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区，娱乐街旁，暗巷。

从沉夜酒吧出来之后，祁安明显察觉，从她着陆14区开始就一直跟着她的“尾巴”们都消失了，看来在她进入酒吧后，他们发现自己跟丢了。不需要费心绕圈子方便了不少，她几乎没费多少时间就赶到了跟林浅溪约定好的地点——她抵达14区已经有不短的时间，在与教授几次商议后，她最终认为来到娱乐街是能最快获得信息的选择——这里距离那艘军用飞舰失事地也很近。

靠在这条阴暗小巷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祁安一边通过定向联络设备再次给夏星眠发送自己的定位一边默默思考着刚才陈晨的话。

首先，她并不认为是自己暴露了此行的目的。她来到14区虽然已经超过8个系统时了，但是为了搜集信息加上躲避追踪者，始终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长的时间。为了避免被什么人认出来，她从城郊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店里买了一身已经洗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旧斗篷，把一看就与14区平民不同的匀称的身体连同留到肩胛的浅灰色头发一并罩住了，同时，她也给自己浅灰色的眼睛戴上了黑色的覆色膜。为了确定自己看上去确实平平无奇，她换好衣服之后专门装作拾荒人去跟近城区附近的“同行”打了招呼，也并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其次，14区一直以来以混乱著称，如果陈晨想要在她抵达后得知这些情报，那至少要对几个可供飞舰降落的地点了若指掌，并且能第一时间通过“人脉”调查清楚来者是谁。可是自己前来这里的信息按理说应当保密，总不至于她每天都会派人盯梢这些地方，而误打误撞今天自己刚好降落。

不太对……！

祁安猛然惊觉，此前遇到的那个揪住她不放的拾荒人，他怎么可能通过衣着看出来自己是个“大人物”？她当时穿着斗篷戴着兜帽，又背对着陈晨走来的方向，陈晨又是如何能一下认出自己？

还有那些“尾巴”们……真的是发觉跟丢后去别的地方寻找了吗？

她从踏上14区的地面开始，就察觉到有不少眼睛在盯着她。为了搞清楚这些人的身份，祁安在换好了自己的“行头”后，便通过郊外遍地的荒废建筑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她清楚得看到自己绕晕的几个跟踪者身上都披着画了格查尔鸟的披风，于是便判定他们是反政府组织的人——自己得到的任务就是寻找因反政府组织而佚散的资料——看到他们的跟踪，祁安并不觉得意外。也正是因此，她觉得自己能够解决这些问题，不必向教授报备跟踪者这种“小事”。

但现在她开始有点犹豫了：陈晨，反政府组织，跟踪者，祁安感到一种莫名的数据波动，催促着她向更值得信任的人求援。

“祁安！”

正当她举棋不定时，隔着墙壁传来一声刻意压低了的呼声。

“祁安！祁安！听见了吗？翻墙过来！”

林浅溪。

祁安迅速搜索到呼喊者的身份，根据中枢系统声音数据处理器判断，这个人受伤了。

放弃深究刚才一瞬间的数据混乱，祁安走到墙边，轻敲了一下墙壁示意对面的人。确定周围并没有其他生物波动后，她小心翻过了小巷的墙壁。

林浅溪伤得不轻。祁安甚至不需要通过安全系统判断就一眼断定了这件事——她靠墙歪歪扭扭坐着，身上沾着不少鲜血，左侧小臂，大腿被人用利器划伤了，黑发的遮掩下，额角正向外渗着血。

“怎么回事？”祁安连忙撕下自己里衣衣摆，尝试帮助林浅溪止血。

“没事。”

林浅溪的脸色很难看，她按住祁安包好的伤口，语气不善得反问：“你没注意到一直有人跟着你吗？你是怎么回事？”

又是跟踪者。

“你是被那些跟着我的反政府组织的人伤到的？怎么可能！”

祁安在1区为议会执行一项秘密的暗杀任务时与林浅溪相识，那时她们俩配合着完成了那个危险的任务，后来她也听夏星眠讲过不少林浅溪的战绩与功勋。她实在很难相信林浅溪竟然会被一个民间的激进组织伤到这个程度。

傻子。

林浅溪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仿生人就是这点不好，她们从“出生”就被一段段数据框架在囚室，所以她们会无条件相信，相信那些她们“理应”相信的。

如果我也能这样相信就好了。

她心中不合时宜得闪过那个红发女人漆黑的，狐狸般的双眼。

猛地甩甩头，她扯住祁安的右手，示意她靠近些。

祁安不明就里得把头凑过去，就看到林浅溪警惕得扫视了一圈，然后也侧了侧身，小声在她耳边说话：“跟着你的人，我跟几个打了照面。有点奇怪，我以前没见过什么反政府组织的人会把格查尔鸟标志带身上。他们身手不赖。”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你上次跟夏星眠教授通讯是什么时候？她有没有说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你也觉得他们不是格查尔的人？”祁安皱起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我刚才在娱乐街，沉夜酒吧的老板应该早就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了。而且那些跟着我的人，我从酒吧出来后就一个都没见过。”

