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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人工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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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四月份,太阳不知躲到哪儿贪玩去了,天总是阴沉沉的。

清明节那天,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此情此景,总会让人们不由自主地朗诵那首脍炙人口的短诗: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段日子,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人们常会怀着忧伤和崇敬的心情,去为死去的亲人扫墓上坟,寄托对故人的哀思。

在方湾菜园子村方红梅家里,今年清明节的祭祀活动比往年要隆重一些。在孝天城上学的敬文和腊梅都回来了,全家六口人聚在一起。

堂屋的神台上,摆放着香炉和两根燃烧着的蜡烛。方父关上大门,和方母一起把厨房里的饭菜往八仙桌上端,来来往往地跑了好多趟。这些食物是祭祖的,暂时还不能食用。饭菜全部上桌后,还要给祖先们斟上白酒。

接下来是烧纸。方父把特意买回来的黄表纸解开,抽出几张用打火机点燃,放在正对着八仙桌的地面上。然后不停地往火苗上添加纸张,直到形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拿起黄表纸,跟着往火堆上扔。投放纸张的同时,每个人口里都念念有词,祈求祖先保佑。方父方母反复念叨的,是保佑敬文和腊梅考上大学。

没一会儿,整个屋子里就烟雾弥漫,黑灰到处乱飞,熏得人眼泪直流。大家坚持把纸烧完,没有人随便离开。

方父从里屋拿出一个灰色麻布袋子,铺在正对着火堆的地面上。他双膝跪在麻布袋子上,双手趴地磕了三个头,再站起来作了三个揖。方母紧随其后,也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站起身作了三个揖。然后依次是红梅、腊梅、敬文和敬武。全家人磕头作揖完毕,等黄表纸烧完之后,再打开大门,到门口燃放鞭炮。

这个环节,敬文敬武是最积极的。他们一人拿了一卷浏阳电光炮,一边往大门外走一边拆开。把两卷鞭炮平摊在门口的地面上,两人分别点燃。很快,劈里啪啦的响声震耳欲聋,鞭炮的碎屑到处跳蹦,白色的烟雾四散升腾,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放过鞭炮,在家的祭祀活动就算告一段落,大家准备去墓地。方父扛起一把铁锹,方母拎起装有碗筷、酒瓶和酒盅的竹篮子,敬文提起装着黄表纸、线香和蜡烛的塑料袋,敬武抱着两卷鞭炮,红梅和腊梅把八仙桌上的食品挑了几样拿上,一个跟着一个,浩浩荡荡地在村子里穿行。

菜园子村没有公共墓地,死了人通常都是埋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方家老奶奶是去年秋天去世的,入土时间还不到一年,坟墓被绿油油的麦苗掩埋着,坟头上的野草不是很茂盛,还残留着花圈的骨架。

墓地的祭祀仪式大同小异,烧香、化纸、磕头、作揖、燃放鞭炮。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多了修整坟墓的环节。

上完坟回家的路上,方红梅突然感觉头晕,走路不知轻重,脚似乎踩在棉花上一样,飘飘欲仙。紧接着,肠胃也开始闹腾,一股辛辣的暖流直冲喉管。她蹲下身子,在田间地头呕吐起来。

方父、方母、敬文、敬武已经走在前面,留在她身边的只有腊梅。妹妹关切地问姐姐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红梅抬手抹了抹嘴唇,揩了揩眼泪,红着脸回答:“可能是昨晚上没盖,凉了肚子。”

“那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腊梅着急地建议。

“不用。回家休息一下,喝点热开水就会好的。”红梅边回答边站起身,继续用手背擦着眼泪,跟在家人们的后面,慢慢地行走。

吐过之后,感觉身体舒服了一些,不过脑子更乱,甚至有点儿惶恐不安。她心里很清楚,呕吐并非晚上“凉了肚子”,极有可能是怀孕。她私下里推算过,三月十五号就该来月经,而今天都四月四号了,还没有动静。超期一个礼拜时,她就有点儿慌乱。不过,还心存侥幸,毕竟以往月经提前或延后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可随着超期越来越长,她的忧虑就与日俱增。

自从突破男女之间最后那道防线,她和王加根见面,总会不由自主地做那个事情。尽管选择的是“安全期”,但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并不安全。本来,方红梅这个周末是准备去牌坊中学,把可能已经怀孕的情况告诉王加根,一起商量对策的。还没有等她动身,加根就来信了,说这个周六周日要参加自学考试,正式开始奔文凭。

