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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翻车现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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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午后,天穹几丝光亮透过片片云朵迸发。

离守卫不远的二层小楼,临街窗牖半掩半开。室内陈设古朴大气,简约朴素,偌大屏风在后,跟前一案几,铺排茶盏碗碟。

北面矮塌可见一人,隐在屏风之后。仅仅是露在外头的半截身子,玄铁铠甲,银光灿灿。一时他抬手饮茶,分明是极寻常的动作,却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李涵。

几月的征战,他身上血腥之感渐浓,往昔在亲近之人跟前得见的一二分柔和,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跟在他身后的亲卫,乃六院亲卫都头杨潇。他见李涵端坐饮茶,又不时看向窗外,默然将自己藏得更深。

从小楼窗户看去,那抹倩影就在眼前。她是何模样,说个什么,是何神情,瞧得一清二楚。

杨潇同李涵一道来此,是守卫禀告姑娘来了之后的事。

已半个时辰,李涵频频饮茶,眉宇之间焦躁怒气,越来越浓烈。

破云而出的光亮转瞬之间,再次被厚重云朵隐藏。天暗下来,更显仲春的风,刀刀割人肉。

李涵依旧不言语,不动作,杨潇见状,更是沉默。

几月以来,凡是出兵,李涵无一不是一马当先,冲杀在前。砍杀敌将,破城得池,从不见笑脸。以往能在李涵跟前说上几句俏皮话的赵司马、裴度几人,也I像是锯嘴的葫芦,一日赛一日沉默。

杨潇还陷入沉思当中,忽见李涵起身朝窗户走去。他行得急迫,迈出去三五步,还未到得窗牖跟前,却蓦地停下。

当是有大事发生,杨潇跟上,顺着李涵的视线看去。

只见十二袅娜娉婷,似吹了冷风,有些站不稳,脚下趔趄,一手靠马车方稳住身形。

见状,杨潇心中五味杂陈,酸涩无比。

他抬头想说个什么,又见李涵一手抚茶盏,指尖泛白。顷刻之间,茶盏碎裂开来。梅子青茶盏一片片从李涵手中落下,溅落案几,溅落矮塌。徒留茶托狼狈慌张滚得老远,叮叮当当,寂静之中愈发刺耳。

杨潇惊呼:“藩帅,不可!”

李涵不言。

“藩帅,姑娘在外见了风,许是有些冷,不若让其入帐歇歇。”

李涵暴怒,“她也配!”

杨潇是个妙人,自家藩帅前后为难,进退维谷的境况自然了解一二,不顾李涵的怒气,“二月的天,冷一阵热一阵的,在外站得久了,姑娘体弱,当是有些不好。”

李涵倏忽转身,将手中剩余几个碎片,一股脑扔在杨潇身侧,“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个贱婢,害死裴三郎,你莫不是都忘了。亏得你们往日还兄弟相称。”

如此,杨潇也只好转弯,说起裴三郎丧仪。

“藩帅,前儿裴度使人来问,说是裴三郎出殡定在这月十二,可能得行?”

闻声,李涵找回几分风度,默默念叨,“这月十二,十二,极好极好。回去告诉裴度,那日我必定前往,给他个交代。”

杨潇得令,又见李涵摆手是示意不消伺候,遂退出。

行至小二楼下,见偌大街道,行人三三两两,家家门户紧闭,百业萧条,草木萧疏。

这天儿,是真冷啊!

云头卷卷,云彩莫见。最后一光亮也被厚厚云层覆盖,残留光芒洒落十二头顶。已好些时辰过去,寒气从绣鞋泛起,没入骨髓,冷彻心扉。

她无可辩解,只能好好站着,维持最后的体面。

一旁守卫见状,焦急和无所适从浮现,而车夫,却好似早有所料,一丁点意外错愕也无,笔挺立在马车前。

像是过了许久,遥遥见一人从营中走出,十二试图动腿,却发现不能动弹。这双腿已然受寒僵住。

来人一径到她跟前,“藩帅有令,押入北楼。待十二那日,杀之,祭奠裴三郎。”

守卫惊讶看去,车夫一如既往,半丝惊呼没有,唯有十二僵在原地。

轻飘飘一句话,好似漫天寒冰,从头顶倾泻而来。将整个人包裹,不留一丝余地。

十二脑子僵硬,半晌醒过神,喃喃自语,“如此也好。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

随即顺从地跟着来人,走向北楼。

这北楼,不过是李涵陈兵阙下,自百姓处搜刮而来的一处小楼,专司审问细作,处置叛贼。

跟着亲卫,行过三五军帐,出了北面伙夫营,转个弯,再走过一二柴门,北楼就在眼前。门前无牌无匾,极为普通。门槛前后铺排开的青砖,颜色极深重,似刷过层层朱漆,青砖接连之处,无一丝尘土,只见干涸皲裂的朱漆。

