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路莫迟穿梭于各个实验室和生产车间间进行各种实验，而简蓝则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和会议室为他们的实验做各种沟通协调工作。明明在同一个空间，除了早上碰头讨论当天的计划、中午吃饭、晚上碰头总结当天成果和第二天的计划时，两人竟几乎没有见上几面，更谈不上什么交流了。

因为主要是工程师们在攻坚，简蓝没有路莫迟那么忙，一闲下来，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脑海里全部都是路莫迟的脸。认真工作时候的路莫迟，周身像是闪着光，令人无法挪开视线。

即便每次见面都是和团队一起，简蓝能察觉到路莫迟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刚开始，他有点儿胆怯，总刻意回避；后来，他无法克制内心的渴望，也会偷偷看路莫迟，于是他们的视线偶尔会撞在一起。每次，他都能在那张帅气的脸上看见温柔的笑容，在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看见光。每次他都忍不住立刻躲开以免他的表情泄露他的心跳加速，即便内心极度渴望多看几眼。

两天下来，他们的各项除错实验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经过和M国方面的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可以开始进行少量试验性生产了，团队每个人都很开心，尤其是简蓝。

然后……路莫迟生病了，感冒。这天，办公室里时不时响起他的喷嚏声和咳嗽声音。

“亏J那天还特地叮嘱了，叫你不听话吧。这两天下雨了诶，连我都换长裤了，就你皮厚。”Jimmy边给路莫迟递开水边没好气地说。“其实他那也是经验之谈，很多同事过来出差都会因为这里炎热的天气而大意，基本上每个人都中过招，你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那也没见你早说。”路莫迟边清嗓子边没好气地说。他本来就因为时差还没倒过来头晕得很，生病咳嗽更是搅得他觉得脑浆都要蹦出来了。他只是想生病，没想到能这么难受。关键，他想装可怜的对象简蓝现在不在办公室……

“J哪去了？”他边喝开水边问，头晕得他快要吐了。

“生产车间里吧。”Jimmy漫不经心地说：“隔那么多天恢复生产，他说想去看看那几个之前出问题的原材料和重点工站。”

“那你怎么在这儿？不都是你的工站吗？”路莫迟没好气地说。

“还有Kyle的好不好？”Jimmy原本就因为之前的那些不良最后证明基本都是他们结构组的问题而有点儿面子上挂不住，被路莫迟这么直白地说更是要跳脚了。“而且Joy说他陪J去，我不得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啊？”

路莫迟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地想起刚来那晚在酒吧的场景，虽然那时候也怀疑过，但后来听说许惜乐有过几任女友，便没太当回事。“表现的机会？什么意思？”他问。

一说到这个，Jimmy的兴致就上来了，眼睛都冒光了：“你难道看不出来Joy喜欢J吗？”

“可是Joy不是直的吗？”路莫迟紧张得把头疼都给忘记了。

“嗐，哪有什么直的弯的，碰上喜欢的都会变的。”Jimmy像个久经“给”场的情圣般，老神在在地说。“所以我的原则一向是：只要看上了，管他直的弯的，出击就完事了。”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路莫迟。

路莫迟哪里还坐得住，边迅速开始穿上进生产车间的装备，嘴上边调侃道：“那你可真是没有原则。”

Jimmy边伸出右手食指不认同地摆了摆，边说：“不不不，我这是在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们就拿Joy和J来举例好了，已知Joy曾经是个直男，现在对J有好感，但出于种种原因，可能是没有信心，或者对跨出这一步很恐惧，迟迟不敢表白。现在我们假设J也喜欢Joy，但因为知道Joy曾经是直男，所以不敢行动，那两个相互喜欢的人不就白白错过了吗？”

