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加思量，如鸢自知自己要办的事非同寻常，怎好同孟姝烟开口，便笑着道了声：“也无什么要紧事，姝烟姑娘不必烦心。”

便是孟姝烟这般七窍玲珑心思的人，望着如鸢和煦的笑，也知是确实有事，只是不肯麻烦她，心下略一思量，便替如鸢斟好茶水。

“姝烟可否问一问姑娘所为何事？我自小生在元安，又经营这云鹤楼多年，多少也有些门路，楚姑娘所求之事说不定姝烟是能帮得上忙的。”

“这......”

如鸢些微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原本她想将话头带过，可看得出来，孟姝烟实在善体人意，是看出了自己有事却不肯答。

可若是寻常事也就罢了，然她要办的事与皇宫有关，寻常人如何帮得了自己这个忙？

如鸢未答，孟姝烟也不急，只以为方才相识，如鸢心中或许心存疑虑或许只是不想麻烦她，这也是人之常情，便温婉又道：“还请姑娘说与姝烟听听，姝烟素日门路甚广，结交的朋友也多，兴许能帮上一二，除非楚姑娘信不过姝烟，才不肯说。”

“不是我信不过姑娘，是此事实在......”

如鸢本想继续回绝，但细细思量她所言却不无道理，眼前人经营的这云鹤楼的确是个结交关系、网罗消息的好去处，她在元安久负盛名，想来怎样都会有些门路，而自己日日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地在宫门外乱转，求而不得，便或许......她真能帮上自己这个忙呢？

恍惚间抬首，如鸢眼中凝神，似乎此事落在此处，还真能有几分希望。

略一停顿，她骤然敛了神色，同孟姝烟极认真道：“既如此，我便将自己所求之事告诉姑娘，但兹事体大，只求姑娘千万勿将此事说出去！”

见此情状，孟姝烟也明白如鸢要办的事一定不简单，点点头，“楚姑娘不必担心，姝烟向来守口如瓶，不该说的绝对不说，更何况姑娘是我救命恩人，君子一诺，可抵千金。”

如鸢微一颔首，总归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便道：“实不相瞒，在下家中大哥病重，只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能够救他性命。但正因此药极为珍贵，故而只在宫里才有。我本是自凤阳来的元安，就是为了能进得宫里寻得那味药材为大哥治病。只是来了已有半月余，宫门重地，碧瓦高墙，岂是我等寻常之辈能随意进出的。而家中大哥仍旧缠绵病榻不得脱身，还等着我早些回去，只日复一日地拖着我却毫无办法，委实着急。”

伴随一声轻叹，如鸢也淡饮了口茶水润润嗓子，眼前又浮现起泽月山上的那个身影，有些话她只能这般说来。

“原是如此......”

而听来实在恍然，孟姝烟缓缓明了，惊异之余，实在没想到如鸢要办的事竟与皇宫有关，更没想到她竟是要去求宫里的药，这样的事确实是难办了些，而她那位大哥......也实在教人觉得惋惜。

“近在咫尺却连宫门都进不得，我也不知还能怎么办，故而实在是......”

话未尽，如鸢低了眉眼，这些时日她脑子里都是小神仙还被困在山洞里等着她回去，当初她一封留书一走了之，可是跟他说了她去去就回的。

可这一去，便是数日之久，且尚还不知，何时能归。

“这要进皇宫的确是难......不知楚姑娘你的大哥生的是什么病？求的又是什么药？姝烟这里虽不比皇宫，但家中也有人参鹿茸虎骨一类的珍贵药材，且也识得几位厉害的医者，元安城里几家最是有名的医馆跟药铺也是认识的，不若姑娘你先说说你求的是什么药，或许我这里会有呢？”

孟姝烟见如鸢如此怅惘心有不忍，便只竭力地替她想些法子。

“我大哥......”如鸢微微语滞，有些话她实在不能说出，便道：“不是在下拂了姝烟姑娘你的好意，只是实在我大哥得的是隐疾，世所罕见，早有名医诊治过，非那味药不能医，而那味药材又只上贡给皇家，故而民间不可能有。”

“只贡给皇家？这......好吧。”

孟姝烟闻言不得不顿了顿，心里也愈发明了，看来如鸢求的药的确是非同寻常，只恐怕是别国进贡来的上等珍品。

微微垂下眼眸，她一时也没了法子。

她本是想着进宫太难，但是或许如鸢要求的药材能在元安城里就找到也说不定，毕竟元安城这么大地界，每日多少稀世珍品流通于市多到数不清。再不济，也或能请别的医者替如鸢大哥再瞧瞧，或有法子也说不定，却没想到早有名医诊治过，而那味药材竟又是皇室贡品，如此，这旁的法子倒的确是不行了。