现在奔文凭的途径较多,且各有特点。脱产进修、函授、夜大必须参加入学考试,学制相对比较固定,专科三年,本科五年,坚持学完一般都能够毕业;广播电视大学、网络远程教育无须参加入学考试,修满规定的课程就能毕业,在学制上没有保障。有的人很快,两年或者三年就能够拿到文凭;有的人则比较慢,需要五年、六年,甚至更长时间。还有的人考考停停,终生也没有拿到大学文凭。

方红梅接受一些老教师的建议,准备报考湖北大学本科函授班,正在抓紧时间复习。她曾劝王加根与她一起报考,王加根没有同意。

加根有自己的考虑。

他沉迷于文学创作,正在苦心孤诣地写小说,编织作家梦。因此,不想为复习备考耽误太多时间,更不想被函授学习牵着鼻子走,定期完成作业,按时参加面授和结业考试。另外,他觉得本科函授学习学制太长,需要五年时间。与其花五年时间奔文凭,不如用五年时间写小说,说不定能在文学创作方面有所建树。

然而,大学文凭又是必不可少的。

教育行政管理部门对教师的学历有硬性要求。小学教师必须取得中专文凭,初中教师必须取得大专文凭,高中教师必须取得本科文凭。文凭达不到任教学段的要求,在职称评定、职务晋升、工作安排等方面都会吃亏,甚至在激烈的竞争中淘汰出局。

正在他陷入两难境地的时候,省报上发布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湖北省即将举行高等教育自学考试。

他觉得这种奔文凭的方式比较适合自己。

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虽然难,但学习方式灵活,无须受制于人。平时在家里自学,每年四月份和十月份到孝天城参加考试。考试合格一门,拿一门单科结业证。全部课程合格后,就可以用单科结业证去换取大专文凭。

今年四月上旬,是王加根首次参加自学考试。方红梅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叙说自己的烦心事,怕影响他复习。等他考完试再说吧!

清明节过后,在焦虑不安和提心吊胆中苦熬十天,总算等来了周末。周六吃过午饭,方红梅就坐班车来到了孝天城。

她准备先到医院检查一下,然后坐火车去牌坊中学。

顾不上去孝天一中见弟妹,她直接去了城站路上的孝天地区妇幼保健院。

排队挂号。交费。尿液化验。抽血检验。

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笑容满面地通报:“恭喜你有喜了!”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方红梅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忧郁。

女医生还在一个劲地告诫她怀孕期间应该注意的问题。

她感觉浑身发冷,手心冰凉,木然地站起身,慌慌张张地走出妇幼保健院。来到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她手扶铁栏杆,摇摇欲坠。

怎么办?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居然有了身孕。这让她如何在社会上做人?外人指指点点,朋友议论纷纷,同事嘲笑,同学讥讽,父母责骂……这些都会铺天盖地。

唾沫星子淹死人啊!

想到这里,二十一岁的方红梅不寒而栗,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

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进站了,她跟在拼命拥挤的人群后面,最后一个上车。

车上水泄不通,别说座位,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人挨着人,前胸贴着别人的后背,如打楔子一般,活动一下就非常困难。人体散发出的汗臭味、乘客拎着的熟食味、汽油味、从车窗外面飘进来的柏油马路散发的沥青味,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熏得她一阵阵作呕。

真是比死去还让人难受啊!

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到孝天达火车站。

方红梅买好车票,坐在候车室的长条木椅上。看到一些年轻的女旅客与小孩子亲昵嬉戏,女性的母爱油然而生。

她双手放在肚子上,开始胡思乱想。

“我也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啊!假如你能够顺利出生,我同样会像那些母亲一样爱你,为你倾注全部心血。可是,你来的不是时候。我还是一个大姑娘,还没有结婚啊!为什么会这样呢?命运怎么要如此捉弄人?”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在花园火车站下车,又步行一个多小时到达牌坊中学。投入王加根的怀抱后,她迫不及待地把这条说不清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告诉了心上人。

王加根自然也很震惊,好半天没有做声,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

结婚?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而且也不具备结婚的条件。他才二十岁,还不到法定结婚的年龄。当然,这个可以变通处理,先不领取结婚证。可问题是,他什么都没有准备,两手空空,兜里没钱,地地道道一个穷光蛋。他和方红梅又不在一起,天南地北地扯着。生了孩子怎么办?就算他们不在乎这些,红梅的父母能同意么?

还有一点,也是让他想起来就后怕,甚至有点儿胆颤心寒的。结婚之后,他们就得围着小家庭转。整日柴米油盐酱醋茶,为吃喝拉撒和抚育小孩操劳,他的自学考试怎么办?方红梅的函授备考怎么办?他们的事业、前途和理想不是都完了?