“J不喜欢Joy。”路莫迟边换静电鞋边严肃地说。

Jimmy仿佛料到了他的反应般，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后，继续看回电脑，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嗯哼，所以我说假设嘛。但是，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会喜欢哦～你们中国有句话叫日久生情，他们俩共事这么久，工作中的默契是有目共睹的，加上Joy又不差，不仅不差，可以说是非常优秀，没准哪天J就喜欢上了呢？老实说，要不是Joy刚来的时候有女朋友，我就对他下手了。这么说来，我还是挺有原则的，嘿嘿。”说到最后，他还得意了起来。

路莫迟早就无心听他的blah-blah-blah了，静电帽往头上一戴，拿上他的工牌就要往生产车间奔。Jimmy问他去干嘛，他说他要去了解了解生产线，Jimmy于是说我带你去看啊，我最清楚了，整条线都是我设计的。他于是终于向Jimmy挑明道：“Jimmy，我很喜欢和你做同事和朋友，但咱们俩不合适，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赶紧换个人出击吧。”

Jimmy是个自信洒脱的人，先是一愣，然后笑笑说：“真替你感到遗憾。那行吧，不过J可不太好攻克，祝你好运。”他这种情场老手，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路莫迟对简蓝的心思呢？刚刚那番对话其实完全就是他对路莫迟心意的试探。

路莫迟灿烂地笑笑，说了声谢谢后，就奔去了生产车间。

车间很大，有很多条生产线，他们项目现在这个阶段，只用了其中两条，同时还有另外一个项目在这个车间进行，也用了两条，其余的都空置着。空置着的地方虽然也有开灯，但不多，光线非常昏暗，有的地方还用黑色幕布围着，不熟悉这个地方的人进来就像走进了一个迷宫般，非常容易找不着北，就像路莫迟现在这样。

他前几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各个实验室，去生产线上也都有人带着。现在他一个人，又头昏脑胀的，凭着记忆找了一会儿后就完全迷糊了，越走越空旷，越走光线越昏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着急、头昏脑胀加上连日来的疲惫让他突然有点儿心悸，喘不过气来。他身上突然一阵一阵冒起冷汗，全身乏力，于是靠着一条空置的生产线的桌脚坐在了地上。尽管他已经穿上了长裤，身上还穿着一件及膝的长袖静电服，但因为他现在身体非常虚弱，车间内常年保持的23度左右的恒温，对他而言非常冷。

他突然分外地想念简蓝，他希望简蓝能可怜可怜他，心疼心疼他，抱一抱他，于是给简蓝拨去了电话。

“简蓝，我生病了，头好疼，好冷。”他可怜兮兮地对着电话说。

车间的信号很不好，加上生产线上各种机器声和人声，简蓝听不太清楚。他边往没人的地方走边大声说：“你说什么？我这儿信号不好。”

简蓝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但这个声音却仍然给了路莫迟莫大的安抚，令他心颤得想哭，他哽咽地说：“简蓝，我好想你。”

简蓝当然还是听不清。 “什么？！”他着急地冲着电话大喊：“路莫迟，我在生产车间，信号很差，你等我回办公室。”他边说边往车间出口走去。

意识到信号差，路莫迟突然生出了强烈的倾诉欲，这几天不敢说的话，突然好想一股脑都说出来，他于是鼓起勇气，喃喃道：“简蓝，我好想你，每天每天都好想你。简蓝，我真的好想跟你一起上大学。我知道你大学里都不怎么笑了，也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也不爱交朋友，还好你周围的人还是都很喜欢你，对你都很好；我也知道你跟你哥赌了好多年的气，这两年才渐渐和好。对不起，都怪我，我每天每天都很后悔，要是那时候不说那句话就好了。简蓝……”

信号只是差，并不是没有，“想你”、“大学”、“后悔”等字眼简蓝还是听到了，还有那一声声的咳嗽，同时也听出了路莫迟声音里的虚弱、难过和哽咽，他的心突然一阵密密麻麻的疼。他很担心路莫迟的状态，也非常想知道路莫迟到底在说什么，每一个字都想知道，一个字都不想漏，他着急地说：“信号很差，我听不清。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虽然路莫迟也没听到几个字，但大概猜到简蓝在问他在哪儿，他无力地看了看自己周围，说：“我在生产车间里，但我也说不清楚具体位置。我本来想来找你，可是好像迷路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简蓝，这里好黑、好冷呀。简蓝，我是不是很没用？以前我不敢去找你，现在又找不到你，就算找到了，我除了会装可怜，什么都不会……”