孟姝烟又再思忖了一会儿，如鸢徒叹奈何，眼见孟姝烟也陷入愁思，心有不忍，正要同她说明若是她也没有法子帮不上忙也不要紧。

然则却见孟姝烟又再细细想了想，眉宇仍旧微蹙，却一边思虑一边道：“此事的确有些棘手，但姑娘你也不必太过伤心，若姑娘真要进宫去......姝烟也不是没有办法。”

如鸢闻言微惊，怅然的眉眼立马生了光，“姝烟姑娘此话可是当真？真有办法能让我进宫去？”

孟姝烟郑重点点头，“自是当真，楚姑娘你若要以男儿身进宫自然不大容易，但我方才想起，听闻宫里最近要安排一批新挑的宫女入宫，姝烟觉得，这于姑娘而言倒是个绝佳的机会！”

宫女？

如鸢微愣，随即心生欢喜，“这个法子可行！这个法子可行啊！”

先前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扮作宫女入宫，只是所寻之物费时甚久，她必得长久待在里面才行，一时的乔装打扮自然就站不住脚了。可若如今能以真正的宫女身份入皇宫去，不须临时出入的符牌，便是再合宜不过了。

“既然如此，还请姝烟姑娘告知如鸢，宫里何时安排这批宫女入宫？我又如何能做得这宫女混进宫去？”

如鸢连忙细问，但孟姝烟也是才想起这么一茬子的事，便安抚她道：“姑娘莫急，此事我也只是前两日听别人无意间说了一嘴，想来应该也就在这几日了。不过具体事宜我却是不太清楚，还需明日再为姑娘打探打探。不过到底能不能成，我现在也不能同楚姑娘你保证，只是若有消息我便第一时间告知你，楚姑娘你且耐心等候两日便是。”

“自然自然，我知这样的事殊为不易，姝烟姑娘你愿帮我，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纵然不能成，我也谢过姝烟姑娘你大恩大德！”

如鸢自然知晓这样的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能有人帮她就不错了，说罢便深深一拜，孟姝烟忙拂了她，“楚姑娘你实在太客气了，你今日方才救了我性命，我这只是堪堪能帮到你一些，还不定能成，你这样谢我，岂非是折煞我了？”

“不过既然姑娘你要以宫女的身份入宫，这几日便可尽管先做回女儿身，正好姝烟方才擅自给你备下的也是女儿衣裳，姑娘将身上破损的衣裳换下即可，如此更加方便，你看如何？”

话至此，如鸢瞧着那托盘里轻纱薄绸当真是妥帖得紧，便微微颔首，“还是姑娘想的周到。”

孟姝烟眼见自己也算帮上了忙，心里也松快了许多，又周到地提点她：“既如此，从现在起，姑娘可得时时记住自己已经做回了女儿身，莫再似一个男子一样地行事，这几日你且只管在我这里安心住下便是，一有什么消息我便来告知你。”

“多谢姝烟姑娘。”如鸢笑着颔首。

未多时，细细一番安顿好，如鸢独自坐在屋内，瞧着孟姝烟与她的这间房实在是好。屋内一应用物具备不说，且布置雅致，样样皆精，她还从未住过这么好的房间，可见孟姝烟实在是有心了。

想着今日不过是路过而已，却意外结下这么一桩缘分。

待沐浴过后，如鸢上了床躺着，已是夜阑人静。

按理说，入宫之事已经有了眉目，自己也该心定。可躺在舒适又宽敞的梨花木床上辗转反侧，她却几番不成眠，便披了衣裳起来，推开窗户吹吹风。

又是朗月，银华如霜透进轩窗，照在如鸢脸上，教她想起了泽月山的星辰，而她深深埋首趴在窗前。

繁华的元安早在不觉间安静，遥遥地，能看见城外江上已无渔火，静谧一片。

皓月当空，既照着此处，亦照着千里之外的山峦。

连绵起伏的荒野深山里，没有路径，只有一道孤影踽踽地行在山间深深的沟壑中，身子随风摇晃，刮破了衣裳也不曾在意，不知方从何处回来，整个山野除了他趔趄的脚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月华照在昆玦脸上，凝着眼里的冷光，可见下颌青黑的胡碴，不知怎的，因两靥削瘦而更显高挺的颧骨上有刮蹭的血痕，额前青丝缭乱。

等他一步一踏小心翼翼地行至那个最是熟悉不过的洞口，洞前洒下的草木灰微被风吹散了些，但横线还在，昆玦浑身一颤，依旧无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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