如果不结婚,就只能去医院引产,把这个孩子做掉。

两人权衡利弊,痛苦地商量了一晚上。最后达成一致意见,狠心做掉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小生命。

第二天上午,王加根骑自行车带着方红梅,前往孝天市第二人民医院,到妇产科要求引产。

“你们是夫妻吗?”妇产科医生敏感地问。

方红梅没有做声。

“是!”王加根果断地回答。

“那把你们的结婚证拿出来给我看看。”

“结婚证放在家里,没有带来。”王加根继续撒谎。

“那不行!我们必须确认你们是夫妻关系,才能做流产手术。”

两人面面相觑,只能闷闷不乐地离开。

在这家县级医院碰壁后,他们又带着侥幸的心理,前往花园镇医院和花园区卫生院。结果,别人都要求他们提供夫妻关系证明。

既然公立医院不行,那就去私人诊所试试。就算做不了流产手术,开点儿堕胎药也行。

据说,离花园镇十几里路的江河村有个远近闻名的老中医,看病神奇,被人们誉为神医。

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往江河村。

见到老中医,王加根谎称他们是花园铁路技校的学生,正在谈恋爱,做出了丢人的事情,求老中医帮助他们堕胎。

老中医听过王加根的陈述和要求,不假思索地回绝了,还说自己最见不得乱搞男女关系、作风不正派的人。

王加根重申他们是恋人,并不是乱搞。

“恋人毕竟还没有结婚嘛!没有结婚就怀了孕,不是乱搞是什么?”老中医反问,“你说不是乱搞,那怀了孩子为什么要打掉?第一胎,又没有违反计划生育政策。”

王加根无言以对。话不投机,他只好拉起方红梅的手,准备离开。

“如果你们愿意出一千块钱,我可以考虑帮助你们。”在他们快走出大门时,老中医突然亮出了底牌。

一千块钱?原来这老东西是想敲竹杠。

“如果我们有一千块钱,就不会为结婚犯愁了。我们肯定会举办一场红火热闹的婚礼,然后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还用得着找你?”王加根心里这样想,没有理会这个老奸巨滑的老中医,径自离开了。

回到牌坊中学,两人疲惫不堪,垂头丧气。他们坐在宿舍里相对无语,不后悔,也没有埋怨。他们知道这些都不能解决问题。

经过慎重的考虑,王加根提出,先领结婚证,再去正规医院做流产手术。

他们没有单独的户口簿,领结婚证必须由单位出证明。方红梅不存在什么问题,未婚,年龄也达到了法定婚龄。王加根却遇到了一点儿障碍,法律规定男年满二十二周岁才能结婚,而他只有二十岁。怎么办?只能找丁胜安帮忙,求他开证明时虚报年龄。

丁胜安是个嘻哈马虎人。接过王加根递过来的香烟,听过王加根的请求,二话没说,就开了个“虚假证明”。

就这样,王加根和方红梅一起到花园区人民政府领到了红彤彤的《婚姻证明书》。揣着结婚证,两人兴冲冲地再次前往孝天市第二人民医院。

妇产科医生瞟了一眼结婚证,冷若冰霜地告诉他们,还要单位开证明,说明他们怀的是第几胎。

这多麻烦啊!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们公开丑事么?也不知是医院确有这方面的规定,还是妇产科医生故意刁难,两人听过之后,如霜打的茄子。

他们垂头丧气地返回牌坊中学。王加根让方红梅在宿舍休息,自己骑上自行车前往丁胜安家里。

运气还不错,丁胜安正好在家,同时在场的还有程彩清、赵乾坤和邹肖小学校长邹山青。四个人嘴里叨着香烟,正在聚精会神地抹长牌。屋子里烟雾缭绕,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王加根谎称上次开的证明有问题,必须重开。

“真麻烦!”沉迷于牌局的丁胜安显然有点儿不耐烦,“你自己把证明写好,我来盖章!”

听到这句话,王加根心里窃喜。

他灵机一动,拿出一张白纸,对校长说:“我没有带钢笔。您干脆先把章盖上,我回去写。”

丁胜安犹豫片刻,还是喊他老婆把皮包拿过来。从皮包里掏出学校的公章,在空白材料纸上盖了一个红印。

王加根道过谢,赶紧告辞。

回家开好证明后,两人又一次来到孝天市二医院。

妇产科医生看过证明,又审问:“既然是第一胎,干嘛要打掉?”

