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说，我们这个人还就不交了！你能耐我何？！”柳长老摇了摇头，手里多了一柄长剑。

澎湃的灵气在空中爆发，如瀚海，将所有人包裹起来。

对面两人半躺着的样子终于有了变化。微微坐直了，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些兴奋的笑容。

“好！好的很！那咱们便来比比看！到底是你更胜一筹！还是我兄弟两人联手更胜一筹！”两人一个腾身，几乎同步的动作，闪出那木轿，落在空中。

江咎紧紧皱着眉头。

“只是柳老儿，你拦得住我们，可拦得住我门下弟子和那些魂幡？”

“柳老儿，做人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啊……”

气氛顿时更加剑拔弩张，江咎目光落在瑶光峰顶，无咎在脚底微微颤了颤。

柳长老沉默着与那两人对峙，天空之上的所有人几乎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一触即发。

江咎看着眼前两拨人安静的对峙，突然觉得古怪。

他急切的转头去看，心下那股莫名的紧张感让他眼前发眩。

他朦胧的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以宗主为首的近一半修士神色此时变换莫名，似乎并没有要迎战的意思。他们静静的站在天空之上，冷然肃穆，但并未拔剑。

其中有几位此刻更是露出些欲言又止的犹疑来，脸色青红一片。

柳长老提着剑站在空中，没有人轻举妄动。

他似乎在思索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江咎一愣，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让他头皮发麻。

如今天下大乱，时值南洲入侵，这一年间更是严峻，宗内大半弟子被派往南方边境参战，而剩余的也许多出门历练，或在其他三域界口驻扎。

而对方是天地间杀人不眨眼的邪宗，天魔宗。冷酷无情无法无天的行事作风“声名远扬”。

江咎站在剑上，心底像是漏了个大洞，正呼呼的往里灌风。

在对方打上门来的当下，他看过去，每个人脸上都有愤怒，可好像又隐含着其他的别的什么。

那披着恐惧外皮的犹豫。

胡乐放在他手臂的手指紧了紧，似乎更是确信了他内心最担忧的部分。

他几乎癫狂的，一个个看过空中所有的白衣修士。有几人与他对上视线，又下意识移开。

那女人显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江兄……”胡乐有几分欲言又止的声音落在江咎耳边。

他控制不住的，一股令他眼前发黑的情绪让他直接拍开了胡乐的手臂。

胡乐捂着右手，与许垚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不是傻子。

如今这样，只怕……门派会舍了一个，保住其他。

江咎不懂，不明白。

他心里发寒，暴戾的凶气几乎压制不住要从骨子里将他撕烂。

江咎最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后方响起，带着些虚弱和叹息。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来了。”

他猛然转头。

季晗之不知何时已经从那峰顶的闭关之中脱离出来。

白衣剑仙长发散乱，看起来像是临时破关。脸色仍苍白着，唇上没有血色。

他像是一个快要破碎的瓷娃娃，此时站在半空之中，静静的，越过人群，视线落在对面那站在最前方的女子身上。

周围一片寂静。

江咎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现出莫名的讽刺。

他看着季晗之一步步的朝前走。师尊就那么直接踏在空中，一步一步，他走的似乎很费劲。临时破关，想必让他受了不小的伤。

江咎听不见只言片语。

他的师尊似乎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单纯的在和那个女子打招呼。

“季晗之。”

古怪的，那一直状若癫狂歇斯底里的女人在看见季晗之的身影之后好像冷静下来。她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一双美眸紧紧盯在远处的白衣剑仙身上。

里面翻涌的仇恨和憎恶依然醒目。

季晗之垂下眼睛，看了看地面上那些仰头张望的白衣修士们，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江咎突然在此刻明白了当时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女人脸上眼睛的部分，与季晗之几乎如出一辙。

“渺渺，这是我们的家事。让你的同伴，先退下好么。”他抬起眼睛与女子对视，声音里带着诱哄。

江咎没有听过师尊用这样的声音同谁说过话。

是带着叹息的劝慰，是温柔。

那女子居然点了头，转身对身旁的方姓老者道：“师尊，我要去处理我的家事了。”

她的脸很冷，冷静的可怕。

没有了刚刚那种疯狂，带着冷漠的觉悟。

方姓老者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柳老儿，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如何？”

柳长老沉默了片刻，不远处有人想要出声说些什么，却被他挥手止退。

“是啊……”他长长的叹息一声，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身形越发佝偻：“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他转过头来看向季晗之，那视线里，带着江咎读不懂的复杂。