“教授那边，两个系统时前，我向她报备我将到娱乐街来尝试收集情报。教授认可了我的判断，并且说‘我相信你能够顺利完成这项工作’，但是没有告诉我任务的结束时间。”

只要提起关于夏星眠的事，祁安就会让林浅溪想起微笑的金毛，习惯了之后她向来见怪不怪，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

林浅溪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猛拍了一下祁安的头：“这种时候就别跟我复述这种没用的细节了！你现在能联系到夏星眠吗？”

夏星眠此时正在自己的书房通过笔记梳理最近一些变故的可能原因与后续处理的方案。在没有秘密可称的新元，纸笔在大多数情况下要比电子记录更加可靠。

祁安几乎不会在执行任务时贸然主动联系自己，看到与祁安的定向通讯器上标红的紧急来电，她握着钢笔的手紧了紧。

“祁安，出什么事了？”摸着右手指节，她率先开了口。

“教授——林浅溪说有急事，她要——跟您通话——”

跨区通讯本就会稍稍影响通讯质量，再加上14区的信号基站覆盖率不广，简单的一句话伴随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被拖得很长。

“夏星眠，我就一——个问题——这件事究竟有没有格——查尔的参——与！”

林浅溪竟然也怀疑了。

夏星眠一时不知道自己现在该高兴于她们的计划中又多了一个变数，还是为姜瑜笙的自负与愚蠢表示悲哀。

思考片刻，她将刚才正用来梳理思路的钢笔在手中转了两圈，挑选了一个最“客观”的答复：“很抱歉林大校，关于祁安调查的事件是否有反政府组织的参与，我本人很难确切得回答您。但是根据中枢议会的消息，我想，有。”

兹拉兹拉——

通讯器那头的人沉默了，只余噪音仍顽强得响着。又等待了几秒后，对面仍旧无声无息，于是夏星眠继续开口了。

“祁安？”

“教授！”

小仿生人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能量，夏星眠可以想象到她凑在通讯器边笑起来的样子。

“我不知道林大校居然也去了14区，她也是为了那份资料吗？怎么样，你们的行动顺利吗？”

“嗯……还算顺利——但是中间——有一些小问题，不要紧教——授，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祁安现在的确正凑在通讯器边笑。

跟教授讲话会让她的中枢系统数据产生波动，每次波动后她都觉得连自己身上的“零件”都变得更加听话了，于是，“跟教授讲话会让她变得更好用”也被她当作一条有意义的信息记录进了资源库。

“好，我相信你，一定能——顺利。”

“好的教授！那我……”

“等等！”

正当祁安想要说结束语时，站在边上一言不发的林浅溪突然打断了她：“夏星眠教授，我知道，我知道你能联系到江鎏！我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但请您转告她，如果她坚持跟政府作对，我一定，一定会咬住她！”

“唉……”

挂断通讯后，夏星眠忍不住叹息。

江鎏和林浅溪的事，夏星眠再清楚不过——江鎏曾经利用林浅溪得到了不少军方的情报。虽然据感情骗子江某所说，她向林某提供了她想要的情绪价值，为此交换一些自己所需的情报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管我跟她在一起，目的究竟单不单纯，但是我能骗到她，难道你觉得我就真的没有付出吗！”，但是受害人林某显然并不认可这种“交易”。

虽然她们的“感情”问题夏星眠无意探究，但是林浅溪刚才的疑问，显然是对她一直以来忠诚的政府或者说议会产生了疑问与动摇。

夏星眠不太确定她的这种动摇是否与江鎏给她上的这堂一对一“情感课程”有关，但是她想，当林浅溪的目光从上层转移到格查尔后，或许，真的看到了她曾经从未关注过的“人”。

只是，她确实无意探究林浅溪的感情问题，所以，这些变化就交给江鎏自己去看吧。

夏星眠这么想着，低头继续刚才还没理清楚的问题。

既然林浅溪刚才提到了江鎏，说明她大概率并不是被军方指派去协助祁安；她也在怀疑这次的飞舰失事一事，说明议会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到位——至少连她这种1区高级军官都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但是以姜瑜笙的傲慢自负与谨慎……他既然已经对我产生怀疑，又怎么会选择要求祁安去到14区？离1区越远，事情就越容易超脱掌控才是。

闭上双眼靠着椅背，过了许久，她睁开眼睛，摩挲着自己的右手指骨，喃喃自语道：“会不会……不是姜瑜笙？”

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姜瑜笙”三个字上画了个“×”，夏星眠长出一口气，将笔记本收回上了锁的抽屉里。

她确实思考了很久，书房的窗边已经映出莹莹月光。

祁安。

“祈安”。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会有副cp见面的情节。写了几章，感觉剧情向着我设想之外的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