方红梅说自己要考本科函授,老公在搞自学考试,两人都在奔文凭,想晚两年再要孩子。

女医生再也找不出刁难的借口,于是拿起钢笔,开了处方,叫他们到一楼收费处交钱。

交过二十元手术费,回妇产科时,方红梅看见王加根站在二楼墙角,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本想过去安慰他几句,看到走道上到处都是人,就放弃了这种打算。

她怀着沉重的心情,步履沉重地走进手术室。

一个中年女医生和两个年轻女护士神情冷漠,麻木不仁,按部就班地忙碌着。

方红梅踏上手术台垫板,双腿不禁微微发抖,如同被押赴刑场的死刑犯。她平躺在手术台上,紧张地闭上眼睛。

“把吸引器拿过来!”女医生吩咐护士。

接着,她的耳边就传来沙沙的响声,浑身肌肉突然收紧。

吸引器伸进□□,如同刀子在腹腔里剐,抽血,割肉。那简直就是绞肉机,剧烈的疼痛让她感觉生不如死。

王加根,你来呀!让我抓紧你的手。你来呀!王加根。你就不担心你的梅会死掉么?她在心里默默地呼喊着。

“你几个月了?”女医生突然问,伴有一股难闻的口臭。

方红梅睁开眼睛,微微偏过头:“两三个月吧。”

“做女人真是难。你这多遭罪啊!”女医生絮絮叨叨,“男的只晓得自己快活,哪里管女人的死活!”

胀痛难忍。

方红梅禁不住□□起来,用微弱的声音问:“快完了吗?”

“快完了?”护士没好气地回答,“才开始呢。”

女医生白了护士一眼,用和缓的口气安慰道:“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会儿。有点痛啊!你再忍忍。”

方红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为了保全名声,就算是疼死,自己也认了。

过了近一个小时,女医生才如释重负地说:“好了。”

方红梅从手术台上坐起来,穿好衣服,缓慢地走出手术室。

王加根迅速迎上去,扶着她,缓步走下楼梯。走出医院,走到行人稀少的民主街上。

“我直接坐车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方红梅说。

加根有点儿担心:“你行吗?要不到牌坊休息休息,明天再回去。”

“明天上午有我的语文课。今天必须回去。”方红梅坚持要走,并且说自己感觉还可以。

他们于是沿民主街直接走向花园火车站。正好有一趟到孝天城的快车。王加根买好车票,把方红梅送进站台,送上列车。

当南下的列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时,王加根突然扬起右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然后失声痛哭起来。

刚才在医院,坐在妇产科走道的长条椅上,他就一直想哭。只是因为人多眼杂,才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内心却早已泪流成河。他骂自己是混蛋,没有用。有女人爱,却没有能力娶别人。孕育了自己的孩子,又没有勇气让他(她)来到这个世界。

“我是人吗?我还能算一个男人吗?我怎么活得这么窝囊?我有脸面对自己亲爱的人吗?我如何告慰那没有长成人形就被自己扼杀的孩子?”他痛骂着自己,同时又想起了父亲和继母。

二十天前,胡月娥又生了一个女孩,取名王加花。

加花出生时,胡月娥和上次一样,又号啕大哭,骂肚子不争气,说自己枉到王家做了一场人,没有生个儿子。

王厚义和胡月娥连结婚证都没领,只是请王李村的父老乡亲到家里吃了一顿,公开两人的同居关系。他们就能肆无忌惮地生小孩,生了一个,又生一个。没人说他们的不是,也没人觉得不正常。

王加根和方红梅已经领了证,是受名正言顺的夫妻。但是,因为没有能力举办婚礼,缺少一个仪式,怀了孩子也不敢生,只有残酷无情地打掉。

不该生的,可以放心大胆地生;该生的,却要偷偷摸摸地引产。现实就是这么不公平。法律在世俗和舆论面前,该是多么苍白无力啊!

父亲四十六岁还在生小孩,我二十岁却不敢让自己的孩子出生。王加根想到这一点,就觉得窝囊,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儿用,枉为男人。

我不敢生小孩,还不是因为穷!拿不出钱来举办婚礼,没办法向世人昭示我与方红梅的夫妻关系。

奶奶曾气呼呼地告诉他,因为王厚义和胡月娥再次超生,村里罚了他们五百元钱。厚义把拆老宅时的多余木料全部卖光了,才凑齐这笔款项,交给了村里。

五百元啊!比王加根一年的工资还要多。如果家里给他五百元,他就能够把结婚所需的东西置办齐,举行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方红梅自然就不用去做工人流产。他那没有见过面的亲骨肉就能正大光明地来到人世间。遗憾的是,他每次回到王李村,父亲和继母都在他面前叫穷。说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有办法帮助他。那情真意切的样子,让任何人见了都觉得可怜,以至于加根不得不掏钱给家里买农药和化肥。

儿子要结婚,他们一分钱也不愿意拿;为了交超生罚款,他们一出手就是五百元!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父母!

