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尧随着商队，顺着驰道一路西行，出长安一路跋山涉水，一行人终于赶在四月底前入了陇西郡。

关月尧能感觉到，随着距离边关越来越近，民风也渐渐显露出一种似乎混杂了草原游牧民族似的不羁与彪悍。

虽然两族之间，如今颇有几分势不两立的剑拔弩张。可在这样彼此间容易发生摩擦的边境地区，两种不同的文化依旧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交集，并且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在慢慢融合着。

关月尧随着商队入了城中稍事休整，这里将是他们在汉土的最后一站，之后他们便将往西经由昆仑山麓的“南道”避开河西走廊这片由匈奴人控制的区域，自羌人控制的区域进入西域。

昆仑山地势陡峭，海拔也高，并不是商旅们的出入西域的最优选。可此时更加安全的河西走廊依旧被匈奴人牢牢地控制在了手中。

比起昆仑山上的险峻，在这些汉人商队看来，匈奴人是更加危险的存在。

“若是有一天，也能让咱们走一走这河西走廊便好了。”关月尧骑在马上正出着神，忽然听见身旁的青年轻声叹道。

“一定可以的，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办到的！”关月尧顺着青年的目光看去，其实此时重重的城墙阻隔，出了那高耸的城门外，什么也瞧不见。

关月尧知道，这个名叫辛庆忌的青年，看着的正是河西走廊的方向。

“阿尧，瞧不出出来，你对朝廷的军队倒是有信心得很啊。”周围的人听见此话，不由出言打趣道。

这帮人常年在外奔走，与那些西域的“蛮夷”打交道久了，性情也越发变得豪爽肆无忌惮了起来。

“那是自然，咱们大汉地大物博，那匈奴人不事生产，全是靠天吃饭，家中更无半点存粮。若朝廷当真下定了决心要与匈奴一战，那输的必定是匈奴人！”

关月尧见有人发问，毫不客气地回道。

可她的这些话，却只换来了周围大汉们越发放肆地笑声。

“你这小子，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听见近来朝廷对匈奴人打了几场胜战，竟飘飘然了起来。

你可真是没与那些匈奴人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们生性如何凶残。等到了西域，让你遇见几个，恐怕你都得被吓破了胆！“一个看起来颇为粗犷的汉子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关月尧的脑袋，大声取笑道。

他的话果然引得周围人又是一阵大笑不止，关月尧捂着被拍疼了的脑袋，朝着众人怒目而视。

切，不过是匈奴人罢了。她不仅见过，还砍了不少。可她答应了天子，要隐姓埋名，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这些会引人怀疑猜忌，暴露身份的话，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是没有说出口来。最终只是语气有些生硬地回击道：

“你们到底是不是汉人？怎么如此灭自己士气，涨他人威风！？”

“好了好了，你们这样戏弄一个年轻后生做什么？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是这样过来了？如今倒充起过来人了？”终于，走在队伍前头的冯肆忍不住出声阻止了众人的谈话。

众大汉听见头儿发了话，都讪讪住了嘴。

关月尧却听得困惑了起来，这些人既然都曾有心上阵与匈奴人厮杀，如今又为何反而空负一身武艺，成了商队里的一员呢？

可这些疑问，大抵都要留待在这趟旅程中，等待着关月尧自己去摸索了吧……

*

众人在陇西郡好好休整了几日，商队中有不少六郡的子弟，离家近的人此时都陆陆续续离了队，返家与家人作了告别。

所谓六郡，乃由秦昭王二十八年始置，所指则是陇西、天水、安定、北定、上郡、西河。

这里民风彪悍，民众中习武者颇众，一直是汉军中重要的兵源地之一。

关月尧随着冯肆留在了临洮县的一处谒舍里，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与西域人做生意的行商，看模样有不少人还与冯肆相熟。

“冯老大，您这是又要出关啦。这才打算去哪儿呀？得了好东西可别忘了先通知我呀，只要东西好，您要什么价，我都出！”关月尧坐在酒肆，一边与辛庆忌吃着晚餐，一边支着耳朵听着冯老大与左近的商人们闲谈。

“冯老大这么厉害吗？”关月尧听罢，凑了过来，有些好奇地小声询问辛庆忌。

“那可不，能够往来西域的汉人商队，就属咱们的规模最大，能去的地方也最远了。”说到这，辛庆忌故作神秘地凑了过来，悄声说道：“我听说，冯老大最远去过乌孙呢！”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关月尧的好奇心因为辛庆忌那故作神秘的态度被高高的提了起来，没想到，期待了半天，得到的不过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

辛庆忌见了关月尧的神色，面上有些挂不住，为了找回场子，他想了想又说道：“这次出关我瞧着规模比先前几次还要打上不少，冯老大出发前采购了不少的丝绸，恐怕这次是要干票大的了。

