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急匆匆离开沉夜，现在已是子夜，屋外的冷风并未吹散街道的喧嚣，但却让祁安稍微冷静下来了。

她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那位执法人员。

14区的交通非常不便，在上层区随处可见的能源汽车，悬浮列车等交通工具在这里几乎见不到，如果想要从娱乐街走路去到南区，大概需要一小时二十分左右。稍加思索，祁安决定先行动起来，往南区分局走。在路上，她也可以继续想想该怎么找到那位小姐的住址以及该如何向她解释现在的状况。

现状危急，祁安第一次清晰得感受到，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想清楚后再行动了。

仿生人的理性告诉她，自己现在的行为无疑是对议会的背叛；可同时她不知是何原因，隐隐有另一个声音在指引她继续下去吧，不要再在乎所谓的忠诚了——是议会先背弃了他们曾立誓守护的人民。

总之，未来的事祁安想不明白，但可能即将发生的悲剧，她想要尽自己所能改变。

那位执法员小姐本来不会卷入这场危机，或许真的是造化弄人，她不太走运得成为了这场争斗中的一枚卒子；如果她因此遇到危险，教授一定也会为此感到悲伤。

寒风一阵阵得吹着，祁安出门时只来得及穿上了夏星眠为她披上的兔毛大衣。虽然这件外套看上去十分温暖柔软，但穿在身上却没有她想象得那么暖和。祁安的视力很好，加上人造月亮皎洁的月光，她能清晰得看到身边人的衣着：他们大部分人都穿的很“厚”，看得出是把许多春秋季的衣服一股脑都套在了身上；祁安以前从没见过身边的人类这样着装，她不清楚这样是否真的能够抵御寒风，但现在这个时间，会出来在街上活动的人们好像也并不会太在意温度。

而陈晨跟她说的也没错，当她放弃伪装，直接穿上看上去与周遭并不相符的衣服时，反而没有什么人会来找她的麻烦了，连那些醉汉看到她都会远远避开。

很方便，但不符合常理。

祁安无法理解，这里的拾荒者们在上层区大概可称为亡命之徒，他们甚至会为了一些少的可怜的食物不顾安危大打出手，却对她这样看上去有钱又落了单的人避之不及。

恐怕因为这里的“有钱人”不止误入的自己而已。

4299号。祁安再次想到那个金碧辉煌的拍卖场。

虽然不知道言衿是怎么弄清楚了教授的私人行程，也不能肯定她是否知道她的辖区里有那样大规模的非法场所，但她一定不可能清楚那家拍卖场的人员往来和资金流向。

而我是一个保密级别最高的仿生人。

如果言衿的计划是一场盛大的赌局，那我至少可以相信，我拥有比她更多的筹码。

祁安摸着自己的骨节轻笑。

凭借导航系统与记忆，她一边不断修正自己的行动路线一边观察着一路上四周的建筑，景观与人类。下层区的监控覆盖率极低，但偶尔在一些小广场或商店门口还是会安设一两个，祁安避开了安装较为隐蔽的摄像头，却又对着每个一眼就能发觉的镜头装模作样得躬身致意。

一点小把戏。

祁安希望自己这样做是有意义的。

数据中心提供的路线图有不少绕了远路的情况，大概地理勘察部门并没有如他们在财务报告中说的一样每年对14个星区的地理地貌以及城市道路规划进行调研勘误，亦或者是他们已经遗忘了这个落后的星球。好早祁安的方向感不错，自己曾走过的路结合地图的指引，她比预计的抵达时间提前了三十分钟。

南区分局果然已经下班了，整栋建筑漆黑一片，连门卫室，值班室的灯都没有开。

果然还是要想别的办法。

祁安对那位执法员小姐知之甚少，只记得那次见面时林浅溪跟她提过她是南区分局的小队长，还有，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不算长，扎着一个马尾辫。

这下可有的忙了……祁安暂时只想到两个办法，第一是向周围常在这附近游荡的拾荒人打听，但这相应的就会增加风险，而且说不定那些人也会因此陷入风波；第二个办法则是潜入执法局，虽然她不知道那位执法员是谁，但是年轻女性、小队长、黑色头发这几点加起来，通过执法局的内部系统来排查，总也可以缩小范围。

不过也可能有第三种方法。

祁安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四周，趁着周围的拾荒人都没有注意这边的空当，灵巧得躲进了执法局旁边的树丛。

作为执法者，尽管14区的管理十分松散，但资料归档进入系统这项流程一定是必不可少的。祁安再次通过自己手里的通讯装置侵入了14区的公用网络，大概是之前已经做过几次，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心里的“罪恶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通过系统的漏洞进入人口统计数据库，再筛选出其中拥有执法者背景的年轻女性，加上林浅溪的描述，大概率这位女性受到过表彰，很快，祁安整理出来了几个符合这些描述的女人。

一一对比这些档案，祁安最后发现，“安果”十分符合这些描述，而且跟她记忆中看到的脸也很相似。

既然有了怀疑对象，剩下的事情总归变得容易一些了。祁安谨慎得把自己侵入过内部网络的痕迹清理干净，然后决定现在就去安果档案中的住址看看。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祁安想起来自己很久没有像以前一样，睡个好觉，然后在教授的小花园里看玫瑰了。

“好在安果的住址离这里还挺近的，”祁安仔细观察着周遭的情况，小声得嘟囔，“好累，好久没有补充营养剂了……”