想起这些,王加根就觉得心寒。

而此时,坐在列车上的方红梅同样如同万箭穿心。

在孝天火车站下车后,她挤公交车来到长途汽车站。买好回方湾的车票,在候车室的长条木椅上坐下。精疲力竭,浑身酸软,整个人如同垮掉的一摊乱泥。正当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在推搡她的肩膀。她睁开眼睛,看见马静灿烂的笑脸,以及马静身边推着“凤凰”自行车的周哲凡。

“这么巧!你也回方湾?”马静吃惊地问。

方红梅笑着点点头。

马静说,她周末去武汉玩了两天。地区教院组织教师去武大和华师参观,食宿和车费都由单位出,小周就让她跟着一起去玩。

周哲凡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孝天地区教师进修学院当教师。他和马静准备今年“五一”结婚,新家就安在孝天城。

望着眼前这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人,方红梅更觉得孤独和可怜。为什么别人能够那么幸福和美满,而我却总是那么苦命?

开始检票了。

周哲凡把她们送到进站口,挥手告别,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坐在开往方湾的长途汽车上,马静的嘴巴一刻也不闲着,说的都是她和周哲凡的事情。

“小周在教院分了一套二的住房,粉刷得特别好。我们结婚的家具全部是小周家里打的,做油漆花了一百多块钱。电视机、冰箱和落地扇也是小周家买的,我家只负责床上用品。小周原先准备拿两百块钱去撕布做衣服。我说,你可真够大方的!两百块钱也拿得出手?两百块钱买我一个人的衣服都不够!”马静不无骄傲地津津乐道,“我妈嘱咐我,趁现在多要点衣服,将来结婚之后想要就难了。我一定要让他们家放放血。不听我的,有他好看的!”

方红梅曾经去看过马静家准备的床上用品,还有她去武汉买回的衣服。四床被子都是洋布被里,缎子被面,新打的棉絮。羊毛毯,尼龙蚊帐,绣花枕头。两对新买的皮箱里装满了内衣、连衣裙、春装、呢子大衣等各种服装,让她眼花缭乱。

人比人,气死人啊!看过马静阔气的嫁妆,方红梅脑子里一桶浆糊,现在听马静的炫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准新娘,一个刚刚做过人工流产的未婚孕妇。她们曾经是同班同学,现在又是同事。她们被同一个男人爱过——不同的选择,导致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境况。

方红梅后悔么?实事求是地讲,她并不后悔。她不喜欢周哲凡,更不爱他,对他没有感觉。无论周家多么富有,她也不会嫁给他。爱情不是商品,不可能用金钱来买卖。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感的姑娘,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男人。

她之所以不舒服,感到失落,是因为王加根的家庭。她不是生王加根的气,而是生加根父母的气。同样是养儿子,同样是当父亲。周东明为儿子的婚事,可以说倾其所有。而王厚义呢?对加根的婚事从不过问,装聋作哑,不打算花一分钱。

这让方红梅感觉心里很不平衡。

马静每次去周哲凡家,总会享受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周哲凡的父母对她百般怜爱,嘘寒问暖,好吃好喝侍候。大小事情都不让马静动手,逢年过节还会送她礼物。

方红梅也去过王李村。在王加根家里,她是个无足轻重的生人。王厚义和胡月娥口里叫得亲热,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东西。无论是第一次去,还是暑假帮他们干家务,以及今年春节拜年,王厚义和胡月娥没有任何表示。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的礼节,他们都装作不知道。好像她不是王加根的女朋友,更不是未来的儿媳妇。

春节期间,方红梅在王李村遇到了加根的四婶——那个未满三十岁就死了丈夫的寡妇。春芝带着两个儿子回娘家过春节,到王李村给胡太婆拜年,顺便到加根家里,与方红梅不期而遇。

春芝虽然新近丧夫,但表现得比较坚强。她在加根家里忙进忙出,主动找事干,很少有闲着的时候。言谈举止得体,一看就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好人。唉,人好命不好!老天爷总是在人世间弄出这样或那样的遗憾事。第一次见面,春芝送给方红梅一条红围巾——这也是她收到的唯一礼物。

那次从王李村回方湾。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听说她去过男朋友家,都来围着她起哄。如同审问罪犯一样,问这问那。

小王的家人对她好不好?待她亲不亲热?第一次上门给了她什么东西?送了她多大的红包?

