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尧的话音落下，两人沉默了片刻的时间，似乎有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氛在彼此间流淌着，却又不知终将去往何方。

“去病，你不反对我的这个决定吗？”终于，关月尧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询问道。

“就算反对，你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吗？”霍去病微微撩起眼皮看向好友，笑着反问。

这一二年的时间，他的身高飞窜，反而是阿尧的生长放缓了脚步，不知不觉，两人的身高齐平，他再也不必仰视她了。

“那倒也是，就算你们都反对，我肯定也要寻个空档偷偷溜出去的。”关月尧想到这，不由释怀一笑。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改变自己目标的人。能改变关月尧的，从来都只能是她自己。

哪怕是强权，也许能使她一时屈服，可也觉无法令她彻底心悦诚服，她总会想办法伺机而动，夺回自己的主动权。

“对啊，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反对你。虽然作为你的朋友，我知道此行凶险，九死一生。可作为一名大汉的侍中，我也明白一事若成，唯有百利而无一害。阿尧你能有如此勇气和决心，我心中唯有钦佩和敬重，又怎会生出半分反对之意呢？”

霍去病说着，下意识想去握住好友的手，却又因为害怕好友抗拒，伸到半空中又快速收回了手。

“不愧是我的好朋友，虽然就算你反对也于事无补，但是能得到你们的认同，我还是很开心！”

关月尧却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对于好友这细微的动作没有半分察觉，她雀跃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转身朝着众人集合的方向跑去。

“去病，走吧！我们快回去，等会队伍恐怕就就要开拔了！”

“诶，你等等我！”霍去病有些无奈地看着少女脚步轻快的背影，提步跟了上去。

*

“石榴！青桃！裁云！我回来啦！”

约莫午膳时分，好不容易安静了一日的小巷口再次传来了少女的呼喊声。不一会的功夫，宅院的木门被打开，一个少年的头自门内探了出来。

“娘子，您回来啦！”裁云见是主人回来，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脸。他殷勤地飞奔了出来，牵过驰昼的缰绳便朝着院子里走去。

关月尧谢过了裁云，飞快奔回了院子里。她今日谢绝了陈直要再办一场庆功宴的提议，脚步不停地赶回家中，就是为了尽快准备好要随商队出关的东西。

其实物质方面的准备还是其次，她需要的是尽可能多的掌握一些有关于西域诸国的信息。

还有……她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她需要为这些仰赖与她生存的人安排好之后的生活。

“关小娘子，您回来了？”这时，只见许姝自内院迎了上来，见了关月尧脸上露出了一副温柔地笑意。

“许姐姐，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托付给你，你随我来书房一趟吧。”关月尧看了看许姝，家中若要说有主见的，能堪此大任的，恐怕唯有许姝了。

也许当日逃家、与丈夫和离，是她被逼入绝境后的拼死一搏。可若是全无胆识，想来她也不敢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

何况如今的许姝凭借自己出众的文采，竟也渐渐在长安的文人圈中站稳了脚跟。将家中的事务托付给她，再请去病陈直等人时不时来看顾一二，想来也足以让她安心了。

关月尧想着，与许姝走进了书房中，两人隔着案几端坐。许姝住在这处宅子里也有些时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关月尧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

这样的反常，让她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又紧张地看向了关月尧。

“不知娘子是有何事要托付于我？”许姝说着，也许是因为紧张，她咽了口唾沫，犹豫了片刻后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认真说道：“姝这条命是小娘子所救，您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姝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许姝说的郑重，关月尧却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知道，许姝恐怕好似误会了她所托之事。

“许姐姐不必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并非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不过是我需要出一趟远门，归期未定，所以想请你帮我看顾看顾家里。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令人不放心。

许姐姐虽才来长安不久，按理说此事本不该让你劳心。可是去病几人自己平日事务也十分繁忙，未必时时在京。

何况他们身份尊贵，又身处深宅大院之中，若是家中有事，只怕一时也难以求到他们跟前去。我思来想去，能托付的人，也只有你了。”

关月尧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许姝的反应。见她虽不答话，却是一副思虑重重地模样，知道她心中恐怕还有顾虑，又担心她碍于自己的救命之恩不好拒绝，便问道：

