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这是关月尧穿越来汉朝的第二个春节，不同于上一年那繁忙中因为边境问题而透着紧张的气氛。
进来匈奴人因为在边境连续吃了两次瘪，而显得消停了不少，加之天子登基多年终于迎来了自己的长子，长安城中上上下下，无不透着欢天喜地的节日氛围。
正旦这日一早，关月尧还在迷迷糊糊地睡梦之中，便感到城中已经热闹了起来。
去年此时，她还随着去病一身正装，入朝敬拜天子，助祭祖庙，观看黄门子弟精心排演的傩舞。
关月尧还记得，当时她还和好友小声地抱怨，这些东西有何好看的。大冷的天，不如在被窝里美美睡上一觉来得舒服。
不必想也知道，肯定又挨了好友的一记白眼。
可如今想来，竟是自己一语成谶，今年倒是真的能够在被窝里好好赖上半日也无人来管。可是……偏偏自己却半分睡意也没有了。
关月尧就这样盯着天花板，又看了半晌，眼见窗外天光大亮，她再也坐不住，起身换好了衣裳。
此时众人都已经在院子里忙活开，阮大婶子领着石榴、青桃和许姝，正在厨房中按照关月尧前一日地吩咐，炸着肉条等物。
食物炸过散发出的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老三期待地在蹲坐在灶台边，正是一副狗视眈眈地模样。
关月尧看着好笑，弯身一把将老三抱了起来，搓了搓狗头取笑道：“我说一大早的不见你身影，原来是到这里等吃的来了！”
惹得厨房中又是一阵欢快地轻盈笑意。
“许娘子，你还在病中呢，怎么也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快快停下来，和我一块儿等着吃饭便是了！”关月尧看向在一旁帮忙将各色肉和芋子切成条状的许姝，急忙劝阻道。
“我不累，您看我还坐着呢，这点活儿算得了什么。我日日被你们按在榻上，也该活动活动了。”许姝却笑了笑，摇着头回应道。
在众人的关怀与悉心照料下休养了几日，许姝的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又因宅中气氛轻松，她性子中那爽利的一面也便渐渐显露了出来。
关月尧见许姝说的真心，也不再勉强，返身从一旁的桌子上取来一把闲置的菜刀，帮着切了起来。
“关小娘子？！您是主人家，却要亲自下厨，这如何使得？”许姝见状却惊呼了一声，惹得早已见怪不怪的青桃几人又是一阵笑闹。
“许娘子，你就是来我们这儿时日短，等久了你就习惯啦。我们小娘子平日里无事便喜欢下厨做饭，她做的饭菜可好吃了，连宫里天子都夸赞过呢！”石榴嘴快，不无得意地炫耀道。
“咱们隔壁的董子也喜欢，你看司马郎君，还常常借故来咱们这儿蹭吃喝呢！”青桃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也笑着补充道。
许姝闻言却沉默了下来，那日在关家门前讨要腊日粥时，见到霍去病时便已从两人的言谈与霍去病的穿着中判断了出来，关小娘子的来历恐怕并不一般。
如今猛然间听见了天子二字，她虽惊诧依旧，但也觉得关小娘子与宫中所有交集，虽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但关小娘子于她有活命之恩，其中缘由她不肯说，她也便不打听。
许姝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哦？董子也喜欢？”
“许娘子可真是一心向学，咱们说天子与董子都喜欢，她却只听进去一个董子！”阮大婶子见了许姝的反应，也不由笑了起来。
众人就这样说说笑笑着，各自忙活着手头上地活计，不知不觉，一个上午的时间便过去了。
*
待到晌午，饶是关月尧领着青桃、石榴和裁云三个孩子边炸边吃着吃了不少，也仍然堆了满满三笸箩的炸物。
关月尧让众人用食盒装分装好后，又将这些自己喜欢的美味零食分与了平日来对自己多有关照的邻居们。
她自己则领着老三坐在宅门外的石阶上，抱着一个食盒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听见邻里间传来了欢声笑语，她便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她曾经生活在现代的都市中，从未品尝过的，分享的快乐。她知道，不必太久，青桃他们就会带着邻居们回赠的食物回来，以此感谢她的馈赠。
那些点心酱菜，并不值几个钱，但重要的却是心意。这样的邻里关系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她以善意待人，而他人也回之以善意。