方红梅臊得满脸通红,难为情,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至于礼品和红包,她只能拿出那条红围巾。

“就一条围巾啊?也太小气,太抠门了吧!”

“怎么说也得买一件衣服,撕一块布料吧!现在农村姑娘去亲妈家上门,都能得到呢子大衣呢。”

……

方红梅于是为王加根申辩。说他家条件比较差,上有老,下有小,又没什么出产。说王加根平时还是送了她不少东西,有折叠伞、鞋子、衬衣等等。

“没见过你这样的傻丫头!没价值!还没过门就为婆家说上好话了。也不害羞,不怕丑!”大家异口同声地围攻,“你以后也会变得跟小王一样小气,走着瞧吧!”

方红梅哭笑不得,内心里还是在为王加根开脱。

不过,现在听着马静的叨唠,她似乎觉得自己是有点儿傻。

我那么爱他,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他,怀上了他的孩子。他怎么着也应该有所表示吧?他家不管怎么穷,也不至于连一件衣服都买不起吧?说来说去,就是缺少对我最起码的尊重。

方红梅真的感觉到寒心。

周一上班的时候,王加根无意间听到两个女教师在聊天,谈的正是女人小产的事情。

肖玉荣说,邹肖小学有个女教师引产后大出血,一个多星期还没有好,躺在家里不能上班。

董志芳谈起了自己去年人工流产,认为引产对身体的伤害特别大。她请假在家里休息了两个星期,什么事情也不做,好吃好喝地补,仍然感觉身体大不如从前。

本来在改作业的王加根心不在焉,支愣起耳朵认真地听,生怕漏掉了重要的细节。

原来人工流产对女人影响这么大,还存在那么多的风险啊!他真想参与她们的聊天中,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可终究还是不好意思。毕竟都是女人的话题,他一个未婚小伙子,去聊这些事情,别人会怎么想?那不是主动挑起别人的怀疑?

虽然只听了个大概,他还是忧心忡忡。

红梅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她不可能请假休息,只能硬撑着上班。吃得消么?昨天看她走出手术室时,脸色苍白,如同受过酷刑一般。叫她休息一天再回去,她又不听。路上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手术后的注意事项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王加根越想觉得事情越严重。

顾不上还没有下班,他骑上自行车直奔花园镇,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女性健康指南》,关在宿舍里阅读。

一口气看完了所有与人工流产相关的内容,越看心里越发慌,进而忧心如焚了。人工流产的注意事项,他和红梅都忽视了。比方,做手术之前一周内不能过性生活,手术前一天应该洗澡、换衣服,手术前四小时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诸如此类。他们原以为,做完手术就百事大吉,其实不然。人工流产手术可能产生多种并发症,包括吸宫不全、漏吸、子宫穿孔、宫颈裂伤、术后感染、术后出血、人流综合征、月经失调等等。如果子宫没有刮干净,宫腔内有绒毛或蜕膜之类的残留物,就容易发生术后感染。要是医生医术较差,没有将胚胎组织吸出来,胎儿还会继续生长发育,就要进行二次手术。即使手术成功,也有可能因为卫生条件差导致细菌感染,出现发烧、肚子痛等症状。方红梅的手术做得怎么样?做完人工流产之后,至少应休息两个星期,不能参加剧烈的运动,也不适宜进行繁重的脑力劳动。手术后一个月内不能在脚盆里洗澡,更不能游泳。

这些禁忌她肯定不知道,如果不注意,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牵挂,王加根天天盼望方红梅的来信。

一见到邮差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如果上课错过了邮差,下课一进办公室,他就到领导办公室去询问,去翻当天的报纸和信件。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方红梅的消息。

因为着急上火,他生病了,咳嗽得特别厉害。白天不能说话,晚上无法入眠。坐着咳,站着咳。办公时咳,上课时咳,去食堂吃饭也在咳。有时咳得半个身子疼痛,小肚子收缩,胃有压迫感。喉咙肿痛,连咽痰都觉得困难,如同针扎一般。

那滋味真不好受啊!

