亡，深藏的地方必定危机重重。
淳淳将花花草草拿出来，让他们变了人形：“师父不必过于忧虑，还有我在。”
这些日子的修炼，淳淳的灵力比之前更加纯澈，虽无巅峰时魔灵之力，但也是人间佼佼，难遇对手。
他们正在谋划如何去探龙脉，外头传来白栝的声音：“观主请三位施主前去用膳。”
赋光的肚子配合的响了两声，脸色微红，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也到时辰了。”
沈初白没理他，伸手揉着淳淳的脑袋：“为师相信你。”
淳淳闻言愈发感动：“师父…”
赋光受不了的打开了门，朝着门外的青衣少年道：“还请麻烦小师父带路。”
白栝眼中闪过一丝惊奇，毕竟此人分明与刚才入观时差异太大，从衣衫褴褛的难民转眼就变成眉清目秀的青年，可谓是天上地下的转变。
但他极其礼貌的收回了目光，只动了动手中的拂尘，便将疑虑全部压了下去，朝着一边伸手指引：“几位这边请。”
赋光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能教出这样非礼勿言的徒弟，想必两生观的观主定然也是知书达礼之人。心里头原本因哭笑佛传说而生出的警惕消散了不少，连步子都急促了些。
毕竟，他是真的饿狠了。
白栝将他们带到地方就退下了，正值春末夏初，这处中庭四周种满了各种名贵的花草，香气随微风扑面，用膳也是赏花，别有风情。
“多谢…”
赋光上前拱手，话未说完，抬眸恰好与观主视线对上，顿时心中一惊，被那眼底隐藏着的幽暗鬼火震的连退数步。腰上一重，被沈初白轻推了一把，才站稳脚步。
观主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模样，五官秀挺，相较一身墨蓝的衣袍，脸色过于苍白，被笼罩在中庭阴影之下，更显得寒气逼人，连声音都带着冰凉的瑟意：“他们都喜欢称我为灵先生。”
就连沈初白也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此情此景，这名字听起来更加瘆人。
唯一没有什么影响的应该就是淳淳了，他并不大懂六界之分，就算在大街上随时随地蹦出来个妖魔鬼怪，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他从小就是被这些东西伺候的。
作者有话要说：520快乐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