十二脚步一顿,心中暗道:这样接连宫墙和郊外之地,一向是鱼龙混杂,并非是何朱门绣户,何来朱漆铺路。

迈过门槛,屋内暗沉无光,各色刑具赫然在前。阴暗潮湿,濡泥鲜血,十二顿觉不适,似有陈年旧物从腹中翻涌而出。

亲卫脚步不停,十二跟着,穿过刑具,缓步上楼。无人在意,十二悄然回头,见那刑具上的血迹,干涸裂开,似经年不曾润泽的河床,斑驳皲裂。

及至二楼,窗棂洞开,心中的郁郁之感好上不少。

一时守卫拱手上前,“姑娘,得罪了!”说着,替十二铐上脚镣。

这脚镣似玄铁,甫一触碰肌肤,一股子冲天的寒冷扑面而来。十二低头看着,静静地看着。未有一丝反抗。

亲卫做完这些,又起身朝十二行礼,“姑娘,且等着便是。”

十二见状,轻笑,这是何道理。

面对叛贼,面对即将被处死的贼人,戴上脚镣不算什么,可如此来来回回行礼,难得至极。

并不搭理,十二任由亲卫下楼。

天黑了,天又亮了,十二已不知吃了几次晚膳,用过几番早膳。这些时日,除开送饭之人,她连外界的一丝声响也不曾听见。

数着日子,二月十二近在眼前。

裴三郎的丧仪近了。

李涵也该来了。

念及此,十二嗤笑:哼,李涵为何要来,她不过是个贼人,是个贱婢,更是害死他手下重臣之人,李涵恨毒了她也不为过。

再者,她十二身为长门十二,为国效力,为民效力,不过是阴差阳错,死了个裴三郎,为何要如此颓唐。

该害怕的,是他李涵才是。

闲来无事,十二脑中好些个主意来回,一会儿是李涵恨她,一会儿是李涵该死,来来回回,没个定数。

末了,十二这日即将来临。

十一这日夜间,她隐约听闻哭嚎之声,断断续续。她想着,约莫是范阳军中,在为裴三郎哭丧。她想要瞧瞧,戴着脚镣的双腿行动不便,踉踉跄跄行到窗棂跟下,垫脚也不得见。

四下环顾,屋内一脚有个晚膳所用的长桌。十二又踉踉跄跄走到长桌,用手推着,分外艰难到得窗棂跟下。

脚镣太重,她试了好些次,俱是不能踩上长桌。废了好些功夫,她又搬来个圆凳,这才顺利站上长桌。

透过窗棂,月朗星稀。不远处灰白军帐,灯火通明,手持火把的军士巡逻来回……

“你干什么!”

突然,身后似传来李涵的呼喊。

十二还未看清是否有裴三郎的丧仪,就闻此声,吓得她一个不稳,朝长桌一侧倒下。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她倒在个温暖的去处。

她闭眼,料想是有人将她接住。

正想这人是适才出声的李涵,还是他身后跟着的亲卫,不料李涵再次出声,“怎的,才受了几日的苦,就瞎了眼了。”

这人,确实是李涵。

十二蓦地睁眼,但见李涵一身素衣,胡渣似许久不曾打理,青色遍布。双眸凄厉,面皮疲倦得似挂在脸上,远不是外界传闻的意气风发,气吞山河。

她脑子尚迷糊着,李涵突然放手,她来不及寻个助力,跌倒在地。待她浑浑噩噩爬起来,就见李涵已寻了适才的圆凳,大马金刀坐下。

一腿在前,一腿在后,素色衣袍,连一丝暗纹也不见。素日常见的麂皮靴,换成个墨黑鼠皮。

一时又听李涵单刀直入,“明儿便要送你去定平,给裴度一个交代,今儿有些话,我来问你。”

许是不想面对十二,李涵说罢便转身,朝向窗棂一侧,再不去看她。

哭嚎之声隐隐传来,空旷屋内,更显寂寥。

十二努力听着外间的哭喊,不让自己去瞧李涵,而后才缓缓道:“藩帅想知道什么?”

见她如此爽快,李涵嘲讽,“哦,你才立下大功,转头便被人弃之如敝履,到了我这里,又这般快背叛旧主。如此不知廉耻之人,你的话可是能信!”

十二将手拢在袖中,磋磨衣袖,“信与不信,全在藩帅一念之间。”

李涵起身大笑,“全在我一念之间,当真是极好。这世上,敢欺骗我之人,还不曾有人好好活着。你个贱婢,当真是胆大。说罢,何人派你来的?”

到了这般境地,若是十二不知自己是被长门放弃,妄她受了师父多年教导。然则坦然说出背后之人,她做不到。师父给予她性命,给予她活下去的希望,更是给予他身为大邺百姓的责任。

她冷冷说:“几月功夫过去,藩帅还没查清楚么?”

李涵翻身而起,一掌打在长桌,“你真当我还是以往的李涵,被你愚弄欺瞒不成!”

红木制成的长桌,被他一掌打出个窟窿。一股鲜血顺手掌纹路缓缓而下,末了浸染长桌。恰逢皮肉被碎木屑所伤,斑驳细小的伤口,徐徐渗出鲜血。

日月无光,十二也瞧见他手掌鲜血淋淋,瞬间疾呼,“你受伤了?”

李涵眉眼不动,低头将右手取出。似并无伤口,直挺挺搁在长桌边沿。

他不在意,十二却骗不了自己,不能不在意。那伤口就在眼前,不偏不倚。她朝李涵行去几步。半道又站定,只一双眼一顺不顺盯着伤口,眼眸闪烁,似月光明亮。

见她如此错愕惊讶,李涵嘴角闪过冷笑,“我是否受伤,干你何事。你个贼子,还是说出背后指使之人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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