也不知是哪国的大商人，可以吃得下这么大一批货物。说不定……会是哪国的王室也说不定呢！”辛庆忌卖弄着自己从其他同伴处道听途说的传闻，又不由有些期待了起来。

“你肯定没见过那些胡人的国王，我就见过一次，楼兰的国王。不过那些胡人都长得古怪，和咱们汉人十分的不同，赤色的头发，碧色的眼珠子，说话也是怪腔怪掉的，简直就像鬼似的！”

“哦，说不定人家看汉人还觉得古怪呢，不过是人种不同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还见过浑身皮肤都是黑色的人呢，你见个红头发绿眼睛的洋人，就被唬成这样了？”关月尧却撇了撇嘴，没有露出半分惊奇。

外国人，她在日本时可没少见过，一些热门的旅游景点，更是满大街的各色洋人。如今听辛庆忌这般大张旗鼓地将那些洋人的样貌形容得这般古怪，不由取笑道。

“黑皮肤的人？你小子莫不是编故事诓我的吧？”辛庆忌闻言，一时忘记了音量，失声惊叫道。

“谁诓你了？就黑色的皮肤，头发卷卷的黑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没见过，又不代表就没有！”关月尧见自己的话受到了质疑，也不由大声反驳道。

“你们两个在那吵吵什么呢？！”冯肆正与一旁的主顾谈着生意，不意被这两声争吵打断了话，没好气地呵斥道。

“冯老大，关尧这小子吹牛！他说他见过黑色皮肤的人！”辛庆忌看着比关月尧年长几岁，心智却也大差不差的颇为幼稚。

如今认定了关月尧在吹牛，便不服气地找自己最信服的冯肆告状去了。

关月尧看着同伴的幼稚行径，没忍住冲天翻了个白眼。她此前因为霍去病的关系，周围相熟的朋友不是长安城中的权贵少年，便是军中训练有素的军士。

士兵们敬她是长官上峰，虽然待她态度也算亲近，但也无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至于那些权贵少年，哪怕是被霍去病评价为心无城府，性情鲁直的陈直，在辛庆忌面前，大抵也敢号称自己是个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人精了。

因此第一次面对似辛庆忌这般地人物，还是令她在心中“嫌弃”了许久。

其实连关月尧自己都不曾注意到，在不知不觉间，因为长期身处于一个相对精英的阶层和氛围中，连带着她自己对于旁人的评价标准也被拔高了许多。

“黑皮肤的人？关尧，你小子还见过身毒的人？”冯肆闻言，却觉出了些不一样的意味，他有些讶异地看向了关月尧，不可思议地说道。

“身毒？什么身毒？”关月尧并不知道身毒乃是汉朝人对于天竺的称呼，也不知道此时，不止是西域。

身处于偏远西南的蜀地，也有不少的汉人蜀商，在努力开辟着通往身毒的商道。

在西南的边境，皮肤黝黑的达罗毗荼人，正符合关月尧口中关于黑人的描述。

可那样的人，即便见多识广如冯肆，也不过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上见过一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身处于长安城中的少年，竟然也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些达罗毗茶人的特征来。

可是偏又奇怪，他见过如达罗毗荼人似的黑人，却又不曾听过身毒之名，着实古怪得狠。

“说起身毒，前段时间我去了趟蜀地，虽然那里仍是不太平，不过也还是有许多身毒的商队冒险来到了边境求购丝绸。

如今大秦对咱们大汉的丝绸需求日盛，我听那些身毒来的商人说，这些丝绸，不论成色工艺，只要到了大秦，便是价比黄金。啧，这可是桩难得的好买卖。

冯老大，你常年在西域诸国行走，可曾听说过往大秦去的道路？这泼天的巨富，若是能自己赚了，哪里还需要让那些西域的蛮夷从中左右倒腾赚差价呢？“那商人语气中带着怂恿之色，似乎对于这桩买卖颇为意动。

“这……那大秦从来也只在这些蛮夷口中听闻，你我可都不曾见过，更不知它方位几何。这丝绸在大秦能卖出如此高价，那些蛮夷为了从中渔利，恐怖不会轻易向我们透露大秦的方位，此事怕是难成。”

冯肆听了提议，只是意动了片刻，最终还是摆了摆手，回绝了这位商人的提议。

“哎呀，冯老大你何必这般早就回绝了我？我是蜀地最大的丝绸商，你则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商队领队，咱们联手，这笔买卖绝对能成的。

你也不必急着答复我，不如这样，你这趟西域之行结束后，我们再从长计议？”男子不待冯肆回绝，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步离开了这座不大的谒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