就好像她真的生活在这个集体之中，而非孑然一身，无所牵挂的。
不多久，被她派出去分发食物的孩子都欢天喜地地回来了，不出她所料，三人的手中都拿满了邻居们强塞来的食物。
“这是巷子口王二婶子借给我们的竹篮，她见我手都拿满了，就借了这个来！”石榴笑着亮出手中的竹篮，里面还放着不少酱菜、肉酱、风干的肉干等物。
“还有严家的娘子她们说如今家中有客不方便，过两日再来拜访您。”青桃也回禀了邻居们交代的事情。
“好了，那咱们也该开饭啦！”关月尧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领着几个孩子回了宅子，关上门来，准备过自己家的正旦了。
三人欢呼一声，抱着食物争先恐后地跑回了厨房。关月尧却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从枕头下摸出几个用红布做成的钱袋。
这还是这几日她让许姝赶制出来的，并不如何精致，不过却胜在十分的结实。
里面每个都放着十来枚五铢钱，算是给三个孩子的压岁钱，给他们平日里买些解馋的零嘴吃。
至于阮大两口子，两人都是已是成人，关月尧觉得自己作为主人也该人家发些年终奖作为这一年来的他们辛苦的感谢。
因此也准备了一吊五铢钱来，打算一会儿交给夫妇二人。
当然，小狗老三也少不了它的正旦大餐。一大碗清水煮熟的肉，加上两个蛋黄，以及一根特地买给它磨牙的羊腿骨。
甚至就来新来的许姝，关月尧也准备了几册书简相赠……
事情安排的面面俱到，却独独漏了她自己。关月尧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可她如今已是一户之主，自然该有所当担。
无人疼惜她也并不觉得失落，相反，有人需要她，而她能够为旁人撑起一片天，让她感到十分有成就感。
*
小院中的气氛因为关月尧这个没有提前言明的惊喜而沸腾了起来，众人的脸上皆是一片地欢喜之色。
对于这个真心为他们着想的主人，却也越发死心塌地了起来。
多好啊，关月尧看着众人脸上的笑脸，她的脸上也浮现出满足的笑意。可她从未想过，日子若是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该有多好。
藏在心中，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见识更加广博的世界的野心和冲动在她的心中蠢蠢欲动，不知何时便要破茧而出。
似乎，不长安城外，有什么声音在召唤着她。离开，离开这个束缚自己身体与思想的囚笼。
在更加遥远的地方，另有一番属于她的天地，可以让她大展拳脚，实现自己的抱负。
她知道那是哪儿，那是遥远的北境，匈奴人出没并不断侵袭的地方。许多人将之视为苦寒之地，避之唯恐不及，可她却发自内心的向往着那片荒漠。
她深信，只有在那里，才能真正体现她身为人的价值。
可是……如今又该怎么去往边境呢？周围人的谈笑声渐渐远去，关月尧想得越发出了神。
天子迟迟不肯恢复她的官职，反而大有让关月尧就那样依从去病的提议，在家中帮助完善军中训练方案的架势。
这固然是关月尧愿意做的事情，可她不能只待在这个位置上，只这一件事，一直做下去。
“小娘子，您在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出神？菜都要凉啦！”身旁传来略带关切地询问，关月尧无心去分辨说话的人是谁，却忽然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她的脑海中忽然生出了一个逃出长安的构想，不她不止是要“逃离”长安。
既然天子想将她困在长安，她便偏不要如他的意！
虽然离开长安，甚至离开大汉之后究竟做什么，关月尧的脑海中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可一旦有了努力的方向，关月尧便会展现出十足的能动性，她哪里还坐得住，眼前依旧散发着香气的食物也不再诱人。
关月尧散步并作两步，跑回了自己的书房中抽出了那副被她小心珍藏的舆图，上面描绘着大汉的疆域与周围已知诸国的大致方位。
舆图是她自军中偷偷带出来的，并不大也不算精确。当时只是她与去病两人为了在闲时方便讨论军事，所以后来她被夺了职，去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提出要将舆图收回去。
不再带着思考战略与战术的想法观看这张舆图，便会发现，这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世界的理解与想象。
而它也将指引着迷茫的少年，去往更加遥远的地方。