简蓝快要急死了，到底在说什么？听不清啊，而且越着急他就越听不清。他边把手机放在耳边使劲听，边疯了似的往办公室方向冲，在办公室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刚好Jimmy看见他，见他一脸慌张样，奇怪地问：“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

“你看到Luis了吗？”简蓝着急地问。

Jimmy奇怪地说：“Luis？他不是去找你了吗？你们没碰上？”

简蓝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着急地问：“他去哪儿找我了？”

“生产车间呀。”Jimmy说。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说：“糟了，他不会迷路了吧？他还……”

不等他说完，简蓝就又一次朝生产车间冲去了，边跑边大声问电话那头的路莫迟：“路莫迟，你在哪儿？听得见我说话吗？你在哪儿？”为了让路莫迟能接收到他的话，他不得不一次次地重复。

他这几年总去生产车间，自然知道在那里迷路了有多无助，黑漆漆、冷冰冰、看不见人、没有信号……而且，路莫迟现在的状态那么差。关键，他真的真的很想知道路莫迟到底在说什么！

路莫迟听到了简蓝的问题，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头疼无力的他茫然地看了眼四周，边咳嗽边有气无力地说：“简蓝，我有点儿累，暂时不想找路了，你能来找我吗？这十年，你都没有找过我，现在来找我，好不好？好吧，我也没找过你，对不起。可以不要生我的气了吗？虽然我没有去找你，但我每天都很想你，非常想你。我总让何骏偷拍你的照片和视频发给我，我还逼他跟你一起去留学。我知道你常吃什么、喝什么、看什么书、听什么歌、看什么电影、去什么地方玩；知道你上什么课、做什么实验、考多少分；我反复读过你写的每一篇论文，还看过很多遍你毕业答辩的视频，真的很精彩。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我本来还逼他跟你一起来这儿上班来着，可惜他爸逼他回自家公司……简蓝，就算你以后知道了这些也不要害怕，我不是变态，我只是很想你……”

“路莫迟。”简蓝总算找到路莫迟了。他刚刚想起电话里隐约听到的“黑”、“冷”，于是专往没人的方向找。路莫迟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咳嗽声在这个安静空旷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出，他于是循着咳嗽声找到了隐在黑暗中，无力地坐在地上对着手机喃喃自语的路莫迟。但他并没有听到什么，前面的话他都听得断断续续的，来到他身边后，他只听到了最后两句。

路莫迟像是受到了惊吓般猛地抬起头、收了声。

简蓝的心跳得很快，“不要害怕，我不是变态”？是什么意思？他努力回忆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却完全拼凑不起来。黑暗的环境下，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的路莫迟，那样的一句话，路莫迟明显受惊的反应……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一切。他愣在原地，脚下似有千斤重，突然非常不敢靠近路莫迟。

“简蓝～”路莫迟看见简蓝，惊喜地朝简蓝的方向动了动身体，软软地叫道。

简蓝却像是受到了惊吓般往后退了两步，路莫迟于是僵住了身体和脸上的表情，眼里的光瞬间消逝了。

“你……刚刚说了什么？为什么要说你不是变态？‘知道了这些’的‘这些’是指什么？你做过什么？”简蓝狐疑地问，眼里混杂着些许不安。

路莫迟静静地看着简蓝，喉咙突然一阵巨痒，于是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头疼得更厉害了，甚至把此刻的无力感和心疼都盖过了。他看着简蓝对他充满防备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可笑，心里涌起排山倒海的失望和失落。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猛地咳了几声后，说：“简蓝，可以告诉我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