“师叔。”季晗之行了一礼，冲他点了点头。

众人为他让出道路来。

白衣剑仙的脸色很淡然，从江咎身边路过的时候，他还伸出手来，摸了摸江咎的头。

【都长的这么高了。】

【也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有没有受委屈。】

【若是还能回来，真希望能再吃一顿烧烤……】

【还是两顿吧。】

但这些，他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不错，结丹了啊。”他这么说。

江咎鼻尖的酸意直冲头顶。

周围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沉默的看着，为他让出一条道路来。

他们的脸上表情复杂，似乎有愤怒，有苦痛，也有愧疚，也有不知所措的欲言又止。

所有的东西杂糅在一起，江咎只觉得一切都虚伪的可怕。

可那些记忆里的温情，也都是真的。

“师尊。”他没有犹豫，伸出手抓住男人即将收回的手，几乎用上了最大的力道，将那只手拉到自己身前。

他能感觉到手指间男人细瘦的骨骼，像是再用点力就要断掉。血管里的血液流过，脉搏一声声的突进江咎脑子里，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我……我跟你一起去。”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带着让他陌生的恐惧。

“去什么。”季晗之像是不解。他用左手去拨江咎的手指，没有拨开。

“好好修炼，不要懈怠。”他叹了一口气，叮嘱道。

江咎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没有往日让他悸动的温情，只有他看不明白的嘱托。

“我要去。”他紧紧握住那只手，眼睫颤抖，琥珀色的眸子没了往日英气的光，黯淡的，像是蒙了尘。

“这是我的家事。”季晗之回望过来，眼睛里很平淡，还有一点严厉。

【万一要是弄的很血腥，看了多不好。】

江咎听见他心里的声音，一股无名之火冲到头顶。

“我要去。”

季晗之盯着他。

“松手。”他说，薄薄的唇瓣上下碰撞：“我不想伤害你。”

“师尊！我……！”

“松手！”

【拜托你，听话一点……】

【我已经很累了。】

那带着叹息的声音让江咎愣了一下，忍不住手掌上的力道松了些。

他如坠冰窖，像是被抛进了数九寒冬。

季晗之抽出手来，转身一步步远去。

江咎听见他的脚步踏在心上，哒、哒、哒、哒……

“如果你死了，”感受到胡乐和许垚的手在向他靠近，他反手挥开，目光落在男人的背影上。

“我会让他们全部陪葬。”

季晗之脚步顿了顿。

“不必了。”他的声音冷下来，

“这是我的家事。”

无咎剑传出一声悲鸣，朝地面坠落。

胡乐许垚赶忙上前搀扶住江咎。

往日意气风发的青年，在此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让他恐惧的过往里。

他什么也做不了。

没办法将那些黑衣人全数斩杀，也改变不了师尊的心意。

他只是这些人眼里的小小的结丹，是师尊嘴里的小崽子。

是当初在长街上沿街乞讨，被人咒骂驱逐的小乞丐。

那些黑雾像是浸入他的心里。琥珀色的眼睛越发黯淡。

灰暗的颜色下，那股莫名的怒火却翻涌的越发疯狂。

“师尊……”他狼狈的被两个人搀扶着抬起头，卷发贴在脸上，脸色难看，比雪还白。

他听见自己带着颤抖的声音，似乎是祈求般的，喃喃出声。

季晗之没有回头。

【没大没小的小崽子。】

【唉。】

“师叔。”他看见季晗之对柳长老行礼。

柳长老点了头，他越过柳长老去了最前面。

紫衣女子不知道对她的师尊说了什么，全部的黑衣修士往后退了数百米。似乎要将时间和地方，都留给她。

长秋剑派的几位师叔也开始疏散人群。此时的他们看起来似乎有预料到结局的茫然。

很快的，无关人等便被清场。

地面上的所有弟子都被勒令不得出门。

一时间，刚刚的剑拔弩张就好像是一场梦。

有人要来带江咎回去，被他全部挥开。

青年眼底血腥一片，那张出尘俊逸的脸此刻扭曲着，像一只几近疯狂的野兽，谁靠近就攻击谁，出手不留余地。

许垚和胡乐也拦不住他。他们沉默着看着江咎发疯，然后牢牢的搀扶住他。

在他接连打伤了两名师兄之后，还是柳长老开了口让江咎留在了这儿。

季晗之也没有阻止。

许垚消失了一会儿，将他的无咎送了回来。

无咎不复往日光华，在许垚双手一间静静的躺着，被江咎抓在手里。

直到看着他牢牢的踩在剑上，许垚和胡乐才带着忧虑，一步三回头的被师叔带走。

江咎没有去看他们。

他心中涌现的愤怒几乎燃烧了他所有的理智。

而如今撑着他的，只是季晗之最末时候心里的那声叹息。

那是他没有听过的声音。低哑的，温柔的，带着疼惜和怜爱。

他看向前方伫立在天空中的背影。

季晗之身姿挺拔，身侧却空空如也。

江咎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好了。

小孩马上就要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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