去花园区卫生院看医生,诊断为流行性感冒。开了一大堆感冒药,以及消咳喘、止咳糖浆等治咳嗽的药,但吃下去之后,没一点儿效果。这样继续咳下去,王有可能引发气管炎或者肺炎。还是去大医院看看吧!管它费用能不能报销,把病治好要紧。

到孝天市第二人民医院打了两天吊针,又吃了些消炎药丸,王加根的病情才略有好转。他准备这个周末去方湾中学,看看方红梅,最重要的是,嘱咐她那些必须注意的禁忌。

星期五下午,王加根向丁胜安请过假,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动身去花园火车站,王厚义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

王厚义把驮在肩上的塑料编织袋拿下来,放在宿舍门后面。喘息未定,笑着说:“我前天晚上做梦,梦见你病了。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听父亲这么讲,王加根鼻根儿发酸,差点儿流下了眼泪。

未必这就是亲人之间的心灵感应?他不得不改变去方湾中学的计划,留下来陪父亲。

王厚义解开塑料编织袋口的布带子,倒出一大堆蔬菜。萝卜、白菜、莴笋、辣椒、芹菜,都是自家的出产。

加根估计父亲还没有吃午饭,就洗了几棵白菜,打开煤油炉,下面条。

趁王厚义吃面条的功夫,他又骑上自行车去花园镇,买烟买酒,买鱼买肉。虽然平日想起父亲,刻骨的仇恨就会油然而生,但父子一见面,这种仇恨又烟消云散,变得淡漠又遥远。

唉,血浓于水,亲人毕竟是亲人。

晚上,王加根给方红梅写了一封信。除了思念和问候,详细介绍了工人流产之后应该注意的事项,解释周末没有去方湾中学的原因,并且让方红梅下个礼拜五——也就是五月四号来牌坊中学。

尽管病未痊愈,加根还是陪着父亲到处转了转。花园铁路技校,驻军部队营房,官塘水库,还去花园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天天酒肉款待,买了两包纸烟。父亲离开时,他手上的钱基本上花光了。

五月四号凌晨,突然下雨了。

听到雨点击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的噼啪声,王加根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这种天气,方红梅会来么?

北上的列车在花园火车站停靠的有三趟,分别在上午、下午和晚上。方红梅会选择坐哪一趟车呢?这么长时间,她没来一封信。学校又没有电话,无法取得联系。

唉,这样两头扯着真不是个事,太不方便了。

为了接方红梅,王加根把白天的课程都调好了。上午,他提前一小时出发,撑着雨伞,一步一滑地往花园火车站赶。

车没怎么晚点,他也赶上了。眼巴巴地守候在出站口,过滤完每一个出站的人,没有看到方红梅。

他只能失望地返回牌坊中学。

下午重复了上午的悲剧。

晚上那趟车,正点到达时间是九点半,他八点钟就出发了。

与白天相比,风刮得更猛,雨下得更大。王加根猜测,方红梅最有可能坐这一趟列车。因为她坐这趟列车不用请假,放学之后往肖港火车站走都来得及。

这趟列车深夜十点多钟才进站。王加根仍然没有在出站的旅客中发现方红梅。

她会不会没有走出站口,直接翻越轨道,从路东走了呢?这种情况以往是有过的。想到这儿,王加根迅速赶往火车站南边的人行通道,翻越天桥,一路小跑,追赶路上的行人。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雨伞根本发挥不了作用,伞面被大风吹翻,成了朝天的漏斗。王加根干脆收取雨伞。衣服全部湿透了,落汤鸡一般。裤子贴在腿上,感觉很不舒服。球鞋里灌满了泥浆。冰凉的手早已麻木,浑身没有一点儿热气。牙齿颤抖着,发出磕磕的响声。

他又开始咳嗽了,咳得头晕目眩,甚至得弯下身子蹲在路边,对着稻田和水沟喘息好半天。如果前面出现朦胧的人影,他又迅速站起身,朝着那人影狂奔。

从背影看过去,前面那人就是方红梅!他欣喜若狂,边跑边喊,可到近前一看,并不是他熟悉的面孔。

陌生女子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露出惊慌和紧张的神情。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他道着歉,赶紧离开。

夜行女子这才继续前行。

回到空无一人的校园,王加根内心的失落、痛苦和悲伤,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既然她不愿意来,那我明天就去方湾中学吧!”躺在床上,他这样计划。

“她明天会不会来呢?如果她明天来,我们不是错过了?”想到这儿,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我写信让她来牌坊中学,她并没有回信拒绝。这就说明她认可了。至于来这儿的时间,她有可能推迟呀!也许她昨天调不开课,或者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这是完全可能的。我没有在信中讲去方湾中学,她也没有来信让我去,现在贸然前往,很有可能与她错过。不行,还是留在花园,明天再去接车看看。”这种分析似乎很有道理。

第二天上午、下午和晚上,王加根又去了三趟花园火车站,还是没有接到心上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方红梅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做完工人流产回到方湾中学,方红梅度过了一段异常艰难的日子。正如王加根推测的那样,她没有办法请假休息,只能硬撑着上班,而且必须掩饰自己的行为,不让别人看出破绽。