“是吗？”

冷不丁得，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谁！”

祁安心里一紧，她没有马上回头，只是下意识握紧手边的一截枯树枝。

“江鎏。别这么紧张，把手松开，这时候咱们就别自己人打自己人了。”江鎏看到了祁安的反应，也不敢再往前走，大概是怕被误伤。

祁安听出了江鎏的声音，她皱着眉头把手里的枯枝扔掉，愤愤不平地转身：“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总要这样莫名其妙得出现吗？”

“嘘，你小声点！”江鎏伸手把她往树林更深处拉，“我这次可不是莫名其妙来的，真见鬼，你以为我愿意大晚上四处跑？是夏星眠让我来找找你，她说你急匆匆跑出来要找个小姑娘，但八成你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她本来想自己亲自跟你来，但她也不熟悉这里，只好把我这块砖搬过来了。”

“我……”

“真是的，搞不懂你，你都不认识安果，怎么上赶着要到处演英雄救美的戏码？”

“她真的是安果吗？你怎么会知道的？”祁安有点惊讶。

“我当然知道，一开始就知道。这点小事都查不清楚，我怎么逍遥法外这么多年？”江鎏有点不满得回答，“你到底这一路上干了什么？别告诉我你直接去找言衿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夏星眠联系我说，她刚刚走出娱乐街，就看到不少一看就不是普通民众的人在外面徘徊，有几个人看到她出来，还想跟踪她来着。”

“那教授现在怎么样了？她还好吗？她为什么要这个时……”

看着祁安焦急起来，江鎏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她大概把那些想跟踪她的人都绕晕了吧，我说，真当你的大教授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绵羊呢？她当年……总之，她没事。至于你，赶紧跟我回去。”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安果现在的住址，如果不去确保她的安全，那我还出来干什么？”

江鎏拉着她就要往远处走，祁安见状，立刻从她的手中挣脱了。

“问你自己啊？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你认识那女孩儿？”

“不认识。”祁安认真摇头。

江鎏这下都要被气笑了：“那你为什么非要帮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除了给我们惹上多余的麻烦之外没有别的好处？”

祁安眨了眨眼：“不知道。但是她是为了帮我们才会被利用，如果是教授，她一定会支持我这么做。她难道不是叫你来帮我吗？你们自称要反抗，要自由，结果却跟议会一样不管别人的死活吗？”

江鎏气的深呼吸了好几次。

从旧岁起就有句话叫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作为一个仿生人，她也太乐于助人了吧？夏星眠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说，这个星系里这么多人，水深火热的人数不胜数，难道我能每个都救吗？我当然只能帮那些相信我的人啊。夏星眠，夏星眠要在这里她会比我更残忍那些跟她无关的人的死活她压根不会关心！”

“你胡说！”祁安简直要气炸了，她现在觉得江鎏完全不可理喻，“教授不可能是这样的，她是这个星系里最温柔最好的人，她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她还经常告诉我战争会给星系中的人带来多少危难，她根本不可能不在乎人们的安危！如果她真的对安果不管不顾，刚才为什么不阻止我？”

听着祁安愤怒的质问，江鎏现在反而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祁安会完全相信夏星眠，这点她当然理解；相应的，她也很清楚为什么夏星眠没有自己阻止她——如果这么做了，一旦安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这无疑会破坏祁安对她的信任。她实在太了解夏星眠了，在那张温柔的面具下是对所有人的疏离，连江鎏都得承认，这快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自己现在也看不清她捉摸不定的心。

也正因如此，她才突然无法回答，夏星眠是不是真的毫不关心那个女孩儿的性命。

但是对她来说，这不重要。

死无对证这件事对她们来说没什么实质性的坏处，如果利用得当，反而能够成为14区区政府栽赃陷害的一个把柄。不能因为一个人打乱她们的全盘计划，跟言衿一样，她们也在等待时机。如果事情在这里出了纰漏，反而被言衿说成谋害知情人，那这十几年来的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了。

言衿在等一个能帮她背下罪责的人，而她们在等一点足够燎原的火星。

现在她们比的只能是谁更有耐心，谁的动作更滴水不漏。

江鎏此时难得感到懊悔，是不是她跟夏星眠这一步真的走得太过心急了，以至于连祁安都变成了这盘棋局里的一个变数？

正当她思索之际，祁安却开口了：“你怕我打乱了你们的计划对吗？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言衿会派人去娱乐街了，但是，那就是我的计划。”

祁安用力按着自己的指骨：“我不会打乱你们的计划的，相反，如果这件事进展顺利，我就能知道言衿究竟在跟谁谋划反叛，并且，让她无法真正威胁到你。”

“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去救人，救下安果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我已经跟教授商议了计划的可行性，她也同意我这么做。”

尽管祁安很努力得在演出镇定自若有底气，但江鎏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她。

夏星眠在思考或犹豫的时候总是很喜欢轻轻按住自己右手无名指的第二个关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收藏，谢谢你们喜欢这个小小星系中的女士们，小姐们。希望看到这一章的每个朋友都开心呀。

文中主角们的想法与选择不代表我本人，我只是觉得在那样的环境中她们或许需要做出这样的选择。终于写到了一些夏教授和江女士的“残忍”，她们都是很矛盾的人，越写越觉得要把她们写得立体起来是很难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