“许姐姐可是有什么顾虑，不妨言明。”

“姝先时也不过是一名村妇，没什么见识。姝实在是担心，是否能够替您看好这个家……”许姝眉头紧皱，语气迟疑，想来是对于管家之事实在没有信心。

“您放心，我这次打算轻装简行，会将这些年朝廷的赏赐都留在家中。那些钱财，应当足够支撑个几年了。若是……若是我回不来，你们便变卖了这宅子，各自另谋生路吧。”

“您这是要去哪？怎么听起来十分凶险？！”许姝闻言，面色一变，有些惊恐地看向关月尧。却见少女仍是一脸的轻松，甚至带着些许地期待，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所言有何恐怖之处。

“此事我不便言明，不过许姐姐放心，我也会去拜托去病他们的，到时有他们的看顾和照拂，想来你们的日子也不会如何难过。只不过我想着，人若能自立，就不该总是仰赖于旁人的帮助。

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总是在一次次的帮助中消耗殆尽的，靠人终究是不如靠己。我此行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若是时间久了变数也便多起来了，若是能够不麻烦旁人，还是尽量不麻烦旁人的好。”

关月尧想起自己不在的时候，也不知几人的日子会不会越过越艰难。虽说她留下的钱财若是妥善处置，也足以几人在长安城中安稳度过几年了。

可几年的时间太长，这期间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都不好说。

那些她如今积攒下来的人情，总是应该尽可能的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我明白的，说来惭愧，姝年岁虽长，可若论胆识心智却比不上关小娘子您。您是姝的榜样，让姝明白了虽然身为女子，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别有一番际遇。

您放心，姝一定不负您所托，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姝会照顾好家里，等您回来。”许姝一脸的坚毅之色，看着关月尧，郑重地承诺道。

“能得您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关月尧见许姝应承下了此事，不由露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西行之前压在她心头最担忧的一件事，似乎也得以圆满的解决。

关月尧觉得心中一轻，昨日在上林苑中的小小波折，此时似乎也再不足以令她烦恼了。

*

又过了几日，王和竟然自宫中亲自送来了通关的文书，又奉天子之命带来了一车的金银与绫罗绸缎作为赏赐。

如此的厚赏，想来是刘彻也考虑到了关月尧有家要养，因此借故上巳节的蹴鞠比赛，要解决关月尧的后顾之忧罢。

关月尧欣然谢过了王和，却听王和忽然上前两步附在关月尧的耳边轻声说道：“关小娘子，若是您能够平安归来，恐怕前途无可限量呀……”

王和虽然压低了声音，可他的语气深长，脸上也是一副笑吟吟地模样。关月尧心中一动，知道天子这是借王和之口，向自己承诺了些什么。

“那就借大黄门吉言了！”关月尧朝着王和一揖，谢过了他的提点。王和也不曾在意，又或者是对关月尧执男子之礼一事早已习以为常。

此时，他对于关月尧不合礼数之处仿若未闻，反而也微微一笑，拱手朝关月尧一揖：“那我就预祝小娘子一路顺风，平安归来了。”

*

关月尧得了通关文书，先是在书房中爱不释手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接着，她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将文书小心收入了怀中，牵了马，便朝着西市奔去。

此时天色尚早，冯肆果然还带着几个手下在西市中摆着摊，贩卖那些不远千里从西域带回来的珍奇物品。

“冯老大！你看！是通关文书，我能随你去西域了！”还不带冯老大出声，关月尧已经激动地掏出了通关文书，奔到了他们的摊前。

冯肆听见声音，诧异地抬头看去。只见关月尧的手中果然攥着本盖着京兆尹印章的通关文书，这令他不由张大了嘴巴。

才多久不见，竟然真让这小子拿到了文书。朝廷的办事效率几时这样快了？

冯肆有些不敢置信地一把从关月尧手中夺过了文书，细细的查看，嘴中还兀自说着：“这么快就办好了？不会是你小子寻人做假证诓我吧？”

“你小心点！别给我弄坏了！冯老大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反悔吧？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带上我，我就一路尾随你的商队，我看你们谁能打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