手术当天她感觉身体还行,但第二天就有明显的不良反应。上课时头晕目眩,手扶着讲台才勉强站稳。在宿舍里洗衣服时,两只手火烧火燎,浑身都有炙热发烫的感觉。吃饭没有胃口,东西嚼在嘴里,如麸糠一般难以下咽。

她非常后悔做完手术就直接回来了,应该跟随王加根去牌坊中学。哪怕是躺在爱人怀里睡一晚上,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还有,那天她坐在南下的列车上,望见加根在站台上孤苦伶仃的样子,心里感觉特别痛苦和内疚。为什么不留下来,安慰他,抚慰一下他那颗受伤的心?更何况,自己同样希望得到他的爱抚啊!

“五一”是马静和周哲凡结婚的日子。对于方湾中学来说,可谓双喜临门:女教师马静出嫁,教导主任周东明娶儿媳。

马静家四月三十号过客,周东明家五月一号婚宴。这两天正好放假,全校教职工先是集体乘车到西河乡马静家里,然后又转到方湾周东明家里,热闹了两天。

方红梅与马静关系非同一般,同学、同事加伴娘,自然不能缺席。整个“五一”假期,她都沉浸在马静的喜悦中。

直到五月一号坐完席回来,才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事情。

马静的嫁妆,当然不是她轻描淡写地讲的“床上用品”。除了之前见过的铺盖行李和衣服,还有自行车、缝纫机、台式电风扇和落地灯。马静的父母为了嫁女儿,也算花了血本。

触景生情,方红梅自然而然地想到,她将来出嫁的时候,爸妈能给她什么。能给她什么呢?家里穷到骨头里了。除了几间破房子,什么都没有。这些年来,方父方母整天如老牛拉着破车,异常艰难地往前奔。赚来的每一个血汗钱,都供了家里的小孩读书上学,以及奶奶看病吃药。现在家里连一床像样儿的被褥都买不起。

想到这一点,方红梅又觉得对不起加根。前段日子她还在埋怨加根的父母,现在想想自家的情况,她又开始体谅他们。

同病相怜,都是因为穷啊!

五月三号,她收到了王加根的来信,叫她周末去牌坊中学。不凑巧的是,学校通知全体教师周末必须到肖港区教育组参加培训。

孝天县改市后,方湾公社不复存在了,并入了肖港区。方湾公社文教组也随即撤销,改由肖港区教育组管理。

顶头上司变了,方湾中学领导比较谨慎。要求全校教师务必按时参加培训,一律不得请假。还一再强调,不准迟到早退,更不得溜号,违者严肃查处,扣发当月教学津贴和课时补助。

迫于纪律压力,方红梅放弃了周末的约会。

两天培训学习都是上午九点钟开始,下午五点钟结束。教育组既不负责住宿,也不管教师们如何往返,一切都是自己安排。

由于隔着瀤河,方湾没有直达肖港的班车,往来只能步行,或者骑自行车。单程十五里路,步行自然很累,也很费时间。多数教师都选择骑自行车,早出晚归。

方红梅骑车水平一般,勉强能够上路,但家里没有自行车。

马静提出骑车带她,她又于心不忍。

往返三十里路,要别人带来带去多不好意思啊。她又不会骑车带人,会带人的话,两人换着骑还差不多。万般无奈,由方父出面,在方湾卫生院找人借了一辆自行车。

星期六一大早,她、马静、小阮、池松山和另外几个中年教师一起上路了。这么多骑自行车的人结伴而行,蔚为壮观。

方红梅是生手,骑车比较紧张。双手紧紧地握着自行车龙头,手心都出汗了,而且磨得生疼。到达瀤河堤岸,前往河边渡船过河时,必须经过一段长长的下坡路。教师们要么一路狂奔下堤,要么带着手刹缓行下坡,个个表现得镇定自若,游刃有余。

方红梅却没有这个水平。自行车刚下坡就如脱缰的野马,不再听她使唤。车速越来越快,此时急刹车,肯定人仰车翻。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池松山,紧急关头,她只能选择侧身倒地,摔在地势相对较高的堤坝上。好在人和车都无大碍,只是糊了一身泥巴……

在肖港区教育组培训期间,方红梅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王加根。

五月四号爽约,她估计王加根五月五号会过来。那天临到南下列车到达肖港站时,她就借口上厕所,离开了教室。

她偷偷地跑到肖港火车站,等候王加根,结果失望了。

五月六号也是这样。

她不可能想到,在肖港火车站接车的这两天,王加根同样在花园跑来跑去地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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